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面部表情扭曲了一下,只猶豫了一秒,就用手把馬脖子上的肉扣下來,然後拼命往嘴裡塞。那是一種很古怪的味道,生馬肉味道酸澀,嚼不動,咽也咽不下去。可容安懷着必死的決心,根本都不嚼,大塊大塊往下吞,被噎得直流眼淚。
容安可不是那種糖罐子里長大的小孩。他清楚地知道捱餓是什麼滋味,一開始不願意吃死馬身上的肉,很大一部分是因爲這馬並不是單純的馬,他是獸人,出生的時候是半人類的形狀,不遇到危險,平時也是人類的模樣。
這獸人,和人有什麼區別?
容安這麼想着,突然‘哇’的就把嘴裡的肉吐了出來,他複雜地盯着地上的碎肉,一咬牙又要撿起來吃。
旁邊的女人一拍他的手,說:“不要吃了。”說完,全是血的右手拽着容安的手臂,把他往旁邊拉。
原來是其他獸人已經分食了那匹死馬,現在正殺氣騰騰地往這邊趕。兩人在最後一秒有驚無險地逃離出來,換了一片土牆,氣喘吁吁地看着那些搶紅了眼的獸人,嘆了口氣,坐了下來。
容安左肩很痛,剛纔吃得太猛,碰到傷口也沒注意,現在疼得他齜牙咧嘴,如果不是旁邊還有人,他肯定要躺在地上滾兩圈。
由於實在是太痛,容安不得不和女人說話來分散注意力。他用右手在地上漫不經心地畫圈,口中問道:
“……我是容安,你叫什麼名字?”
女人偏過頭有些古怪地看着容安,問:“你問這個幹什麼?”
她問得很像重有葉,讓容安心裡止不住的涌出好感。他勾了勾嘴角,說:“我只是想問問。”
“我是梅吟,部落邊境的看守者。看你這樣,應該也是王蛇部落的吧。”
容安頓了頓,將這個問題含糊過去,轉而問道:“你被抓來的時候爲什麼裝死?一開始我以爲你真的死了……其實你是故意被翼鬼抓住的吧。”
“胡說。”梅吟聲音冷冰冰的,把右手伸過去讓容安看。只見上面有一道穿透性的傷口,幾乎把女人的整隻右手廢掉,讓她現在都沒辦法伸直手,一直在哆嗦,“我要是能躲過肯定會躲。誰願意被抓到這裡。”
“說的也是,”容安訕訕的,覺得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他想起那個和梅吟一起看守邊境的男人,一陣惋惜,道,“不過我們沒死,這已經很好了。那個男人……”
“死亡與被逮到這邊,其實都差不多。以及那個死的人,是我的哥哥。”
容安一哽,連忙道:“抱歉。”
“你到什麼歉。”
“呃……”容安不知道該怎麼說。他擡頭看了看女人的眼睛,發現她一直保持平靜,沒有一點悲傷的表情。蛇類都是這樣的啊,即使死的是自己的親哥哥,也不會有什麼情緒的波動。容安低頭抱住腿,覺得有些孤單,“我本來要去雷霆,結果迷路了。我很趕時間,但是現在被抓到這裡,也就不指望什麼了……”
梅吟問:“你去雷霆幹什麼?”
又是容安不想回答的問題,他尷尬地笑笑,繼續轉移話題:“那個翼鬼去哪裡了?”
他轉移話題的能力不強,甚至十分生澀。但是梅吟沒在意,她本來在舔右手的傷口,一聽這話,竟然停了下來,耐心地回答容安的問題:“我不知道。不過,我猜應該是去迎接他們的首領了。那個融了獸魂的傢伙……”
這是容安第二次聽人談起翼鬼部落的首領,內心的好奇壓制不住,問:“他們首領是什麼樣的人?”
“我怎麼會知道。”
“啊……我還以爲剛剛那個翼鬼就是他們部落的首領。踹人的那個。”
“不是的。雖然我也沒見過他們的首領,但是融合獸魂的人和平常的人有很大的區別,如果見到了,我會發現。但那個人不是。”
容安說:“有什麼區別?是——很強的壓迫感嗎?”
“我也不知道。”梅吟道,“但是我聽說,化爲獸魂的元魂都是上古赫赫有名的兇獸,是強者大陸絕頂強者。剛剛那個人,並沒有那麼強大的力量。”
“可你不是還裝死嗎?”
“那是王蛇天性對翼鬼的懼怕。翼鬼生猛好食,噬愛蛇肉,部落除了策嚴,哪個看到翼鬼不害怕?咦,你好像不怎麼害怕……”
容安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其實他就想和她隨便聊聊,好讓自己不每時每刻都後悔之前做的事情。他根本不敢想還在醫院的母親,只要一想,就忍不住沉默,傷口都更加疼痛。他道:“你剛剛說翼鬼生猛好食,我們搶了他的食物,他們不會生氣嗎?”
其實容安並不是太好奇,因爲女人做事非常靠譜,總是往利益最大、損害最小的方向考慮。
果然,梅吟舔了舔傷口,說:“翼鬼貪吃,但是絕不肯吃伴侶以外的人吃過的東西。”
“是這樣啊……”
梅吟把最後的血跡舔乾淨,然後吐出來,抱膝靠着背後的土牆,說:“別說了,保持體力。今晚好好休息,先睡在這裡。你千萬別睡死,以後在這裡生存,還有我們受的。”
容安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剛剛那匹紅馬的屍體已經被分食了,由於場面太過擁擠,踩死了不少獸人。那些獸人的屍體就變成了新的分食材料。
不給奴隸提供食物,餓久了,不就意味着互相殘殺嗎?
這種事容安其實聽過不少。有一年大饑荒,河那邊的陳家村餓死了不少小孩,父母吃不下自己孩子的肉,就互相交換着吃。
一開始容安還想吐,現在就習慣了。那畢竟是獸人,不是人。剛來強者大陸,容安還吃過田鼠、魚。
吃東西的障礙克服了,最大的問題就是不要被人當成食材。看着旁邊餓紅了眼的獸人,容安容安固定了一下自己的左肩,學着梅吟的姿勢,抱住膝蓋,把頭埋下去,即使睡覺,也保持着相當的警惕。
一整晚容安都處於一種朦朧的狀態,那感覺讓人分不清楚到底睡着沒睡着。身邊一旦有些微的聲響,他就會立刻睜開眼睛,身體向前傾,右手撐地,左腳向前邁一步,做出最方便逃跑的姿勢。可是很多時候,那隻不過是風吹過樹葉的聲音,容安睜開眼睛,發現周圍沒有危險,才重新坐下,抱住膝蓋,低頭重新入睡。
他警惕得如同看守領地的野獸。入睡的時間也很快,一閉眼就能睡着,而且睡眠質量很好。以前睡不滿六個小時,這個十七歲的男孩一整天都睜不開眼睛。到了這裡,人類的潛能極限都被開發出來了,即使他睡三個小時,醒來也是神采奕奕。
被囚禁在這個簡陋的牢房裡,那天晚上,無論被吵醒多少次,容安總是做同一個夢。
在夢裡,一位穿着白色衣服的高個男人,面無表情地朝自己走過來。自從穿越到強者大陸,容安與其他獸人最大的不同就在於他穿着衣服,而獸人是隻有鎧甲,不穿衣服的。所以容安以爲自己夢到了容家村的人,奇怪的是,容安並不認識這個白衣服的男人。
男人高高瘦瘦,四肢修長,面容英俊好看,眉宇間卻彷彿有不會融化的冰雪,拒人於千里之外。在夢中的容安忍不住看了他很久,因爲那種抗拒和別人接觸、用冷漠包裹自己的內心,與容安那麼相似。
容安伸出手想抓住他,問他你爲什麼露出這種表情?就在他伸出手的瞬間——
“容安,醒醒。”
旁邊的女聲打斷了容安的夢境,他驀地睜開眼睛,猛然向後退,做出防備的姿勢。女人讚許的點點頭,道:“你很警惕。”
容安這纔看清身邊的人是梅吟,鬆了口氣,垂下手臂。他的額前都是虛汗,天氣太熱了,而且還在一點點的轉暖。他擡起頭看了看天色,發現現在還沒亮,就問:
“怎麼了嗎?”
“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被抓到這種地方,你看那邊的人全都起來了,我覺得我們還是跟他們保持一致比較好。”
“嗯。”容安點點頭,揉了揉嗓子,道,“我口渴的厲害。這裡有水源嗎?”
在強者大陸,食物永遠是短缺的,但是水卻隨處可見。最頻繁的時候,幾乎每天都會有像容安剛來時的那種大雨,單看降水量,氣候有點像臨近赤道的熱帶雨林。
梅吟說:“有的,就在那邊。”她伸手指了一個地方,遠遠望去,那裡還是一個被泥土堆高的土牆,只不過上面沒有尖銳的竹子而已。
梅吟說:“想喝水就從上面爬過去,不然就渴着。這就是翼鬼看守者的意思。”
容安瞠目結舌。那土牆最矮的地方還兩米多高,其他地方都超過三米。容安身體修長,身高達到一米八,但是助跑着也沒辦法跳那麼高。而且周圍沒有一點可以借力的東西,比如來個踏板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