春分快步進屋, 瞥了眼在地上跪着的夏至,附到阮玉耳邊:“事情都辦好了。”
阮玉笑了笑,端起茶盅, 拿盅蓋輕輕撥了撥表面浮茶。
春分便直起身子:“夏至, 從今往後, 你便是烈焰居那邊的人了。太太賞了恩典, 擡你做姨娘, 你有福了。這會已派了人過去收拾,你也趕緊的吧,就今晚上辦事。不過我必須提醒你, 你跟立冬不同,立冬可以隨時回來, 我們歡迎, 而你……”
冷冷一笑:“你好自爲之吧!”
夏至長睫抖了抖, 垂眸,恭恭敬敬的給阮玉磕了頭。
阮玉擡了擡手, 霜降便捧着只錦盒過來,滿臉的不忿,但還是打開盒子,在夏至眼前一晃。
一支景福長綿簪靜靜躺在盒中。
雖然樣式對於夏至而言成熟了些,但寓意深重。
夏至脣角一抖, 伸了手。
霜降不等她接, 便沒好氣的將簪子塞到她手裡。
“夏至, 你我主僕一場, 本來是打算給你張羅門好親事的。但是人各有志, 自己的選擇,總歸不要後悔。”
“奴婢不後悔!”
阮玉便彎了彎脣角:“既是如此, 事有匆忙,也便來不及準備。這支簪子是我陪嫁之物,就送給你了。願你事事如意,早日爲四爺開枝散葉……”
春分聽得心都疼了,想着如果換做自己,馬肖若是敢納妾,她就算攔不住,也要戳那狐狸精幾十個窟窿,真難爲姑娘,怎麼能忍下這口氣。不禁又想,若是換了季桐,定是不忍姑娘這般傷心吧?也怪自己,昨天怎麼就沒攔着金玦焱,讓他歇在了這?竟然還幻想他藉着酒勁能跟姑娘成就好事,卻是被夏至得了便宜。
越想越氣。
不過也不用急,今天她去福瑞堂說了這事,大家都震驚了,尤其是鍾憶柳。人家都開始高興,開始給盧氏道喜了,就她在那咬牙切齒,春分完全可以想見夏至未來的幸福生活。
夏至彎了彎脣角,露出一絲難看得不能再難看的笑:“奶奶也不必憂慮,將來如何,且看夏至怎樣去做吧。”
春分最恨她這副自私自利卻又裝作高大無私的模樣,真想撕爛那張專門迷惑人的嘴。
她忍了又忍,終於平靜了語氣:“既是如此,姨娘就請吧!”
夏至再一叩頭,後退至門口,方轉身出門。
“立冬,”霜降立即叫上立冬:“咱們去送送夏至姨娘!”
立冬自昨晚起就失魂落魄,聞言連忙點頭,跟了出去。
“姑娘……”春分擔心的望着阮玉。
縱然再對金玦焱無情,面對這份背叛也是傷心的吧?真難爲姑娘自始至終沒有一句怨言。
“姑娘,要不……咱們回相府住兩日?”
逃避麼?
阮玉想了想,笑,她有什麼好逃避的?
“我只是累了……”
春分連忙扶住她:“奴婢伺候姑娘歇一會。”
屋外,霜降跟立冬“送”夏至出門,卻沒有送到烈焰居門口。
霜降轉了身,就站到被丟在院中的被褥旁邊:“點火!”
小丫頭不敢違背,急忙去取火油。
霜降就一樣一樣的燒。
先是枕頭跟坐墊等小件,然後是牀帳,再然後是被褥。
夏至聽到身後火焰噼啪作響,聞到焦糊刺鼻的氣味,只是皺皺眉,繼續向前。
烈焰居院門緊閉,她敲了半天,百順方開了門,見了她,頓時一怔。
然而今早上發生在主屋的事誰人不知?
百順不知該做出個什麼表情,也不知該如何稱呼,倒是身後傳來一個婆子的喜悅:“呦,這不是新姨娘嗎?快請進來。屋子都給您拾掇好了,您看看合不合適?還有什麼需要添置的?”
霜降恨恨的將被子丟到火中。
阮玉跟金玦焱關係僵硬,雖是正牌奶奶,卻也不見有人來巴結,倒是夏至,得了一夜恩寵,這些人就跟見了臭肉的蒼蠅,都撲了上去,也不想想,她就是爬得再高,也是一隻變不了鳳凰的烏鴉!
手氣恨的一甩褥子,卻發現火焰被壓滅了。
“拿剪子!”
小丫頭不敢違背,急忙奉上。
她就惡狠狠的剪,扯……
手突然一頓,抓起褥子,裡裡外外的翻看。
又將被子拖出來,仔細查看。
立冬不知她在忙什麼,只趕緊幫忙把邊角的火苗踩滅。
霜降抓着被褥,神色變幻,眼波閃爍。
忽的將東西一扔,轉身就往屋裡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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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噓……小聲點!”春分忙拉了霜降出來,往臨窗大炕上努了努嘴:“才睡着。”
又嘆氣。
霜降急得不行,附在她耳邊低語兩句。
春分眼睛一亮:“真的?”
又連忙壓低嗓子,朝裡面瞅了瞅,再將霜降拽出兩步:“你可看清楚了?”
霜降用力點頭,臉有些紅,目光有些閃:“雖然咱都……可是也聽那些婆子媳婦們說過,所以我琢磨着……要不要告訴奶奶?”
春分想了想,就要往裡走,又停住,望向烈焰居……
門口已經空空蕩蕩。
“就算是……又怎樣?人已經進去了,難不成還能拉出來?這姨娘的名分,是太太定的,她可是如了願了,她會想要出來嗎?出來了又做什麼?沒準人家早有準備呢,且看今天早上……”冷笑:“再說既然已經去了,誰能保證四爺……”
其實春分還有個打算,既然夏至要跳火坑,若是留在這邊,有阮玉保着,她也不能把夏至怎麼樣,她出嫁的時候,夏至沒準還會取代了她。而如今,危險已去,她便可鬆口氣,接下來就要看鐘憶柳跟璧兒如何整治夏至了。
有人代勞,何樂而不爲?
況且……姑娘對金玦焱本就沒什麼意思,更別提好感,他到底如何,於姑娘而言,有什麼意義嗎?
於是吩咐霜降:“別多此一舉了,趕緊把東西燒了就是。”
霜降也就不多言。
不一會,外面的煙氣便濃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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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焰居雖然是在院裡張燈結綵,可是入了夜,看去依舊紅彤彤的,尤其是對着阮玉臥房的書屋,燈籠高懸,更加耀目。
果真,嫡子納妾也是鄭重其事的,任何一院都沒有這般排場。
相比於這邊的紅火,主屋那裡靜悄悄的,好像所有下人都提前完成了活計,又早早的歇了,此際是一片鴉雀無聲,就連把窗戶瞧熱鬧的人都沒有。
金玦焱立在窗前,遙望阮玉黑洞洞的窗口,想着她早上把裡間的東西都丟出來,差點就沒拆房子了,也不知此刻會不會睡在這邊,若是沒有,又會歇在哪裡?
這個女人,脾氣真壞!
他有些憋悶,又挺了挺胸……不就納個妾嗎?至於嗎?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平常,幹嘛這麼較真?哪有身爲主母的樣子?
雖然不斷給自己打氣,強迫自己認定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可是到底心虛,緊接着又心煩意亂起來。
視線的一角,是疊得闆闆整整的大紅喜服。
納個妾,還做什麼穿紅着綠?
不,納什麼妾?他根本就不想納妾,昨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他根本就不知道,憑什麼……
可是他擡起右手,久久的望着。
昨天,他抓住了一隻小手,至今仍能感受它留在掌心的柔滑,莫非他所握住的,不是阮玉……
他實在是記不清了。
從事發到現在,他竭力冷靜,努力回憶昨夜點滴。
他記得他是醉了,但並非不清醒。他是故意要留下的,雖然他也不知留下要做什麼,可就是不想走。
阮玉攔住他,他只覺好笑,然而睇向她時,在她腮邊發現了一絲可疑的紅暈。
他心中一動,差點就要做出非分之事。
這些他記得,都記得。
然後他就進了門,倒在阮玉的牀上。
那牀可真香啊,直到現在,香氣好像還充盈着肺腑。
他有些忐忑有些期待的等待着,也不知在等什麼。
接下來他就睡着了,於是就抓住了那隻手,那隻手是……
眸底一縮,急忙將手在袍子上蹭了蹭。
今天他洗了三次澡,皮都搓掉了好幾塊,可還是覺得髒。
然而怎麼辦?他該怎麼辦?他怎麼能……
揪頭髮。
有人敲門。
“誰?”
“四爺,那邊都準備好了,單等着四爺過去呢……”
“讓她等!”
外面沒了動靜。
被打斷思路,金玦焱頹然的坐到椅子上,又彈起,望向窗外……喜鵲登枝的窗格一片漆黑。
他爲什麼要在意她的感受?她算什麼?他又做錯了什麼?
他幾乎要暴跳,然而心念一轉……
阮玉把他們攆了出來,又燒了那些東西,這是不是說,她在意他?
她,在意他……
狂躁的心漸漸平靜,又漸漸狂跳起來。
他站了一會,突然向門口衝去。
門扇一開,一臉諂笑的婆子頓時嚇了一跳。她收回準備拍門的手,重又堆起笑意:“老奴就說嘛,四爺怎會將新人撂在那不管呢?四爺快隨老奴來吧,姨娘都等急了……”
金玦焱推開她,往主院便跑。
“四爺,你要上哪去?”婆子在後面大叫。
是了,他要上哪去?他要跟她解釋什麼?他又想知道什麼?他……
腳步就這樣停下。
他站在紅光盈盈的喜氣當中,怔怔的對着院門。
四圍有歡笑聲,然而一切是那麼靜謐,那麼空曠。
昨晚,他還離她那麼近。而今夜,他與她,隔着兩扇門,兩堵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