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臨風閣。
齊震運完功,來不及擦頭上的汗滴,連忙在阿四的幫助下把蕭韻冰冷的身體放平。
“田大夫,還能再撐一日嗎?”他問同樣滿頭大汗的老大夫。
田大夫已將所有的銀針都收了起來。他隨意挑出一根針放在齊震眼前:“看見沒有,這漆黑的程度,與前幾日無異!”
“……”
密室內的幾人都失望無語,田大夫見了,嘆口氣道:“殿下意志是堅定的,心脈……尚未消失。大人還是依計從事,今日還要趕往燕城,且去休息片刻吧。”
齊震出了密室,卻沒有離開,而是徑直走向一間普通的客房。
“齊公子。”按照約定的韻律敲了幾下之後門馬上就打開了,雨璇的臉露了出來。
“雨璇,你又一夜沒睡?”
眼前女孩雙眼雖佈滿了血絲,卻依然目光熠熠,好像一名不知疲倦的鬥士。他看着她蒼白的臉色和瘦削的肩膀不禁十分心疼,差點就要像以往那樣去拍她的肩。
雨璇沒有回答。她直視着齊震反問道:“他還活着嗎?”
尋常得就像是問他有沒有吃飯一樣。
齊震暗歎了口氣。
這樣鎮定直接,沒有哭哭啼啼,沒有一驚一乍。不說她那在異世長成的與衆不同的頭腦,單止這關鍵時刻毫不畏懼、果敢絕然的魄力,就足夠吸引他了。換做他的妹妹,恐怕只會一頭扎到母親懷裡去痛哭吧!
怎麼能教人討厭她。不要說蕭韻了,就是他自己,在乍然得知她不是霏兒的時候,首先涌上心頭的不是被欺騙的憤怒,而是——
這無依無靠的女孩子,被揭破了身份,該去投奔誰?
站在她面前,他無法抵制那種奇妙的親切感。
終於,他伸出雙手,輕輕地拍了拍雨璇的雙肩。
“活着。田大夫又爲我們爭取了一天的時間。”
“好。”
雨璇轉身走到窗前。清晨的微風把桂花的甜香送了進來,她雙手用力地按着窗臺,腦子裡卻飛快把今日所有需要注意的環節都過了一遍。
她轉身一樣樣說給齊震聽,末了又道:“今日最爲關鍵。你,自己也要多保重。”
“我會。”
齊震說完這兩個字,轉身向門外走。
“雨璇。”他走到門口轉過了身。
“嗯?”
“去睡一覺。”
雨璇嘴角輕抿,露出一絲苦笑。
幾日以來,她就是躺着,夢裡也都是各種謀劃算計,唯恐哪個地方出紕漏。睡是想睡的,只不過無法真正沉睡而已。
“我知道了。”
……
燕城郊外的一處寬闊院落裡擠滿了打扮各異的江湖人士。這裡,轟轟烈烈的武林大會即將舉行。
這裡據說是山野左公的一處私宅,專爲招待武林好漢所設,地方大得驚人,房間就有一二百間,而院子裡的習武場則佔地數傾,用來舉辦武林大會再合適不過了。
雖然大家都不知道爲什麼左公突然將地點改到燕城,不過這裡不但風景優美,更重要的是招待條件超級好,比南方最以豪華舒適著稱的臨風閣還能令人有賓至如歸的感覺。想來,南方災害頻發,左公他老人家生怕食宿簡陋,怠慢了衆好漢?
可惜的是,左公居然失蹤了!
大家紛紛詢問代爲主持大會的飄飄大師。
“老夫也不知盟主去哪了,上次與左公通信還是兩年以前。那時,他在信中殷切致意,問候起老夫新得的一雙粉雕玉琢一般的犬子……”
飄飄大師邊口沫飛濺地開說,邊熟練地轉動着手中的一對玉石核桃,眼睛也深情地注視着它們,彷彿那就是他視若掌珠的孿生“犬子”似的。
衆人隱忍地聽着。飄飄大師近些年來武功無甚進益,倒是添了一個難以磨滅的特點,只要一提到他的雙生兒子們,就口若懸河地開始吹噓。
什麼一生下來就會笑啊,哭得再兇,讓他們親愛的爹爹一抱就破涕爲笑啊,抓週時抓的物件多麼有意義啊,如何越長越可愛,長大了該是何等的驚豔武林啊……
即使聽的人一言不發,這位老人家也能滔滔不絕地說上大半個時辰,真是讓人無法忍受。
拜託,要不要動不動就炫耀您老那三對雙胞胎兒子啊?就是再出人頭地,衝您老這歲數,能見着他們娶媳婦兒麼?您老還是先想想立哪個爲嫡子,怎麼給剩下的兒子均勻分家產吧。
“……老夫在給左公的回信中說,爲犬子們擺滿月酒時,乳孃一抱出來,見人則喜,滿座皆驚,有誰見過襁褓中的嬰兒如此不懼大場面……”
飄飄大師果然開始了。
他從孩子滿月說起,一個月一個月地講述着兒子們給他帶來的歡樂與驕傲,就在他說到抓週“盛典”時,終於有位面相斯文的青袍男子忍不住打斷道:“敢問大師,左公他,到底去了何處?是否真如傳聞的那樣,找尋義子去了?那又何必召開武林大會?這裡的一應接待又是何人佈置?”
“一應接待自然是左公的管家安排。至於左公人在何處,這個老夫如何知曉,”飄飄大師極其不滿在興頭上被打斷,“不過,此次武林大會既是由老夫主持,等下定然會給衆英雄一個交代,年輕人不可操之過急,沉穩隱忍纔是習武正道。”
衆人都無語。
還嫌我等隱忍得不夠?
也罷,誰叫人家是倚老賣老的前輩呢。
看着那些滿場殷勤跑動、端着盛滿了美酒和吃食托盤的小廝們,衆人都有些口角流涎。哎,爲參加這盛會,一路餐風露宿的,還是先喝杯美酒滋潤滋潤,美美地吃一通,等下才有精神參與可能舉行的比武嘛。
羯鼓敲響了三聲,武林大會正式開始了。
飄飄大師捋了捋蓬鬆的白鬍子大聲道:“各位武林同人,此次武林大會,老夫忝代左公主持,實是他老人家在外有要事羈絆,只得囑託管家尋了老夫來擔此重任。”
說着一掃全場,嗯,不錯,大家都靜靜地聽,很是關注。
飄飄大師繼續道:“左公曾留過話,若是他與義子柳七公子到今日也未出現,便由老夫爲衆派抽籤,通過公開競比,遴選武功品德俱佳者,擔任新一屆盟主,並繼承武林盟令。現在既然三聲羯鼓後柳七公子始終未出現……”
飄飄大師話音未落,只聽一個清越的聲音說道:“大師,小侄一直在外爲家父找藥,得知消息後星夜兼程地趕往燕城,卻還是來晚了,大師勿怪。”
說着,人也撲倒在地行了一個跪禮。
“可是柳七賢侄?快快起來。”飄飄大師連忙伸手將這位未來的盟主扶起來。
衆人和他一樣都沒見過這個傳說中的柳七公子,此刻都睜大眼睛上下打量。
來人年約二十多歲,生得俊逸不凡。頭束黑色綸巾,身着白色錦袍,腰間插着一把翠色摺扇,看起來英氣勃勃,又帶了三分文人的儒雅,確實像極了報紙上描述的柳七公子。
“你真的是柳七?左公現在何處?”就有那心下懷疑的老江湖直接問了出來。
柳七向那發問之人抱拳道:“回前輩的話,家父本與小侄一道在南方救助災民,卻不幸受了小人暗算,中了殭屍散昏迷不醒,小侄心急如焚,一邊爲其逼毒,一邊四下求醫問藥,且幸日前有位老大夫指點小侄到山中採得能解百毒的千年玉蕊草,緊急爲家父配了藥,目前家父正在恢復中,不日便可痊癒了。”
“此話當真?既是這樣……飄飄大師,左公的管家於何時致信於您?”又一名半信半疑的資深武林人士問道。
“這……那名管家確實於大約四個月之前給老夫來信,但未說左公去了何處,只說他的主人臨行之前留有命令,如果兩個月還不回來,就致信老夫言及代主持之事。至於地點改在燕城,也是管家的主意,他說此次武林大會人數太多,左公在南方的演武別院容納不下,況且南方經了災,恐不能招待好衆羣雄。地點更改的事,管家是後來又致信老夫的。”飄飄大師回答。
數月前,南方確實爆發了罕見的災情,如此倒也說得過去。
“可是,我等都不認識柳七公子,如何得知眼前這人是真是假,可否讓管家親自過來辨認?”仍然有不少人心存疑慮。
就有那眼疾手快的後生小輩去將管家請了過來。
沒想到,矮矮胖胖的管家大叔連連搖頭。
“奴才三年前纔跟了主人,還是上一任老管家撒手西去了,主人才挑了奴才的。那時少爺早已開始浪跡江湖,他行蹤不定,極少歸家,即使偶有回來,主人在各處的宅院甚多,也並不都留宿在山野居的主宅。”
衆人都失望地嘆氣。
“噢,想起來了,少爺有一次回過主宅!”胖嘟嘟的管家欣喜道。
衆人期待不已地聽着。
“可那次少爺行色匆匆,深夜回來,次日天不亮就又離去了,奴才只在月色下和少爺打了個照面。”
衆人絕倒。管家大叔,說話要不要這麼大喘氣啊!
“此人你看一看,可是上次見到的那位少爺?”有人不死心地問。
胖管家把眼睛揉了又揉,走過去上上下下、前前後後地將英俊的青年男子看了個一溜夠,就差沒伸手去摸摸是不是真人。
等他終於看完了,才遲疑地開口:“……差不多是這個身量相貌,當時月暗燈昏,時隔又經年,奴才記得不十分真切了……”
衆人都搖頭,這算什麼回答啊!
白衣青年臉上絲毫沒有露出不耐的神色,只笑着打開摺扇搖道:“罷了,諸位前輩若有異議,現在家父反正也在恢復中,不如暫且將此次武林大會拖延一些時日,等家父痊癒了再舉行?”
前一日燕城下過一場雨,空氣清爽透明,天空湛藍湛藍的。碧空萬里之下,白衣青年眼波溫柔,衣帶飄揚,更顯得灑脫睿智、風流不羈。
不少門派的女弟子已折服在這份華貴卓然的氣度之下,看向他的雙眼越來越含情脈脈。有膽子大的索性喊道:“前輩莫再懷疑了,我覺得他就是柳七公子呀!”
她這麼一喊,許多女弟子紛紛迴應。
“是呀是呀,不是柳七公子的話,一般人哪有那份風流瀟灑與氣定神閒!”
“看他一舉手一擡足,就知道是個功夫非凡的!”
“長得也和報紙上說的一樣英俊呢!”
這話引來一衆女弟子的吃吃笑聲。
“不如當場吟首詩給大家聽!”一個相貌粗獷的女漢子急吼吼說道。
“沒羞,柳七公子最愛對着美人吟詩了,難道要人家對着你作!也不照照鏡子!”
“哈哈哈……”鶯聲燕語中,衆女俠笑得花枝亂顫。
之前發問的資深老江湖不讚賞地搖頭。
這些不爭氣的花癡女子!現在的江湖風氣越來越不像話了,要只憑臉蛋兒就能當盟主的話,大夥就該去小倌館挑選了!
唉!要不怎麼說左公連任三屆盟主呢,不僅是他衆望所歸,原因還在於,其餘門派陰盛陽衰,實在不爭氣呀!
有些女俠是門派長老乃至掌門人的女兒,被衆多師兄弟捧在手心裡的小師妹,見自家寶貝疙瘩這般做作,當父親的有些羞愧,那些師兄弟們則個個醋意大發,怒不可遏。
一個愣頭青喊道:“不如讓他演示一下柳七公子特有的絕學招式,也好讓大夥心服口服。”
“對對,演示得有一點不對就是假的!”衆師兄弟都點頭。
“早幹嘛去了,怎麼就沒人想到這個法子,真是笨蛋!”有個別心直口快的冒失鬼拍手直言。
什麼?這話說得,不是將一開始發問的那些前輩給罵進去了嗎?這是哪家門派的熊孩子,這麼不會說話,是嘴巴長痔瘻了嗎?
“說誰笨呢?有種出來單挑!”那被罵前輩的弟子們怒了。
眼看場上就要大亂,白衣青年急忙動用內力喊道:“列位武林前輩、師兄弟們,所謂江湖俱手足、四海皆兄弟,百年武林,各門各派同氣連枝,不分彼此,況且大家難得在今日聚在一起,當以和爲貴。我演示武功便是了,真假如何,各位自有定論,柳七何俱任人評判!”
“說得好!”
女弟子們“啪啪啪”地鼓掌,個個激動得淚盈於睫,瞧瞧人家這胸襟氣度,她們心目中的柳七公子就是這樣的!她們心目中的未來盟主就是這樣的!堅決支持柳七公子!堅決追隨未來盟主!
說不定,柳七公子事後感激她們支持,會多多關注她們所在的門派呢,嘻嘻嘻……
在一羣江湖人或猶疑、或不屑、或嬌羞、或豔羨的眼神中,白衣青年輕輕一躍跳上了比試臺,準備開始秀他的獨家絕技。
正在這時,場外突然傳來一聲大喝:“你這打脫冒的惡賊,看小爺不撕了你那張皮!”
話音未落,一道矯健的白影就飛到了比試臺上,施施然站在了白衣男子身前。
衆人都看呆了,這、這是什麼情況?
又來了一個白衣青年!
黑綸、白袍、翠扇,一模一樣的裝扮,唯一不同的是後來者長得比第一個還要俊俏風流,而且不是一般的俊俏風流——哇哦,看到他才知道什麼叫珠玉在前哪!
反觀那第一個白衣男子,只見他臉色震驚地瞪着眼前的俊俏公子,好像見到了鬼。
白衣俊男哈哈大笑,對在場衆人一拱手道:“來晚一步,差點害各位好漢着了歹人的道兒!咳咳,衆好漢,我纔是山野左公的義子、山野居的少爺——柳七!”
------題外話------
二更來啦!呃,今天就醬—_—
寶貝們週末愉快~
我滾去碼字了~
感謝各位追文訂閱和評論的寶寶,寶寶們的支持是落洛碼字的最大動力(☆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