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晌午,外面便響起了人聲。
夏君妍坐在屋裡都聽見姜羅氏不耐煩地吼道:“趕緊去生火做飯,真是一點用都沒有,好歹也跟着李勝榮那混賬了幾年,他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你竟連一分銀錢都沒攢下,真不知你是怎麼當的家。幸好你還有個兄弟,要不是你兄弟出頭去李家,保不準你就要被他們給賣了。”
姜小蓮靠在門內,緊緊咬着下脣。聽得外面動靜小些了,應該是桂蘭去了廚房忙活,這纔打開門。姜羅氏正站在姜書傑的書房門外,柔和的聲音裡都帶着笑意:“我的兒,今兒讀書讀累的吧,等會兒給你做了魚湯。哎,讀書人就是費眼睛,你多喝些。”
“娘。”
姜小蓮冷不丁的一出聲,把姜羅氏嚇了一跳。正要高聲相罵,想到書房裡兒子正在用功,大步匆匆的走到姜小蓮身邊,擰着她的耳朵就往房裡拽:“臭丫頭片子,好不容易回來一趟,膽子肥的竟嚇你老孃玩!”
姜小蓮費力的掙脫:“我站在後面好一會兒了,娘只顧着和屋裡的弟弟說話,哪裡又注意到了我。”
姜羅氏呸了一聲:“你兄弟是什麼人物,他讀書讀好了連帶着咱們整個姜家都有光,你和桂蘭是他的親姐姐,村裡多少人羨慕你們兩個有這樣出息的弟弟!你這丫頭怎地不知好歹!今兒我是非要打的你——”
姜羅氏轉着圈似要找些什麼,餘光一瞟,見到一湖藍色的裙襬映入了眼簾,不由擡起頭往上一看,頓時一愣:“夏……夏掌櫃?你咋來了哩!”
夏君妍笑道:“來了有一會兒了,見大娘似有私房話要和小蓮說,所以就在旁邊站了站。”
自從李勝榮的案子結束之後,姜羅氏來往雲安鎮那麼多次,就從來沒有主動找過夏君妍一次。這個年紀不大的女掌櫃在公堂上給她的印象太深刻了,只要一想到,她的手就開始疼。更何況女兒的賣身契還捏在這女掌櫃的手裡,姜羅氏不得不陪着笑小心翼翼的對待。
“夏掌櫃可是貴客啊,趕緊進堂屋來坐。小蓮那房間亂的厲害,怎麼把客人往那邊領!我這閨女笨得厲害,連待客之道都不懂,夏展櫃不要與她一般見識。”
早就進了堂屋的姜守全聽到外面院子的動靜也走了出來,一看見是夏君妍臉頓時黑了,悶聲問道:“夏掌櫃來姜家做什麼?”
姜羅氏生怕夏君妍一個不高興真將她閨女給賣了,那他們可就虧大了!薑桂蘭再嫁本就得不到幾個禮錢,姜小蓮雖說是膽子大了些,但到底是個黃花閨女,模樣也好,到時候嫁人的禮錢定是不少。姜書傑讀書要用錢,以後娶媳婦兒也要花錢,姜家雖有幾畝上等田地,可手頭還是頗爲緊張。
所以現在絕對不能得罪夏君妍,相反還要哄她開心,哄的她把姜小蓮的賣身契還回來纔是最要緊的。姜羅氏一邊領着夏君妍往堂屋那邊走,又衝姜守全使眼色。
“夏掌櫃好不容易來一趟,來了就是客。你剛下地一身泥的回來,趕緊去換身衣裳,這裡有我招呼就行了。”
到底是礙着男女忌諱,姜守全氣哼哼的走了。姜羅氏道:“她爹就那脾氣。說到底也是愛女心切啊,我們家小蓮在夏掌櫃那裡,十天半月都不能回家看一趟,她爹也是擔心的厲害。”
夏君妍當做沒聽到一樣,直接坐在了上座。姜羅氏心中惴惴,在衙門裡挨的那三十竹條將她的氣焰早就打了下去。加上這段日子她又頻頻去雲安鎮找李春娥的麻煩,自然也是打聽過夏君妍的來歷。雖說對方只是一個小村姑,但卻包下了衙門的伙食,和衙門裡上上下下關係都處的不錯。店裡的夥計更是賭坊裡出來的,若不是她腰桿子硬,誰又敢僱這種夥計呢。
“還愣着做什麼,趕緊去廚房幫你姐去!今兒家裡來了貴客,讓她多做幾個好菜。”姜羅氏轉而將心裡憋的火衝姜小蓮撒去了。
夏君妍端起了茶杯,默默喝了口茶,將那架子端得足足的,這才緩緩開口道:“我也是聽說小蓮的姐姐好不容易歸家,便讓她來看看,也算是全了姐妹情誼。”
姜羅氏立刻道:“她姐姐是個苦命的喲,當初李勝榮那挨刀子的嘴裡像是抹了蜜一樣,將李家吹得天花亂墜,俺們鄉下人都實誠,哪裡見過這樣下三濫的招數。要不是她弟弟,桂蘭還不知被李家折磨的怎麼樣了。我教的閨女我知道,孝敬公婆,尊重長輩,性子那是一等一的好,從沒做出一分一毫出格兒的事,怎地就被人這樣作踐了。李家的人全都是不要臉的,挨雷劈都沒收的爛貨!縣令大老爺都說要他們賠銀錢,竟也是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後天!明明有着那麼大的家業,卻一個勁兒欺負我們鄉下人,這世道簡直沒法活了!我這一輩子就兩個閨女,桂蘭是不成了,小蓮卻是個遇貴人的命。當初多虧了夏掌櫃收留她,只是我和她爹年紀也大了,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若是不能睜着眼瞧小蓮找個好歸宿,便是去了地下也不安心啊。夏掌櫃,您說是這個理不是?”
夏君妍但笑不語。姜家重男輕女,若這個弟弟是個好的也就罷了,偏偏又是那樣的德行,難怪姜小蓮不願意回來。她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姐姐被爹孃毀了一輩子,又親眼看見巧姐的遭遇,有這樣兩個例子比在身邊,除非姜小蓮真的被三從四德洗腦到連智商都清零了,否則她怎麼可能讓自己也陷到那般境地。
姜羅氏瞧夏君妍又在喝茶,心裡恨的厲害。還要再說什麼,外面姜小蓮的聲音傳了來:“娘,大姐說菜已經做好了一半,可以吃飯了。”
夏君妍看向了姜羅氏,姜羅氏只好暫時止住了話頭:“那就開飯吧,讓你弟弟和他爹一起用。記得把魚湯……”想到今天夏君妍來了,只好忍痛道,“魚湯做兩個碗裝,一邊放一碗。”
除了魚湯,還有一盤子炒肉絲,和一盤炒雞蛋,在農家來說這頓飯簡直是太豐盛了。姜羅氏沒想到自己簡單客氣的幾句話,大女兒桂蘭竟然真的加了菜,加的還都是葷的,不由暗中狠狠的瞪了一眼過去,見大女兒老老實實的坐在那裡,倒是小女兒一個勁兒與夏君妍說笑,這菜應該是姜小蓮這個吃力扒外的丫頭給弄的!
姜小蓮似乎還嫌不夠似得,說道:“我家的菜雖說是簡陋了些,掌櫃的你別嫌棄。畢竟家裡不像食鋪,會備下那麼多吃的。”
夏君妍道:“桂蘭姐姐的手藝很好。”半開玩笑的對姜羅氏說,“我那鋪子里正缺一個廚娘,若是大娘同意,不如讓桂蘭姐到我那去,每個月的月錢肯定不比其他鋪子開的少。”
姜羅氏頓時收住了筷子,下意識便問道:“每月多少?”
“每月三錢,食宿都包了,另加兩件當季的衣裳。”
姜羅氏也是經歷了些世面的人,一聽這價錢便知道這可是份難得的好差事!夏君妍那食鋪她也去過,雖然當時她是去鬧事的,但從側面也能看得出來那鋪子平常一向都是規矩的。這陣子她私下裡去尋姜小蓮的時候也隔着遠瞧過,日日都有捕快從門前經過,哪怕是個偷兒都沒有,最穩妥不過。就連簽下了賣身契的姜小蓮,也沒都是在後院忙,從未去過前面,廚娘那更不用說了。
可惜這條件開的雖然優厚,但她已經打算替薑桂蘭張羅二嫁的事,那男方家裡都看好了,只需合八字,定下禮錢,最遲今年末也就可以嫁過去了。姜羅氏一臉痛惜,低聲道:“這可真不巧,難得夏掌櫃能看得上俺家桂蘭的手藝,但這……我實在是不放心讓她去鎮上。你看俺就三個子女,小蓮已經在鎮上了,桂蘭又一走,這家裡就沒人了。”
夏君妍也是一臉惋惜:“那真是太可惜了。原本我打算盤下個點心鋪子,若是桂蘭姐能去,現在這食鋪的後廚便可以直接交給桂蘭姐來打理。當初我曾有幸去縣主大人府上幫廚,那裡都是經年的廚娘了,桂蘭姐這手藝着實不輸縣主府上的廚娘。”
誇一個母親最好的方式便是誇她的子女,雖然姜羅氏看中兒子,但誇她閨女自然也會喜滋滋的。不由地夾了一筷子炒雞蛋放在夏君妍碗裡,笑道:“夏掌櫃太擡舉她了,她那也都是些鄉下把式。”
“大娘何必自謙呢。”夏君妍恭維道,“桂蘭姐這手藝想必也是大娘教出來的吧。”
姜羅氏立刻含蓄的一笑,氣色比起剛上桌的時候是好多了。夏君妍又跟着誇了幾句,生意的人的嘴像是抹了蜜一樣,什麼姜家房子氣派啦,又有在讀書的兒子,這樣的家世哪怕是在他們雙河村也是數得着的。姜羅氏笑的合不攏嘴,這一頓飯吃的是主客盡歡。
桂蘭倒是一直都很沉默。她性子軟綿,和帶着反叛性格的姜小蓮不一樣,她簡直是將三從四德刻進了骨子。嫁給李勝榮那樣的混蛋後也是忍字當頭,想着這男人年輕的時候哪個不愛玩呢,等年紀大了便會回家了。哪曾想,嫁過去不到兩年,李勝榮判了流放,她又被接回家了。哭了好幾場後,也認了命。
洗碗時,趁着夏君妍與姜羅氏說的正歡,姜小蓮連忙將一塊銀角塞到桂蘭手裡。桂蘭一驚,小聲道:“你這是哪裡來的?”
“我們掌櫃給的。”姜小蓮殺雞抹脖的示意桂蘭別嚷嚷,“我們掌櫃見我幹活勤快,賞的。”
“那你自己收着吧,你在外面也不容易。”
“不用,你沒聽我們掌櫃說麼,吃住都在鋪子裡,不用花錢,連衣裳也都包了,我在那裡沒什麼地方要用錢的。而且只要我的活兒幹得好,以後掌櫃還會賞我的。”姜小蓮手裡洗着碗,眼睛卻盯着桂蘭看,“姐,剛纔掌櫃的說的是真話,她是真的想讓你去當廚娘。她的食鋪生意很紅火,後廚裡一個人根本就忙不過來。”
薑桂蘭卻沒怎麼動心,專心擦着手裡的碗,輕聲道:“娘不許的,姑娘家哪能成天的拋頭露面呢。我已經給家裡丟人了,躲都還來不及,哪敢再出去。況且孝字爲大,我要是走了,這家裡怎麼辦,爹孃年紀大了,得有人照顧。”
姜小蓮心裡憋着氣,當即道:“不是還有老三麼!爹爹和娘一直說他可是咱們家的頂樑柱,以前你沒回來的時候,這日子不是一樣過嗎。”
“可那時候你還在家裡啊。”薑桂蘭道,“讀書人都辛苦,每日唸書都累及,哪裡還有閒暇操心這些瑣事。若是爲這些事耽擱了他,那可真是得不償失了。”桂蘭將碗放好,輕輕笑道,“知道你關心我,不過我不缺那些銀錢。你好好在夏掌櫃手裡幹活,早日把賣身契贖回來纔是正理。別讓爹爹和娘替你操心,你也不小了,再過一兩年也該議親了。”
姜小蓮被她說的語塞,一股氣憋在心裡上也不是下也不是,難受的厲害。若是夏君妍在一旁肯定會體貼的幫她總結此刻的感受——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在桂蘭的世界裡,女人逆來順受纔是正常的事。像姜小蓮這樣的,若非是自己的親妹妹,她肯定也是不會與這樣的女子來往。
二人回到堂屋的時候,不知道夏君妍又說了什麼,逗得姜羅氏哈哈大笑。見桂蘭來了,姜羅氏立刻招了手,說道:“去把前兒你給我的枕套拿來給夏掌櫃看看。”
姜小蓮心中一驚,不由擡頭望向了夏君妍,她正眉眼彎彎笑,臉上還帶着淺淺的酒窩。但她深深記得夏君妍曾經說的那句話,做生意的人必須要笑的和善,哪怕心裡已經罵娘了,臉上絕對不可露出半分。不知怎地,姜小蓮突然意識到夏君妍現在的心情恐怕不是臉上所表露的那麼愉悅。難道掌櫃的發現了她的小心思?!
說話的功夫,桂蘭將枕套拿了來。夏君妍頓時就被吸引住了,雖然十分簡單,花紋不多,但都繡的恰到好處。
“不是我自誇,我這兩個閨女的針線那在村子裡都是數得上名號的。”姜羅氏頗爲得意。
夏君妍細細摸着那針線,見慣了現代布藝工藝的她再看這古代人工手繡,細節處真是一點兒也不輸給機器。在這裡也生活了好幾個月,夏君妍心道姜羅氏這句話倒是個實話。
“桂蘭的姐心思簡直太巧了。”夏君妍頗爲不捨的看着那枕套,表露出的所有神色都讓姜羅氏十分滿意。“不知桂蘭姐可有空幫我也做一個?桂蘭姐放心,我肯定是依着市面上的價錢來的。”
姜羅氏之前被夏君妍哄的開心了,此刻便是大手一揮:“夏掌櫃與俺們家也是熟人了,這枕套拿到繡房賣須三十文,夏君妍便給二十五文好了。”
桂蘭聽得母親發話了,便也小聲道:“既然夏掌櫃不嫌棄我的手藝,繡個枕套也不是甚麼難事,過三四日便能繡好了。”
夏君妍又道:“桂蘭姐可會繡帕子?”
桂蘭點點頭:“自是會的。”
夏君妍一喜:“那能順便幫我再繡幾方帕子麼,帕子的模樣我提前描好了給你,只需照着繡好便是。”
姜羅氏一聽後面竟然還有這麼多事,正要推辭,夏君妍緊接着便道:“每方帕子我付二十文可好?”
五方簡單的小手帕便是一錢銀子,而這也不過七八天的功夫而已。姜羅氏心裡很快便算好了一本賬,況且繡帕子又不需去外面幹活,在家裡就能做了。這一月下來,也有快三錢銀子!
“要不怎麼說夏掌櫃是做大生意的人呢。”姜羅氏立刻便笑道,“桂蘭成日在家閒着也是閒着,幫着夏掌櫃做些繡活兒是她的福氣哩。”
夏君妍也笑道:“那邊這樣定了。”轉頭直接對姜羅氏道,“過幾天我讓人將模樣送來,七日後在來取。這帕子我也不是送些尚不得牌面的人,都是要送給各府的娘子們。說不得過了些時日,鎮上的娘子們都知道咱們桂蘭姐的一雙巧手呢。”
哎喲喲,這是要和貴人們攀上關係了!!姜羅氏知道夏君妍的能耐,聽到她這樣保證自然也不生疑。哪怕夏君妍現在是誇了海口,但付的銀錢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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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君妍倒也是爽快,直接先付了五十文的定金。姜羅氏的眼睛都直了,臉上的笑止都止不住。心裡哪裡還有半分關於賣身契的事,只是恨不得夏君妍在多說些關於銀錢的事,這位夏掌櫃的簡直就是財神奶奶轉世啊!
直到夏君妍帶着姜小蓮告辭,姜羅氏這才趕緊叮囑道:“這段時日你可千萬別偷懶耍滑!”
自從夏君妍與姜羅氏商定妥了這筆買賣後,姜小蓮心中一直不安,此刻心不在焉的點點頭:“我知的。”姜羅氏又拉着她細細說了半天話,這才放她走。
夏君妍在牛車旁站了一會兒,見姜小蓮回來後,便道:“走吧,得趕着關城門之前趕回去。”
姜小蓮低着頭,不敢看夏君妍的眼睛。比起來之前的熱鬧,回程的時候姜小蓮沉默許多。夏君妍只當她是累了,囑咐了兩聲注意門窗後,便回了自己的房間。
姜小蓮愣愣的站在院子中,當初她將夏君妍帶到家裡去,有意提到了針線活,就是爲了讓夏君妍注意到桂蘭的手藝,希望夏君妍也能幫一下她姐姐。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夏君妍就發現了她的小心思呢?夏君妍從不喜歡有人在她面前做小動作,而自己卻犯了這樣的大忌……盛夏的晚風拂過,此刻的姜小蓮竟覺得有些冷。
換了身清爽的衣裳後,夏君妍點了蠟燭坐在書桌旁。手裡握着炭筆,默默回憶着後世復古的花紋,經過信息大爆炸時代的人,尤其是女人,在衣裳配飾上的知識每一天都在曾幾何倍的增長,而“審美”更是女人的天賦技能。
比起通過古代後宅的手段去對付李春娥,夏君妍更習慣用現代人的思維去思考。隔壁的那間鋪子的門面過幾天她就盤下來了,拿這花紋新鮮的手帕去做個引子,她就不信週記布莊還能忍着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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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神馬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