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柱和小紅都愣了。
皇后帶着都尉府的人過來敲門,絕對不是吃飽太閒上門嘮嗑!
雨璇死死地瞪着被拍得微微晃動的那兩扇院門,門板上了門閂,這是她們進家之後的習慣,免得閒雜人等被放進來。
一直都平安無事,那麼今天是誰,暴露了她現在的住所?還來得這樣猝不及防?
來不及多想了,門板被拍打得越來越急、越來越重,她已經聽到了附近有一波波竊竊私語的聲音,看來這番動靜已引了不少百姓圍觀。如果任其在門口繼續喧鬧,來看熱鬧的人會更多。
心中瞬間做出了一個決定。
“小紅,”她低聲道,“快去把我的路引藏起來,可以的話毀掉它!千萬不能讓別人發現!另外,還有一樣東西,就是那天我畫的,也放在箱子底下了,你把它找出來,這個要好好地拿着,千萬別毀了。”
小紅點點頭,立刻風一般地衝向內室。雨璇看了一眼小紅的背影,定定神,清了清嗓子走到院門口。
“是誰呀?”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被驚擾的普通居民。
門外一個尖細的聲音回答:“奉皇后娘娘懿旨,上門探望養病的三皇子妃!”
雨璇聽到這裡已經完全鎮定下來了。
果然是這樣。
那次秦灃帶人去鞦韆巷上演了“捉拿奸細”的鬧劇後,歐陽煌都能對三皇子妃到底是不是真的病重產生懷疑,素來疑心重的秦娘娘又怎麼不會。
蕭雲錦曾託人給她送來一封信,說齊霏被蕭韻送到一個秘密的地方養病去了,要她不必有什麼顧慮,索性住回鴻雁山莊和師姐做伴兒。她當然沒有答應,別的不說,這樣也太容易節外生枝了。
但是眼下的危急,說明秦娘娘很肯定住在這裡的人是她——不,是並非身體有恙的三皇子妃。
蕭韻的人一直把她護得風雨不透,現在的情況,到底說明他周圍出現了內奸,還是她外出太多到底還是被都尉府的探子給發現了,無法有什麼定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先把秦娘娘應付過去再說。
門口尖着嗓子說話的人想必是貼身伺候秦娘娘的內侍公公,他這麼說話,意思不可謂不耐人尋味。
第一,皇后探望自己的兒媳婦,起碼應該去皇子府。那公公這樣說,表明皇后早就知道這名兒媳住在這裡了。他隔着一扇門告訴她,你的一舉一動都在我們娘娘眼裡呢!
第二,衆所周知,三皇子妃生病之後,由於病情過於沉重,三皇子將包括帝后在內的所有探視人等都拒之門外。那公公的措辭很厲害,一下子就告訴圍觀的人,三皇子生病根本沒那麼嚴重,而且還沒住在皇子府,其中必有蹊蹺。
第三,既然三皇子妃病得沒那麼重,何以不去向帝后請安,這個力氣總歸是有的吧?竟然要一國之母親自上門探望,也太說不過去了。爲人媳的教養與孝道在哪裡?齊家是怎麼養女兒的?三皇子又是怎麼教育妻子的?古人把孝字看得比天大,不孝敬翁姑的女子,夫家是可以直接休掉的,更不用說尊貴的皇室了。這一句話,就能把齊家和三皇子臉上通通抹上一道污黑!
不愧是跟在秦娘娘身邊的人精,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殺傷力無窮,一句話就能擊倒一大片!
雨璇冷冷地笑了。她沒有立刻開門,而是走到門縫邊跪下,再次清了清嗓子,用不高不低的音量恭恭敬敬地回道:“原來是母后大駕光臨,兒媳不盛感激惶恐!”
“既然你都知道了,還不趕緊開門?”那公公的語氣彷彿在甕中捉鱉。
“請母后恕兒媳不敬之過。”雨璇還是不去扳開門閂,繼續不慌不忙地回道,“兒媳一直深居簡出,隱瞞家長,是有原因的。只因兒媳數日前不幸生了一種可怕的皮膚病,殿下生怕兒媳將病氣過給別人,是以不敢讓兒媳住在人來人往的三皇子府裡,只能挑了眼下這處僻靜居所,隨侍之人也只有貼身伺候兒媳的兩名小僕,謂之自我隔離。”
這下輪到門外的一羣人發愣了。
“可怕的皮膚病?”這是秦娘娘的聲音,雨璇透過門縫,看見她穿的是一身便裝。
想來,她只帶了個貼身太監,沒大張旗鼓地用什麼鳳輦。就算是皇家的家醜也不能外揚太過,皇后還要保持她一貫樸素寬厚的風格。
不好意思了,尊貴的皇后娘娘。她要替這位一國之母好好宣揚一下這個“家醜”。
幸虧秦娘娘沒用鳳輦,真那樣就不是都尉府開道了。皇后出宮,不論走到哪裡,順天府的官差們都得事先一路鳴鑼讓百姓們迴避,還會在大街兩旁掛上帷幔,不讓百姓偷窺。現在都尉府不過是些特務人員,是沒有資格這麼做的。
皇后此舉就是想要吸引百姓過來圍觀,藉此把她訓斥一番,外帶指桑罵槐地把三皇子和齊家都狠狠挖苦一下。也許,明天的報紙——不是蕭韻名下的《京城日報》而是官辦的《國子監邸報》——會把這一幕刊登出來,然後秦相再指使他麾下的言官上摺子諷諫,給因爲抗災一籌莫展而飽受指責的蕭韻來個雪上加霜。
……想得美。
雨璇放柔了聲音,讓人聽上去既充滿感動和歉意,又飽含驚慌和委屈。
“母后,您有所不知,兒媳不幸染上了一種怪異的皮膚病,發作之時,背部長滿小血洞,每個小洞有錐子尖大小,每個小洞都向外面冒着血,整個人看起來就像被錐子扎過一樣……”
她說到這裡,門外的嗡嗡聲倏地擴大了。
聽得最清楚的是都尉府那些兵丁,大家都被她的描述給震懾了。
好可怕的皮膚病啊!聽完寒毛都立起來了,就想撫摸一下自己的雙臂,好瘮得慌!
怪不得三皇子妃要跑到這麼偏僻的地方養病,而三皇子既不說妻子得的是什麼病,也不敢讓人來探望。
皮膚病十有八九都會傳染。就是長了個膿皰,大夫也要再三叮囑,千萬不能讓膿皰破了之後流出來的膿液沾染到別處的皮膚,否則會越長越多的。
像水痘,天花這樣的病,哪家有了病人,敢讓外客上門?三皇子府上來往的都是皇室宗親,天家血脈比普通人精貴千萬倍,更要顧忌這些了。
倘若一國之母因爲探望生病兒媳染上這樣恐怖的病,後宮還敢有人去嗎?
皇后得了病,馬上就會過給皇上,那樣大益還不亂了啊?
本來就已經是多事之秋了……
嗡嗡議論中,雨璇還在繼續。
她刻意放重了語氣,大聲地說:“母后若是不信,兒媳這裡有一幅畫兒,是兒媳身子稍有起色的時候對着鏡子畫的。兒媳的病,殿下找了好幾位大夫,都束手無策,兒媳無奈,只好自己把發病時的樣子畫了出來,爲的是將來遇到見過此種病例的大夫,能有個依據。母后,您要不要看一看?”
說着,對早已站在身邊的小紅揮手,小紅立即把那個畫卷遞給她。
雨璇沒有撒謊,這畫的確是她畫的,目的也和她說的一樣。在都尉府的人撞門時,她突然想起了這幅畫,馬上就有了這個主意。
門外的秦娘娘還在猶豫,雨璇已經把畫卷從門底下的縫裡塞出來了。
跟着秦娘娘的李公公看了她一眼,還是伸手把畫卷接了過來。
只是,他臉上的表情很精彩,彷彿手裡拿的是一條毒蛇。
“母后,您要不要看一看?”雨璇怯怯地說,“兒媳實在是愧疚難當,發病的樣子有些嚇人,母后您……兒媳不孝,這裡先跟您說一聲兒。”
想當初她自己對着鏡子都被嚇得尖叫,而她畫畫的時候爲了便於大夫參考,極盡詳細地還原自己的慘狀,畫了許多遍,最後一幅也就是遞過去這幅,完全可以用逼真形容呢,想必皇后也會深受震懾的。
秦娘娘已經風中凌亂了。看,還是不看?
看的話,聽她說得那麼瘮人,看了不會吐出來吧?
可是……不看不行了,周圍竊竊私語的聲音越來越大,當着這麼多屬下和百姓的面,她做出這副關心兒媳的樣子,怎麼能因爲嫌棄人家得了惡疾、樣子可怕,就不看一看呢。
可惡,秦灃只說這個兒媳婦鬼鬼祟祟地住在這裡,沒說過她還真得了病啊!而且還是這樣恐怖的皮膚病!難道歐陽韻那野種說的什麼“不便探望”都是大實話?!
氣死她了,殺了秦灃的心都有!
無奈之下,秦娘娘衝李公公點了點頭,李公公只好抖抖索索地展開那幅畫——
“啊!”
雨璇聽見門外傳來她意料之中的一陣陣抽氣聲和尖叫聲,差點笑出來。她急忙把頭垂得更低,繼續透過門縫用餘光感受皇后的一舉一動。
秦娘娘用雙手捂住了嘴巴,手腕處飄落下來一道紫色,那是她的手帕。
……天,好想自戳雙目,這慘不忍睹的病是人得的嗎?
不會吧,也許是這個詭計多端的兒媳婦憑着想象畫的,意圖在於哄騙她。
這倒也有可能,秦娘娘對唯一的那次會面印象深刻。碧兒說這位夫人能在一國之母面前轉轉眼珠子就想出應對之策,擁有的急智非同一般。
那,要不要大膽地進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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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又怕真的被傳染。這麼詳細的畫兒一看就花了許多功夫,不可能是她帶着一羣兵丁敲門的時候緊急畫的。果真是病的話,難保不會有什麼餘毒留在院子裡……
雨璇已覺察到了秦娘娘的遲疑,暗暗撇嘴,繼續不勝惶恐地說:“母后,十分抱歉,讓您受到驚嚇,是兒媳的不對。可兒媳完全是按照發病時的境況畫的,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隱瞞,諱疾忌醫最要不得了,是病就得治,母后您說是不是?”
“……”
“母后,兒媳的病呢,其實並不是一直都那樣可怕的,而是一時好一時壞的,好的時候也跟沒事人一樣,不過大夫還是建議兒媳自我隔離,免得給周圍人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
“母后,兒媳不孝,竟然隔着門和您說上這麼老半天的話。母后這麼關心兒媳,兒媳這麼做太不對了。母后,您要是真不介意,兒媳這就給您開門……”
秦娘娘的手繼續顫抖,李公公撿起地上的帕子遞給她,低聲道:“娘娘,您是千金貴體,不可冒險啊!”
雨璇已經讓阿柱去抽動門閂了。
“三皇子妃,且慢開門!”
秦娘娘還在猶豫,李公公聽到門閂拉動到聲音,馬上搶着開口。他敏感地意識到,隨着門閂發出咯吱的聲音,身後那些都尉府的兵丁都下意識地把身子向後探了探,好像這小院子裡會衝出來什麼窮兇極惡的猛獸一般。
不行,哪怕有十萬分之一的危險,也不能進這院子!
雨璇聽了李公公的話,心裡樂開了花。
她馬上順水推舟道:“母后您看這……要不,兒媳還是繼續自我隔離吧。母后您可是一國之母,鳳體千萬要保重。眼下咱們大益面臨這樣多的艱難險阻,外有不安分的磔樾虎視眈眈,內有天災頻起,百姓流離失所,現在北方地區又遭受了前所未有的蟲災。母后日日心憂父皇、心憂天下,已經是寢不安席、食不甘味了,還要忙着主持繁重的後宮事務。母后的鳳體纔是最重要的,倘若因爲探望兒媳而有個好歹,要兒媳怎麼面對殿下?”
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處處把皇后這個婆婆的身體健康擡在第一位,間接爲自己隱居的行爲作出瞭解釋。
圍觀的吃瓜羣衆也聽見了,個個都暗自點頭。
雖然剛纔沒敢湊過去看,從都尉府那些軍爺的反應看,想必這位三皇子妃得的病發作起來十分嚇人。人家說得句句發自肺腑,自我隔離也是爲了不把病氣過給別人嘛,這皇后娘娘帶着都尉府的人上門看望,是真的關心兒媳婦,還是壓根不相信人家生病的說辭,前來興師問罪的?
皇后再賢德大度,大家也多少能猜測皇后對民間突然冒出來的三皇子會有什麼樣的敵意。
“母后?”
秦娘娘透過門縫狠狠地瞪着跪在那裡的嬌小身影,嘴脣顫抖了半天,終於擠出一個字:“嗯。”
……
浩浩蕩蕩的人馬終於離開了,阿柱報告說經過再三確認,院子周圍又恢復了平靜時,雨璇正坐在藤椅上繼續享用山楂湯。
“……果然還是冷一冷好喝。”她咂嘴,“小紅,還有沒有,我還想喝……咦,看我忘了,你們倆也一人一碗吧。”
小紅格格笑着拿了個托盤,又盛了三碗出來,主僕三人在院中對飲,好像慶賀一般。
“姑娘,您不怕皇后娘娘回去後跟皇上建議把您給休了嗎?”小紅問。
大益的女子出嫁後要是身染惡疾,夫家可以此爲理由把人給休回孃家。
雨璇聳肩。
“隨便她去。真要休,休的也是齊霏,和我季雨璇有什麼關係?”
“……對哦,還真是這樣,哈哈哈哈!”
雨璇在笑聲中把酸甜可口的山楂湯一飲而盡,雙目閃爍着幽幽寒光。
既然躲不了,就迎戰吧。
今天只是個開頭。她預料到還會有別的風波,但是現在她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爲這個假身份所壓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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