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雨璇悶悶不樂地向蕭韻說起白天的經歷時,卻聽到他嗤笑了一聲。
“我的傻娘子,你不知道被沐昭睿,還有那個什麼玉清姑娘利用了嗎?”
“啊?”
“我雖然沒見過你說的那位堪比天仙的大美女,可是從你說的來看,我覺得她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衝着太子去的。”
“什麼?不可能!”
如果真是這樣,那她不是白擔驚受怕了一場!
“這件事情從一開頭就透着奇怪。什麼讓你以子煊的名義包養,讓你去把歐陽煌堵回去,等等,聽起來感覺就是:莫名其妙,何須如此。”
“一個男人要保護自己的女人,有的是辦法,怎會這麼做呢。最不合常理的是,他怎會容忍她做青樓女子,整天對別的男人喜笑顏開!相信你也發現了其中的異樣吧?”
雨璇聳肩道:“是啊。我只是懶得過問昭睿哥那些事情而已,那又不關我的事。”
“娘子說得對,那不關咱們的事。”蕭韻把她抱到腿上坐着,輕輕摩挲她的小手,“這樣一來,本就垂涎三尺的歐陽煌,對玉清更加迷戀不已,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如夢軒找她。歐陽煌經常和太子在一起,我想,這個消息不知怎麼的就傳到了太子耳朵裡。而太子也是個好色之徒,所以,就有了那天他們在路上的巧遇。”
“哦……”
“極有可能,這巧遇也是沐昭睿事先安排好的。有太子做後臺,他的如夢軒是如烈火烹油、鮮花着錦一般了。”
“可是那天玉清那樣着急,還有投壺的時候,哥哥和龔盛培也一心要幫忙護住玉清……”
“你仔細回想一下每個細節。或許子煊和龔盛培都是配合巧妙的,目的當然是攔住太子和這位世子。但是,你不覺得投壺最後那一輪,很匪夷所思嗎?”
的確是,齊震對力道把控得那麼精準,怎麼會讓已投進銅壺裡的箭反彈出來,還不偏不倚地正好向玉清射過去。
“你的意思是,哥哥那枝反彈的箭,是被人做了手腳?”
蕭韻彈了一下她的額頭:“這還用說?按照你說的比試結果,子煊、龔盛培和歐陽煌都投中了七枝箭,太子卻是最差的那個。一種可能就是,是太子的隨從之類的人,彈指發力,讓箭矢彈回去。歐陽煌趁機護住玉清,贏得衆人好感。他贏了,太子就贏了。”
“嗯……”
蕭韻用鼻尖輕輕地頂了一下她的鼻尖,接着又說:“還有一個可能。”
“什麼?”
“沐昭睿親自安排的哪個人,暗中做了手腳,讓箭矢彈回,彈向玉清!”
雨璇大吃一驚:“不可能!”
可是,越想就越覺得,太有可能了。
凡事看結果,這個結果太明顯了。
何況,玉清本來說得好好的要收斂,儘量不讓歐陽爍看上她,結果還表現得那麼出彩,簡直就是故意在勾引歐陽爍一般,讓她想起了宮鬥劇裡那些搶着引起帝王注意的“小主”來。
什麼嬌憨調皮的清純大美女,居然是個別有用心的人嗎?真是難以想象,她覺得玉清對她沒有惡意的……好吧,是她又犯二了。
“昭睿這個混球,竟然利用我!”
不止利用她,還利用了齊震,以及龔盛培。如果齊震知道了,不知他會怎樣想。
“你不是把他當做哥哥嗎?還爲了他跟我吵架!”蕭韻嘲笑之餘不忘揭短,“後面的事情,其實你想想就該明白的,不過是一場欲擒故縱的局中局,爲的就是讓玉清接近太子!”
雨璇嘆了口氣。
“何必這麼大費周折呢,玉清那麼美貌多才,已是整個京城最美的女子了……”
“平時秦娘娘把他管得很嚴,他自己也是個疑心重的人,一般來說,就是在勾欄有了相好,也不會太寵愛。”蕭韻說。
“但是玉清就不一樣了,求之不得的東西最珍貴,所以要讓他費一番心思纔得到,之後再使些狐媚手段,從而長長久久地佔有他的心?”
“總算恢復了一貫的頭腦。”蕭韻揶揄道。
“……這些,只是你猜的吧,你說玉清怎麼會和昭睿哥一起……”
“利用你?”蕭韻的話語裡都是嘲諷,“沐昭睿除了送你那塊,嗯,他不怎麼喜歡的曇花玉佩,還爲你做什麼了?他不是一直都在利用你嗎,包括塞四個需要你費勁心思照顧保護的美貌小姑娘,向你借錢還要你守口如瓶等等,你爲他做了那麼多事,難道你沒有留意到?”
“這個,他平時也幫忙看鋪子的……”
說完這話,自己都覺得底氣不足。昭睿去看鋪子,其實還是爲了看望連萍她們。
“可是,那塊曇花玉佩,可是很值錢的……”
蕭韻不說話了,只笑着看她,似乎大有深意。
雨璇一個激靈,想到當玉佩時的那家當鋪名字,恍然大悟道:“那家當鋪是你的!我想起來了,那天在茗雅齋,我看到過它的賬本!氣死我了,我怎麼沒多想呢!”
她就說不對,昭睿告訴她那塊曇花玉佩二千兩,而她當了八千兩,原來是蕭韻授意的……
原來他那個時候就在默默地幫助她了,既出錢又出力,全方位地關心着她。
開鋪子的錢,大部分是他出的。鋪子出了事,是他拿錢擺平的。而她跟他吵架的時候還口口聲聲地說鋪子姓齊,他不過是個僱員——
好愧疚!
“夫君,對不起嘛。”她抱住他的脖子,“你怎麼都不告訴我。”
有的人,說了也不一定做。有的人,做了也不一定說。蕭韻就是這後一種人,難得的好夫君。
“夫君,我覺得自己好幸福。”她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知道就行了,還不好好謝我!”他把頭埋在她的胸口,嗓音低了下去。
所謂的好好謝,當然就是……
“你要我怎麼謝你?”她紅着臉問。
平時還不夠他盡興的啊,他體力那麼好,每次不碰她則已,一碰她就可勁兒折騰,她都快被他給累死了。
蕭韻擡起頭,貼近了她的耳朵,噴着熱氣悄聲說:“娘子,今晚你在上面,如何?我求了那麼多回你都不肯,好歹依我一回。”
“……”
不管說什麼事情,他都能扯到那檔子事兒上去。
可是……
牀第之間,蕭韻是個耐心十足的好丈夫,總是盡力地以她爲先,使出各種花樣,讓她的身體完全準備好了,他纔會開動馬力。當她在他的引導下,體會到那種觸碰靈般魂的震懾感時,她才意識到……
原來他的提議,滋味這麼棒。
等兩人云雨過後蕭韻帶着她泡溫泉,又提到如夢軒的事。
蕭韻告訴她,那曇花玉佩雖然是難得一見的雪晶雕成,但不知何時被摔了一下,玉佩裡出現了裂痕,只不過一般人極難發現。
“沐昭睿說值兩千銀子,是因爲他知道那是摔過了的。若是完好的雪晶玉佩,少說也要兩萬兩。”
“我的天哪,雪晶這麼貴。”
“是啊,因爲太罕見了……”蕭韻似乎低嘆了一聲,便不再多說,開始給她擦頭髮。
“娘子以後多個心眼,別再那麼傻乎乎的,爲了沐昭睿或者什麼來路不明的玉清兩肋插刀了,嗯?”
“哼!知道了。”
……
京城借貸社裡。
連萍麻利地蓋章,將存摺遞給謝老漢。
“您收好。”看見他身後的兩個小蘿蔔頭,又笑:“老伯,窗口就有糖罐。”
“哎,好嘞。”謝老漢揭開業務辦理窗口邊擱着的細瓷糖罐蓋子,用糖夾子夾出兩塊,分給兩個孩子。
兩個男孩子不過八九歲,接過糖後,都先是舔了舔,陶醉地聞了又聞,才放進嘴裡慢慢化着。
“老伯,最近的生意不錯啊。”文宇駿湊過來笑道。
“可不嗎。”老人笑眯了眼,“託咱們東家的福,已是第三次借銀子給我了,五十兩銀子都用來在後山養兔子,現今兔毛紡的細絨毯最好賣。”
“現在不去打獵了?”
“也打,少了。畢竟太兇險,再說,現在咱們東家在村裡搞了那麼多‘金子下鄉’啥的,又發了鋪子邸報。那邸報可神了,除了告訴大夥兒怎麼看錢鈔真假,還有就是說些市面上的事兒,叫什麼市場預測啥的,別說還真挺管用的。”
“老伯,那叫金融下鄉,是咱們借貸社的公關部最近開展的系列活動之一。您說的那個不叫邸報,叫做《京燕信報》,是咱們公關部辦的,裡面的文章都是公關部的秀才寫的。”文宇駿笑着說。
“對對,瞧我這記性!哎,大駿子,這什麼公關部的莫不是神仙吧?怎麼他們說什麼好賣就一說一個準兒?像這兔毛毯子會賣斷貨的事兒,就是那《京燕信報》寫的,‘金子下鄉’的小哥讀給大夥兒聽,不少人還不信。多虧老漢我大着膽子試了試,果然不錯,現在織造巷收兔毛的見了我那個殷勤,哈哈!”
“呵呵,老伯,這些公關部的人裡,有一些人,東家專門讓他們跑集市,能事先知道或者說推測到一點兒行情的走向。像兔毛毯這事,是因爲前陣子西邊鬧災之後又鬧了口蹄疫,大批羊羣病死,羊絨毯就供不上了,偏偏咱們京城需求量大,自然替代的兔毛毯更熱銷。”文宇駿沒有再糾正謝老漢的口誤。
謝老漢讚歎不已,就問那些公關部的人怎麼不見在鋪子裡。
文宇駿一指隔壁:“東家剛盤下的,他們做事都在那裡。”
他又道:“老伯,這兔毛雖然好賣,卻也只能熱一時,很快北方會有補充的羊毛運過來,到時兔毛就沒人要了,您須得早做打算。”
“這也是公關部的小哥說的?”
“是啊。”文宇駿笑道。
這時兩個孩子吃完了糖,怯生生地問謝老漢,能不能再拿一塊。
文宇駿伸手又取了糖遞給他們,邊笑嘻嘻問:“這兩個是您家孩子?”
“是就好嘍!這是鄰居家的孩子,跟着他們爺爺出來賣菜的。回頭賣完了還要來存銀子,我也要存,就替他先帶孩子們過來等着。”
“現在莊子裡的人都跟咱們這兒存銀子?”
“是呢!挨着的莊子也是!咱們鋪子的小微貸,不就要求借錢的把掙得的銀子存進來嘛?這兩個孩子的爺爺,不,不止他,咱那附近的村莊,要說誰沒借過小微貸,老漢還真想不起來。”
文宇駿拿了一份新出的《京燕信報》,上面有個欄目叫“童蒙啓智”,用白描畫着《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裡的小故事。他笑眯眯地拿給兩個孩子看,又給他們講解。
開辦《京燕信報》是雨璇在成立公關部之後的新主意。她的借貸社借錢給順天府修建府學學堂,她就經常帶人去那裡看修建情況。府學學堂附近有很多落榜而又無際生存的落魄書生,她本來就想吸引他們過來工作,後來就靈機一動,準備辦一份金融方面的報紙。
這些書生空有滿腹才學,但落榜後羈留京城,期待來年再考,身上盤纏有限,生計很成問題。有門路的,能進一些私塾教書,領束脩餬口,但那只是極少數。剩下的人,只能打零工,最多的就是出賣字畫,收入極其微薄。唐溫祥四人在她的鋪子成立之初去應聘時,便是過着這樣艱苦的生活。
雨璇帶着文宇駿找到了他們,問他們肯不肯過來貢獻筆墨,並簡單說了每日工作的內容,就是給報紙寫文章,只不過文章是與財貨、百姓生活有關的,需要經過一番調查才能寫出來。
文宇駿不失時機地現身說法,拿自己做例子,終於吸引了一批人。古代的報紙只有朝廷發行的邸報,還沒有一份民間報紙。《京燕信報》是她打算給自己開闢的一個小媒體,目前還是免費發行,不過是用作送給百姓、儲戶和貸款客戶的宣傳資料。如果運作成功,將來讓蕭韻開闢民間報業,必定能賺取鉅額利潤。
謝老漢走後,雨璇踱過來,衝他笑道:“文公子,看不出你這麼喜歡孩子。”
文宇駿笑着答:“是,上次家裡捎信來說有喜訊了。”他的臉上泛着紅光。
“哦!要當爹了呀!恭喜恭喜!”
雨璇想起來,文宇駿已經二十八歲了,就爲了熬科舉,一直沒時間也沒盤纏回家。上次回家還是鋪子給他發薪之後回的,真是一擊即中啊。
“東家,”一個下人過來稟,“有給您的信。”
……
皇宮。
雨璇下了宮轎,亦步亦趨地跟在太監身後。
“公公,可知皇上因何事叫我?”
“奴才不知。”那太監發出來的每個字都是平平的音,聽不出一點情緒。
雨璇怎麼也沒想到,她一個小小的商鋪老闆,竟然得到了皇帝大人的傳喚。那太監帶了車專門去鋪子門口接她,把她嚇了一跳,趕緊手忙腳亂地換衣服。齊老爺告訴過她,她扮男裝以齊震名義開鋪子的事,早早就稟告給皇帝大人了。
目前爲止,她見過身份最高的,就是太子歐陽爍了,這位大益第一領導,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她被領到勤政殿,太監進去稟報之後,很快出來兩個小太監,把她領到了御書房門口。
御書房!皇帝的辦公室!
雨璇有點緊張,拼命想象自己是在故宮遊玩,卻還是兩腿發軟,站在門口不敢進去。
“進來吧。”她聽見裡面的人淡淡地說,聲音裡帶着渾然天成的威嚴。
雨璇邁着小步低頭進來,餘光一掃,除了御案前那道明黃身影,就是案前立着的齊老爺,似是正在彙報工作。
她下跪又磕頭,口稱萬歲萬萬歲,皇帝歐陽鋮笑了起來。
“以後跪禮即可,你娘沒教過你嗎?”他的聲音還蠻好聽。
雨璇低着頭,小心地回答:“回皇上的話,教過的,是、是民女見皇上天威赫赫,可謂是座上珠璣昭日月,不覺心生敬畏,覺得不磕頭不足以表達。”
這是《紅樓夢》裡的句子。雨璇心裡暗道,曹大大,對不起,我爲了拍皇帝馬屁,只好借用你的牙慧了。
歐陽鋮剛纔還是輕笑,現在變成了大笑,雨璇偷偷地看了他一眼。
皇帝看起來和齊老爺年紀相仿,長得真不錯,尤其是到了這個年紀,男人不是發胖就是禿頂了,這兩樣皇帝大人都沒有,一看就是個精神奕奕的帥大叔。
“齊愛卿,”笑完,歐陽鋮衝齊老爺說:“你不是說你這女兒現在變得滿腹銅臭不通文墨嗎?朕看絕非如此嘛。”
齊老爺急忙回道:“皇上過獎了,小女不過偶然靈光乍現而已,詩書筆墨大不如從前,臣不敢有半點隱瞞。”
“能有會計師,銀錢鋪子,金融下鄉等奇思妙想,又辦了膾炙人口的《京燕信報》,可不止是靈光乍現啊,哈哈哈。”
皇帝大人的心情看來很好。說起來,歐陽鋮對自己的幫助還是大大的。會計師認證的事,不就是他點頭之後,委派順天府主持的?後來還特地在順天府成立了一個認證部門,把唐溫祥調了過去做頭頭。
雖然他也苦於秦家人的掣肘,但本人還是個通情達理的好皇帝。
雨璇腦子飛快地轉着。他爲什麼喊她過來?難道也要借銀子?她開始盤算給他報一個多高的利率。
“朕喊你過來,一是要跟你借個人,二嘛,也是想看看你這……”歐陽鋮頓了頓,接着說:“京城風雲人物。”
“皇上言重了。”雨璇和齊老爺同時回答。
“唐仝二人,朕將他們委派了職務,你一下就少兩人。本想等一等的,怎奈事情趕人。”歐陽鋮解釋起來。
“……您要讓章信琮帶隊去查賬?”雨璇驚訝。
“怎麼,不成嗎?”
“啊,民女不是那個意思。章舉人雖是京城借貸社的重要客戶經理,鋪子還有別人呢,新手也到位了。民女只是擔心。章舉人一直做的個人業務……也就是說,他打交道的都是個人儲戶,處理的都是個人借款,像這樣專門查偌大工程開支的案子,怕他不能勝任。”
其實,更奇怪的她沒說。皇帝是最高領導人,要用誰,頂多使喚個太監吩咐一聲,何必把她喊過來,好聲好氣地商量?
“怎麼會不勝任,會計師證書都領了,查什麼不是查。”歐陽鋮不在意地說,“只是,你爹也要跟着去,這工程超支太多。”
齊老爺告訴他,工部治下有一個大壩正在修建,他的前任只修到一半,後來他接的手。因爲缺銀子,後來從她那裡借過錢,現在勉強完工,皇帝就想讓人去看看。
……也不算什麼大事,害她虛驚一場。
見沒有什麼問題,她利慾薰心的血液又沸騰起來,繼續不遺餘力拍馬,忽悠皇帝存銀子。
“……哈哈哈,果真銅臭滿腹。”歐陽鋮大笑,又逗她:“可我沒有戶帖,怎麼開戶呢?”
“無妨的,您寫個條子,蓋您的私章就成。”
其實寫條子就夠了,皇帝耶,她想多騙點兒名聲。要是把寫了皇帝墨寶的紙條裝裱起來,掛在業務辦理大廳裡,是不是更加閃閃發光的金字招牌?
“朕知道了,回頭再找你吧。”
從御書房出來,齊老爺繼續被歐陽鋮留下,那個喚做蒲公公的太監負責送她。
蒲公公走後,齊老爺看了看四周,這才徵詢般地看向歐陽鋮。
“別擔心,”歐陽鋮低聲說,“我就是好奇,想要看看韻兒不惜動用那支軍隊也要死命護着的女人,到底是什麼樣子。”
齊老爺跪了下去,歐陽鋮急忙把他扶起來。
“齊翊,你不要對我這麼生分。”
稱呼變了,自稱變了,態度也變了。這位君王,好像退回了三十年前,還是從前那個躊躇滿志而又苦悶不堪的青年。
齊老爺低聲應道:“皇上,終究是尊卑有別。”
隔牆有耳,宮裡處處都有秦家眼線。每次他向皇帝回稟事務,即便是最後一個走,也不敢停留過長的時間,唯恐引人懷疑,讓他們多年心血再次付諸東流。
他們都已經老了,經不起再一次的打擊。準備已久的激戰,就在眼前!
……
蒲公公引着雨璇在皇宮裡走着。可才走了沒多久,他就讓一個急急忙忙追過來的小太監給叫了回去。
“夫人,您沿着這條路走,見了岔道就選右邊,就能到宮門口了。”蒲公公離去前告訴她。
雨璇一個人走在莊嚴肅穆的宮廷建築裡,東張張西望望,不時與記憶中的紫禁城比較。
結果,本來就路癡的她,迷路了。
“什麼一直選右邊,這是把我支到哪裡去了!”雨璇嘀咕,她現在不知怎的跑到一處廢棄的宮殿跟前。
不是冷宮吧?
應該不是。雖然雕樑畫柱油漆斑駁,還有倒下的殘垣斷壁,但很明顯,從新挖的地基、堆放的磚料沙土看,這裡準備要重新大修。
天色已近黃昏,廢殿冷冷清清,若不是那些沒被挖開的土壤上留有幾株盛開的花樹散發着幽香,這裡還真是挺陰森。
前面似乎是一堵宮牆,無路可走了。雨璇有點急,砂子又灌進了鞋子裡,她蹲在一棵花樹下脫鞋子。
有腳步聲傳來,她心裡一喜,可以問路了。
“碧兒,你服這個下去,可以避子。”一個男子的聲音說。
雨璇本來要起身的,聽了又急忙頓住。
歐陽煌!
他和一個女子並肩走來,幸而她那棵樹前有幾叢灌木,把她遮住了。
“爺,吃這個不會對身子有害吧?聽那些嬤嬤說……”女子的聲音柔柔的。
“放心。”歐陽煌說。
“爺……不要……”女子似乎在推拒。
“沒人,我看過了……”歐陽煌粗喘。
兩人是來這兒偷吃?
看看天就黑了,真要命。
歐陽煌繼續粗喘,女子嬌吟不住,雨璇聽得頭皮發麻。
幸好歐陽煌沒用太久就雲收雨散,兩人又你儂我儂竊竊地私語了一會兒。
“……假賬?原來如此。”歐陽煌似乎很詫異,略略拔高了聲音。
女子道:“是呢,據說他都是讓下人出面,賬本都是單獨寫的……”
“居然膽大包天,存到京城借貸社?那裡不是他的死對頭兒子所開的鋪子麼……”
“好處太多了。最妙的地方,就是存期穩定,給的利錢又高。若是找人放印子錢,那起中人要從中抽成的,況且也不靠譜。他們做得多了,現在開始從那兒借錢了。”
“我就說齊家這麼好命,經過擠兌之事,居然還能毫髮無傷。哼!”
雨璇緊緊抱着膝蓋,一動也不敢動,呼吸都不敢用力。兩人說的必然是重大機密,歐陽煌還會點武功,她要怎麼才能安然逃跑啊!
偏偏這時有一陣風颳過,那女子驚道:“哎呀,我的帕子……”
一片粉紅向雨璇飄來,似乎是女子的手帕。女子邊叫邊向她這裡走,想要把它追回來。
雨璇恨得咬牙切齒,又怕得牙齒打戰。怎麼辦怎麼辦!
她已經很小心了,可還是躲不過去。她這打扮也就是個普通的富貴夫人,一旦歐陽煌知道她是齊震的妹妹,她只會死得更快。
腳步聲已急急傳來。
雨璇正急得不知如何纔好,突然聽見一陣撲棱棱的聲音,接着是女子的驚呼:“爺!”
“……混蛋!這是哪來的野鳥!嘶……”歐陽煌慘叫一聲,好像受傷了。
“讓碧兒給您看看。哎呀,好深的口子,碧兒那裡有藥,爺跟碧兒過去包一下吧……”
情郎掛了彩,這個碧兒就沒再過來找帕子,急匆匆扶着歐陽煌離開了。
雨璇彷彿死裡逃生,抖抖索索地想站起來,卻發現雙腳都已麻木。挪了挪身子,忽然之間天塌地陷,她從那廢殿前的地面上消失了。
眼前一黑,尚未來得及驚呼,身子就落入一個人懷裡。
“噓,是我。”她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昭睿哥!”
自從蕭韻分析出昭睿的真實用意,她已經好久不去如夢軒了。而昭睿似乎也知道她識破了一般,也沒在她的鋪子露面,只是派人定期把如夢軒的賬本拿給她過目。遇到歸還利息的日子,他還會讓人送銀票過來。
齊震也更加忙碌了,她還沒有機會見到他,和他說起這些事。
昭睿淡淡地應了一聲,並不說話,只拉着她的袖子,在黑暗裡快速地走。她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辨認出來這是一個地下通道。
你怎麼在這裡?這裡是什麼地方?我怎麼回去?……
雨璇一肚子的問號,然而也知道現在不是發問的時候。昭睿一直默不作聲地走,漸漸地四周變得漆黑,泥土的味道越來越重。約莫一頓飯的功夫,他們終於停下,有光透進來。
落日還剩一點點餘暉,藉着這點光判斷,這是一口廢井的底部。
昭睿攬住她的腰,一使勁,提氣向上躍,兩人來到了地面。
還是破敗不堪的宮殿,她還以爲又回去了。
“這裡是冷宮。”昭睿放開她後說,聲音還是清清冷冷的。
雨璇拍打着身上的泥土。“那剛纔那裡是……”
“廢棄的客殿,以前專門用來迎接外國貴客的。”他簡短地說,又道:“此處不宜久留,我送你離開。”
從冷宮翻牆出去是一片野山坡,再繞過去纔是有人煙的街道。
“剛纔,你是不是嚇壞了?”離開冷宮後他問。
終於問了點像樣的話。剛纔他冷冷的,好像和她生氣一般。可實際上,該生氣的人是她好不好。
不過,這一次,他救了她。
“你說在那廢棄的客殿?我不幸碰到那對偷情鴛鴦,是你幫我解的圍?”她想起歐陽煌奇蹟般的受傷。
“嗯。”昭睿回答,然後摸出一隻小鋼哨吹了起來。
雨璇什麼也沒聽到,可沒多久,空中就出現了一個小黑點,片刻就飛到眼前。
“咦,這是那隻小白雕!”
正是去她家花園裡吃小紅蟲的白雕。它落到昭睿的肩膀上,黑黑的眼珠子反射着光,警惕又帶點好奇地打量她。
“你見過?它是我養的雪雕,只聽我的話。”昭睿說。
那天它出現在齊家花園裡,怕也是因爲他在附近吧。
剛纔就是它抓傷了歐陽煌,給她解了圍。
“它平時都呆在這兒?”
“差不多,總是山林裡了。只要我在,百里之內吹哨它都能聽見。”
“那你住我家的時候,我沒見你喚它嘛。”
“不到萬不得已,我是不會叫它出來的,就像剛纔。”
“謝謝你啊。”
兩人都不提玉清的事。
“你不問我怎麼會在那裡嗎?”
“問這做什麼?”她沒好氣地回答,“你是御前行走,出現在宮裡很正常,也許偶然間發現了那個秘密通道,不然我還能怎樣想?我對你的事沒那麼多好奇心,難不成非得讓我逼問你:哥哥,你是不是哪個受迫害的宮女誕下的皇子?”
小七還一直等在她來時的地方呢,這麼長時間了,不知道該有多着急。
“呵呵。”昭睿似乎嘲笑她腦洞大開,又有些欣賞她的直爽,“你就不怕我是壞人?”
“你是我哥的好友,雖然你……有些不夠坦率,不過我哥應該沒那麼瞎。再說了,你還欠我大筆銀子,我想懷疑你,至少也等你還清貸款再說。”
“哈哈……”昭睿終於露出一點笑來,剛纔一直緊繃着臉,真是讓人凍死了。
“妹妹放心,我絕不會害你。”他臉上突然現出蛇蠍美人的神情來,“透露給你一點,我一直在盯着歐陽煌。”
因爲他對玉清有企圖嗎?還是因爲他的父親是旭王,昭睿目前任職衙門的幕後老闆?
“那敢情好。我已經得罪了他,天天怕有人來砸鋪子。”
“放心吧,他不敢的。”
“爲什麼,難道他老爹不讓?”
“你猜對了。旭王一向低調,力求給人留下好印象,對兒子更是嚴格。”
“於是他的寶貝兒子就化名去青樓泡妞。”雨璇接話。
“呵呵,其實老的會裝小的也挺會裝的。你暫時沒有危險,有危險的話……”他遞給她那隻小哨子。
雕哨?
“你有急事,可以用它傳信給我,比你夫君用的信鴿安全。”
“蕭韻用信鴿我怎麼不知道……對了,你不是說它只聽你的話麼,我要怎麼使喚它?”
“我教你怎麼吹哨子。來……”
“可是天這麼晚了……好吧,教快點兒。”
雨璇也不知道什麼纔是昭睿說的“運氣要訣”,反正他給了她幾塊肉乾讓她喂那小雕,又讓她摸它喜歡被摩挲的部位,再反覆吹哨子。後來她一吹小雕就撲到她肩膀上乘涼去了。
“孺子可教也。我的事情還是儘量別告訴你相公。”
“昭睿哥!”送到了之後,他轉身欲走,雨璇在身後喊了一聲。
“有事?”他沒有回頭。
你到底是什麼人?這句話已到了嘴邊,呼之欲出。
“……沒有事了,我忽然又不想問了。再見。”
昭睿沉默地看着雨璇的身影在暮色中消失,自嘲地笑了笑,運起輕功快速向皇宮奔去。
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只有遠遠一望。縱然再欣賞她,甚至是很喜歡她,他與她之間也是不可能的。
何況,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
如夢軒。
大益太子歐陽爍沉醉在極樂的銷魂中。
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女子,擁有傾城傾國之姿,清純嬌憨又風流魅惑。相比之下,他府裡那位秦家表妹,簡直是面目可憎,乏善可陳。平時老氣橫秋的,對他頤指氣使,把他管得死死的,時刻要彰顯自己太子妃的地位。至於那些除了門第之外找不出一點非凡之處的側妃們,就更比不上玉清這個天仙一般的玉人兒了。
他緊緊抱住身下曼妙柔軟的肌體,癲狂無度,盡情享受。
樂極之時,他忘情地說:“玉清,等我榮登大寶,一定接你做我的貴妃。”
身下女子似乎有所觸動,更緊密地盤了上來……
歐陽爍不敢在外留宿,再和心愛的女人難捨難分,還是在天黑之前回去了。
他走之後,玉清從外面走了進來,沉默地幫着小蕊,給牀上幾乎動彈不得的玉香上藥、穿衣、梳洗。
這“勞燕分飛”能讓歐陽爍把玉香當做自己,可惜藥力對人體有副作用。
收拾完畢已是子夜時分,玉香打開窗子,靜靜坐在窗前等候。下弦月的月牙兒彎彎,微黃的清韻是那樣柔和,她看得入神,默默思念着遠方的親人。
一道黑色的光影迅速從窗子穿過,一身夜行服的昭睿筆挺地站在房間裡。
“殿下。”玉香倒身便拜。
……
鴻雁山莊,靜雅閣。
“姑娘,您的藥熬好了。”小紅小心翼翼地端着托盤走了進來。
雨璇擰着眉毛看眼前那碗黑乎乎的藥湯,做了半天思想工作,終於捏着鼻子喝了下去。
喝完,她抓起一把蜜棗往嘴裡塞,邊咀嚼邊愁眉苦臉:“真難喝,要喝到什麼時候啊?”
紫燕端起一盞清水給她漱口:“好歹把這服藥吃完啊,看您每次疼得死去活來的,欒大夫不是說您宮寒嗎?吃上幾服就好了。”
嫁人兩個多月了,饒是蕭韻那樣黏人,她的肚皮還是沒有絲毫動靜,反倒痛經更嚴重了。齊夫人很着急,懷疑是女兒的痛經導致了不育。
蕭韻請來欒大夫給她診脈,說要好好治一治她的月月痛。至於孩子的事,他還安慰她說不要着急。
欒大夫開了一堆藥,吃起來其苦無比。還好每天只要煎一碗就行了,不然她真是度日如年。
今天在宮裡耽擱,回來晚了,本來想撲到蕭韻懷裡,好好訴說一下她受到的驚嚇和偷聽到的秘密,誰知他又出遠門了,等待她的只有那碗苦澀的藥湯。
她喝光了那盞清水,嘆了口氣。
“吃完這服藥,還得找欒大夫過來看一次,到時候若是不好,又得開藥了。”
紫燕安慰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姑娘別急,趁現在年輕慢慢調養,會好的。”
小紅也說:“對啊,奴婢記得那天欒大夫帶過來的小徒弟也是這麼說的。”
“呵呵,小丫頭,人家比你還大一歲呢,還說人家小。”
“紫燕姐姐,我不小了。”小紅不服氣地說,“我現在一個月的月錢有十兩銀子,比那小徒弟還能掙錢呢。”
“哈哈,你不會和她攀比了吧,這可不對啊,人家行醫是爲了救死扶傷,又不是別的……”
“我纔沒有。”小紅搖頭,“是閒下來的時候她拉着我玩,告訴我的。”
“噢?她還告訴你什麼了,是不是什麼達官貴人家裡的新鮮事?快點說一說……”小鶯聽了立即八卦地湊過來。
“嗯,我想想……啊,對了,有件特別的事兒。她說欒大夫還給長得很像咱們姑娘的一位小姐看過病呢,不過她說那人身子特別羸弱,是被擡進醫館的……”
雨璇驚訝地揚起雙眉,剛想問更多的事情,就聽外房一個下人喊:“紫燕姑娘,小竹來了,要他進來嗎?他說門房有姑娘的信,偏他忘拿來了,現在纔想起來。”
紫燕連忙走了出去。回來的時候拿了一封信。
“文盛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