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這樣一出,魏諶也看出了李靜沒有心思跟他一同從軍,雖然覺得可惜,不過,性情爽直的魏諶,比起兒女情長,不對,是朋友情誼來,此時,更重視的報效家國,當天,他在李靜送他出門時,正式跟李靜告辭,並且,讓李靜不必相送。
三天後,李靜收到了魏家下人送來的一封信,信中大致的意思,還是希望李靜想通了之後,能夠到邊地尋他,一同效力楊大將軍麾下。
當天晚上,李讓又到了李靜的房間,一臉不悅地道:“靜,你爲什麼要幫着外人說話?魏季方那麼無禮,你怎麼還順着他說,讓哥哥在他面前失了顏面。”
或許是因爲從小生病,身邊多是丫鬟婦人伺候的原因,十二歲的李讓,發起火來,竟頗有些女子撒嬌小性兒的姿態。
狗咬呂洞賓,還作出了李靜最討厭的男子女態,用跟她一樣的臉。可是,這樣的表情,李讓也只對着她時纔會做出。在外人面前,即便是裝的,也能保持好他的“君子如玉”的形象。這讓李靜即使看着不爽,也不忍心開口責備他。
深呼吸了一口,李靜耐着性子開口道:“魏兄的話,你沒有聽清楚嗎?如果今日你面前的不是魏兄,而是朝中哪位大臣,或者坊間哪位有心人,聽了你說的那些話,上報朝廷,李家就算不得到跟太爺爺一樣的下場,怕也難逃貶謫流放的命運。北方戰亂,你想被流放到北方爲遼人祭刀嗎?”
“可是,是靜問了我纔給你解釋的呀。而且,都過了那麼多年了,爺爺都不在了,爹爹和哥哥們也絲毫沒想過復國的事。”對於李靜的怒意,李讓滿心委屈。
“在想復國之前,先想想被遼人所滅時怎麼逃難吧。哦,不對,是被金人所滅。”李靜突然想了起來,“靖康之恥”的造成者,好像是金人。
“什麼金人?”李讓又被李靜的跳躍式思維弄得莫名其妙。
“就是金國人,女真族部落,草原上的遊牧民族。”
“現在北方是契丹人建立的遼國,西北是回紇,再往西是黑汗,西南是吐蕃國、大理國和交趾國。金國在哪裡?是南洋或者西域的國家嗎?”對於這個時期北宋周邊的國家,李讓知道的還是很清楚的。因爲,後來漸漸知道李靜被送走的原因之後,他爲了知道天竺在哪裡,費了好大的勁兒得到了一張地圖。雖然是沒有標明經緯、比例尺也不是特別準確的地圖。但在當時,已經很難得了,足夠讓李讓自滿。
“是更北邊一個國家吧,要不然,就是我記錯了。你也知道,我腦子不好使。”李靜敷衍着李讓,同時也想到了除了小學時候學過的朝代更替口訣,還有一個“遼宋夏金元”的說法。李讓沒有提到夏,那就是西夏還沒有建立。女真人,大概還在他們的發源地徘徊着。蒙古人,更是還沒來得及興旺。
後世一兩句話間,或者教科書上,一頁紙之間,可能就是一百年、兩百年甚至更長時間的事了。
而人的一生,“生年不滿百”。想到這裡,李靜的一顆心,在大腦仍是一片混沌的時候,又放回了肚子裡。
如果真的遭遇了金人入侵,她這種心態的人,不是做亡國奴,就是做逃難者;空負了一身武學,完全沒有“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覺悟。
第二天,天氣晴朗,李讓在西席上課,李靜坐了不到兩柱香時間,就逃課去了秦家,在秦家,李靜偶然認識了一位在她看來,很了不得的人——在這個時代,經營海外貿易的商人,蘇長山。
之後,李靜經常趁着李讓上課時間逃課到秦家,跟她前世的本家,蘇老闆聊天。
爲什麼對見到傳說中的民族英雄都不感興趣的李靜,出身在官宦世家,會對這個時代地位仍然很低下的商人這般感興趣呢?
這個源於李靜前世的生長環境以及隨之而來的她的價值觀。前面已經說過,李靜的前世,蘇婕的父親,經營着一箇中等規模的建築設計事務所,雖說靠的是技藝吃飯,但是,隨着市場競爭的愈發激烈,商業談判也變得愈發重要。因爲沒有很好的業務人員,在她十六歲那年,建築事務所一度發生過接不到活兒,進而給設計師發不出工資的窘迫狀況。
那也是第一次,蘇婕知道了商場的艱難;同時,也是她接受繼母的原因之一。因爲,是那個女人給一個瀕臨破產的事務所帶來了工作,帶來了生機。大概,是在建築事務所最爲困難的時候拯救了它,同時,拯救了她的父親。
從那個時候開始,蘇婕,對於商人,就生出一種“哇,真的很有能力”呀的心態。
蘇家那麼一個小小的建築事務所經營都那麼困難;而在這個時代,遇到她前世同姓的本家,居然在經營着海外貿易,怎麼能不讓李靜對蘇長山生出敬服之情?
雖然,蘇長山與蘇婕,其實本不會有關係;只是,人的心理,往往是會產生錯覺和代入感的。
得知了蘇長山這次要出海遠洋,因爲擔心海上盜賊,除了自己家的保鏢之外,還想借助世交秦家的力量,而秦勇也答應了,並且會親自押鏢這件事之後,李靜便試探性的問秦勇要帶多少人。
秦勇跟李靜說會帶上秦廣,而樓寒和秦漢還有三分之一的鏢師會留在家裡,說完這些,秦勇頓了頓,笑着跟李靜說,會給她帶海外的禮物回來,讓她這一年多好好習武,回來會考她。
至此,李靜知道了,讓秦勇帶她出海絕對是不可能了;可是,難得的機會,也許一生只有一次的機會——對於女性的生理特徵,以及古代航海人的禁忌,李靜知道的很清楚;即使沒有航海人的禁忌,等到她成年之後,生理期的時候,她也不想呆在潮溼的船艙裡——李靜決定,用自己的方式抓住。
並沒有跟任何人提及她想出海的事,瞭解到出發的時間,心中做好決定之後,李靜甚至不再經常去秦家,只是,也沒有在李家待着,除了被李讓纏住的時候,她都去了書坊、瓦肆還有番町,儘量多的收集海上航行以及海外的信息。
雖然,她自己並不知道,她收集的這些,真正到了海上,只會是無用功。
在秦家出鏢的前一天晚上,李讓又到了李靜的房間,說要跟她睡在一張牀上;要是平時,李靜多半會趕走李讓,此時,做賊心虛,她說了兩聲虛張聲勢的話,就留下了李讓。
於是,在秦家出鏢的這一天,李靜點了李讓的睡穴,收拾了行禮,給李寂夫婦留下一封書信,就悄悄地混進了押送的貨物裡面。
爲什麼選擇混進貨物裡面?因爲李靜的身高,讓她想要混進鏢師隊伍或者商隊都太困難了些。要是跟在商隊後面的話,她怕跟丟不說。秦家鏢局出了宋州就要走水路,她的馬又不能跟着上船,李靜心疼她的巴庫斯,怕它找不到家,或者被人販賣。
也許還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但是,獨自在心中盤算了八天的李靜,最終選擇了混在貨物裡這個被很多跟她起了一樣心思的人用爛了的方法。
天剛矇矇亮就出門,李靜因爲走得急,連早餐都沒吃,馬車走了半個時辰到了碼頭,李靜這時已經感覺到肚子咕咕叫了,可是,她還是隻能忍着讓人把她跟那些貨物一起搬進了船艙。
裝艙以後,李靜從提前在箱子上鑽出的兩個孔裡往外看,周圍一片黑暗。爲了怕露餡了就被趕下船,李靜忍着那種關小黑屋的感覺和腹中的飢餓感,一直呆在箱子裡不敢出聲。
忍着忍着李靜就睡着了。
完全沒有時間感的李靜,總想着等船走遠一些再出箱子,餓醒了幾次都那樣忍着,餓得胃疼的痙攣了還忍着,直到忍得暈過去。
如果不是船行第五天下起了大雨,船員爲了怕船艙的貨物進水下來查看,正好負責查看李靜所在的這個船艙的是一個盡職、細心的船員,一個箱子一個箱子的仔細查看,然後,在裝瓷器的箱子的一角發現了布角覺得異樣,開箱查看,發現了餓扁了的李靜,到船行到廣州的時候,李靜大概已經活活餓死,變作腐屍了。
那位船員也是心善,沒有把李靜扔下海里餵魚,而是抱着她找到了船醫。
看過船醫之後,那位船員還把李靜帶到了他的艙房,精心照料。
李靜在昏迷中喝下了些糖水,又睡了一天一夜才醒來。
那位船員看到李靜醒來,也沒有着急問她的身份,而是端了碗熬得亂亂的粥與她喝。
等李靜喝完兩大碗粥,打了個飽嗝之後,那個船員才試探着開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怎麼就到了裝瓷器的箱子裡了?”
李靜沒有回答那個船員的問題,而是反問道:“這是什麼地方?我在哪兒?”
“這是蘇家的商船,我們現在在海上。你別怕,我不是壞人,你告訴我你是誰,家在哪裡。等過幾天船到了陸上,我跟東家說,讓他派人送你回家。”
聽到“回家“兩個字,李靜眉間的那朵蓮花有一瞬皺成了火焰。
不過,看到眼前的人一張路人甲的老實面容,李靜沉吟了半晌開口道:“讓我在船上做工吧,我從六歲就開始練武,身體很結實的。”
“做工?這可不行,這艘船上的人,到了廣州,跟大公子會合以後,換上大船,是要出海遠洋的。海上很危險的,有暴風雨,能夠掀翻大船的巨浪,還有海賊,這次出海,說不定會死在海上。我們這些人,都是簽了生死狀的。你還小,就算想做工,也別到船上來。”那位船員說着,對着李靜不停的搖頭。
“我是留書出走的,就是想到海外長長見識,如果就這樣回家,肯定會被人笑死。所以,我是寧死不會回家的。所以,大哥,你行行好,跟管事的說說,讓我在船上做工吧。你別看我長得矮,我力氣很大的。”對此時的李靜而言,死在海上,比死在不知道是遼人還是金人的鐵騎之下,要好過百倍。而且,聽了那位船員的話,暴風雨呀、巨浪什麼的,李靜更加躍躍欲試了。她那顆沉澱了很久的對於地理的熱情之心,在不合時宜的時機,又炙熱燃燒了起來。
“聽你說話,就知道你是有錢人家的小少爺。海上生活很苦的,一點兒也沒有你想象的美好。到了雨季,船艙特別潮,被子都能擠出水來。那些常年在海上航行的船員,都有風溼病和關節痛,到了陰雨天,疼得連動彈都不得。我也是沒有辦法,家裡有生病的老母要養,看船上月錢多,才上了船的。
你叫我一聲大哥,就聽我一句勸,到了廣州,上岸回家吧。”
聽了那位船員的話,李靜靜默了半晌。就在那位船員以爲她被嚇住了收了碗筷要出船艙之際,李靜突然開口道:“不,我決定了,我一定要出海。”
李靜突然的一句話,嚇得那位船員脫手扔了托盤,瓷碗碎了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