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當李靜在蘇家見到萬夫人口中的晚輩後生時,眼睛瞪得溜圓,嘴巴里都能放進一整個雞蛋了。
萬麒,字靈鹿,十七歲,身高六尺一寸,面白如玉,一雙狹長的丹鳳眼,兩條斜飛入鬢的劍眉,不笑自喜的薄脣,總能讓人聯想到狐狸和姦商。
這樣的晚輩後生,就是送給李靜萬兩黃金,她都不願認。
在看到萬麒的第一眼,李靜就後悔了自己一時迷糊答應了萬夫人的要求。
這還不算什麼,讓人震驚的還在後面呢。
萬麒一出聲,聲音倒也圓潤動聽,偏偏他口稱“奴家”,說話還翹着蘭花指,他再一走近,那撲面濃郁的牡丹花香,讓李靜生生對着門前的石獅,把剛剛吃完未及消化的早餐吐得乾乾淨淨。
萬麒倒也熱情,不嫌棄李靜吐出的污穢,上前攙扶她。還從鑲了金線的袖間取出一方繡了招搖的大波斯菊的錦帕給李靜擦拭脣角。
若不是旁邊的摩西扶着,李靜估計她得倒在地上。
你說你一身高一米九多的堂堂男兒,奈何故意做出女態呢?
如果不是後來萬麒梨花帶雨的神情和那張明明長得很奸猾但又莫名讓人覺得很純情委屈的臉對李靜露出擔憂的神色,如果不是李靜被迫放棄她的巴庫斯與萬麒同乘他那一輛豪華馬車的一路,以及中午在清涼寺用素齋的過程,加上下午遊梁園的途中,萬麒一直沒有絲毫破綻的堅持着他的“娘”,李靜真以爲他是故意要嚇她才做出那番姿態的了。
雖然說,李靜並不喜歡男兒女態,但是,她自己都女扮男裝了,總也不好理直氣壯說人傢什麼;加上她身邊還有一個雌雄同體的摩西。
所以,這一天下來,李靜被萬麒折磨的眉間都隆起了一個小山,硬是沒敢開口要求萬麒收斂點﹑正常點。
回到蘇家,李靜換了三次洗澡水,把自己上上下下搓得差點兒破皮,終於洗掉了身上的牡丹花香,她又喝了一壺花雕,舞了一套劍法,被萬麒折磨了一天的心境,纔算平復下來。
可是,白天的刺激太大,夜半睡夢中,李靜居然夢到了萬麒穿了一身紅衣,畫了粉嫩的淡妝,爬到她牀上對着她飛着嫵媚的丹鳳眼道:“李家弟弟,你就從了奴家吧。”
李靜大叫了一聲,被嚇得驚醒。醒來後,拼命用手背擦着嘴脣,都擦出了血跡還不罷手。
第二天,嘴角結了痂,頂着兩個黑眼圈的李靜走到餐廳,還沒踏進去,撲鼻就是一股濃郁的茉莉花香。好吧,這主兒有錢,香粉隔天還換不同種類的。
看到李靜進門,萬麒起身把他身邊的座椅拉開來道:“李家弟弟請坐,奴家今日專門帶了萬家在宋州酒樓的湯包,希望能和李家弟弟﹑蘇哥哥共進早餐。”
“媽呀,讓我死了算了”,李靜心中吶喊着,在蘇暢﹑管白﹑管歆三人一臉菜色的半是同情﹑半是懇請的視線下,挪步走向萬麒身邊的座位。
摩西以前也是跟李靜同上桌的,看到萬麒,居然對李靜說了句希伯來語,背叛了她,自己去跟蘇家的下人共進早餐。
蘇家提供給下人的早餐能有宋州城聞名的萬家酒樓的湯包好吃嗎?那個做湯包的大師傅,據說曾經在皇宮做過御廚呢。
可是,如果有選擇的話,李靜也情願吃下人餐。
李靜天生嗅覺就比別人敏銳一些,小時候好幾次被紅姑的廉價香粉薰得噁心難耐。可是,紅姑身上的香粉,哪捨得用得多。
按說萬家七代積累的大商賈,在後周的時候家裡還出過一個宰相,怎麼可能不知道穿衣吃飯,即使萬麒喜歡香料,他也應該知道,若有似無纔是最撩人的,這種濃郁的讓人掩面的香氣,只會讓人退避三舍,況他還是個男子。
李靜被香料薰糊塗了,忘了萬麒顯然跟普通的男子不太一樣這件事。
一頓早餐,李靜用了半盞茶的功夫顧不得燙倉促間解決了十個湯包。
吃完之後,她連一口茶水都沒喝,說了句“我吃飽了,各位慢吃”,就起身離了席。出了餐廳,李靜大口吸了口新鮮空氣,剛纔差點憋死她。
李靜缺氧的感覺還沒有緩回來,那股濃郁的香氣便又尾隨而至。
萬麒手中端着一個精緻的翡翠碗道:“光吃湯包對身體不好,奴家親手熬製的燕窩粥,李家弟弟喝一口吧。”
左手食指伸直放在鼻端,李靜成四十五度角擡頭看了看萬麒那張表情真摯﹑盛意拳拳的臉,咬了咬牙,端過萬麒手中的碗一飲而盡。
把碗遞還給萬麒,李靜剛要離開,萬麒叫住她道:“等等。”然後,把碗遞給他身邊的萬家小廝,從袖間掏出一方錦帕給李靜輕柔的擦拭了一番嘴角。
如果忽略這種被人看到自己像小孩一般飯後忘了擦嘴的尷尬和萬麒翹起的蘭花指的指甲上用豆蔻塗就的梅花的話,萬麒溫柔如水的眼睛和輕柔的動作,當真是體貼了。
這一天,李靜在蘇暢﹑管白﹑管歆默哀的眼神中,拉着摩西上了萬麒的馬車。
對於摩西早餐桌上臨陣脫逃的不仗義行爲,李靜毫不客氣的給了他兩個眼刀。
這天,李靜和萬麒一同吃過晚飯之後纔回到蘇家。
李靜下車,跟萬麒匆匆地敷衍地道別之後,就一路直奔到了蘇暢的書房。
一邊喊着“鴻展大哥,萬麒是怎麼回事?”李靜橫衝直撞的推開了房門。
書案後面,兩個衣衫半解的人就着相連的動作看向門邊。
“啊,sorry”,李靜說完,快速的關上房門,撫着胸口在心中大罵“shit”。
罵完之後,李靜拎着氣喘吁吁隨她跑進來的摩西回了她的院子。
這是怎麼回事呀?
被一個毫無自覺的娘娘腔纏了兩天也就算了,居然還撞見了活春宮?
她不是剛剛過完生日嗎?吃壽麪之前還許願這一年要無災無事,平平安安的。
怎麼三天間遇到了這麼多事?
過了近一個時辰,李靜正坐在窗前對月發呆,房間的門被敲響了。
她本來不想回應的,可是,敲門的人顯然很執着,李靜只得起身去開房門。
蘇暢和管白,洗掉了一身情\欲,髮梢還滴着水,雙雙站在她的門口。
李靜尷尬間,蘇暢越過她進了房門,管白跟在蘇暢身後,萬年看不出情緒的笑臉上閃過一絲赧色擡手摸了摸李靜的頭跟了進去。
兩人都進來了,李靜也只得關了房門,走到臥室外間的桌前坐下。
半晌,蘇暢手握成拳放在嘴邊輕咳了一聲道:“丫頭,剛纔那麼着急找我,有什麼事?”
李靜眼神閃爍了剎那,拿起茶壺倒了杯涼茶抿了一口道:“我想問問鴻展大哥萬家公子的事,順便,也想跟你告辭。摩西官話也學得差不多了,前兩天三哥說讓我跟他一起到睢陽學舍就學,我想過兩天帶着摩西搬到書院去。”
蘇暢神色激動地道:“萬家那小子,從小就是那樣,你若不喜歡他,我不讓他進門就是了。在家裡住得好好的,幹嗎要去什麼書院?你又不想考狀元。”
李靜看了看蘇暢,又瞥了管白一眼道:“本來就決定了要去書院的。萬家公子,既然鴻展大哥讓他進門,我想萬家的面子可能也不好拂。我早走幾天,也省得給鴻展大哥惹麻煩。”
蘇暢還要說什麼,管白握住他的手,看向李靜,神色冷冷地道:“你是想着以後都不見我們了嗎?把暢兒和我送做堆的人,可是你。我們一時忘情,讓你看到了不該看到的場面,是我們不對。就因爲這個,你就想一直躲着我們嗎?我就不說了,暢兒和小魚怎麼待你,你心裡總該有計較吧?”
李靜確實是因爲撞見了那樣的場面纔要離開的,前世初一時的那個陰影,加上被萬麒噁心了兩天,見到蘇暢和管白連在一起的那一刻,她所有對性的糟糕負面的情緒都爆發出來了。
她以爲離開對所有人都好,可是,此刻,不僅管白生氣了,蘇暢看着她,也是滿眼怒火和傷心。
李靜咬了咬下脣,結結巴巴地道:“不•••不是,情緒激動之下沒有敲門是我不對。相愛的兩個人想要結合本就是天經地義的。只是•••只是•••總之,對不起,剛纔的事是我錯了。”
李靜說着,閉眼對兩人低下頭。
管白輕笑出聲,揉了揉李靜的頭髮道:“把頭擡起來吧。你呀,什麼話都要讓人說明白了才行。萬家那小子,你討厭的話,不跟他來往就是了。我們下月中旬就要出海了,一去兩三年都回不來。你要去書院,也別急在這一時。我和暢兒,以後會注意的。另外,有時間,你也陪陪小魚,怎麼說,你也是他的弟子。”
李靜臉上升起兩朵紅暈道:“也•••也沒什麼。不用刻意不讓萬麒進門,他也沒有惡意,而且,他自己膩了,自然也就不會來找我了。至於你們,鴻展大哥和船醫大哥幸福比什麼都重要,我以後保證會敲門,絕不會不識相的。”
李靜閉着眼睛吼出來,完全沒有意識到,其實她現在就已經很不識相了。
那日之後,萬麒仍然經常到蘇家來找李靜,隨着天氣漸漸炎熱,他也不再經常拉着李靜出去逛,經常整日的跟李靜﹑摩西﹑管白在蘇家後院消磨時間。
管歆那裡,李靜倒是試着親近了他幾次,可是,除了面對李靜額間的胎記,他說話總是結結巴巴的。他也總推說工作忙,讓李靜別打擾他。除了飯桌上,李靜就再沒刻意找過他。
倒不是她不想,實在是不想看到管歆爲難。
五月十九,天氣晴朗,三級微風,李靜在宋州碼頭送走了蘇家一家人還有秦勇父子三人。
當天,李靜讓人把東西搬回了別院,自己在秦家宿了一宿。秦芳對摩西表現出了十二分的不待見,秦夫人看着李靜和摩西的眼神,也冷冷的。倒是秦廣的妻子云娘,和和樂樂的跟摩西說了幾句話。
話語間,李靜還知道雲娘有了四個月的身孕。
她跟秦廣成親五年,總算是盼來了果實。
李靜私下裡問雲娘怎麼不讓秦廣留在家裡,雲娘說不希望自己成爲秦廣的束縛。
那樣寂寞卻甜美的笑容,李靜不能理解。
相愛的人不都是想要相守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