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氏姐妹倆只覺無奈,邊替高世曼往身上套衣裳邊道:“小姐,快起來吧,還有好多事兒做呢!”
天仍未亮,府中已忙活得熱火朝天。高世曼鬱悶地道:“下午才成親,這麼早起來做什麼啊……”
結婚結昏,禮,娶婦以昏時。即女子出嫁要在黃昏之時,明月照路,猶如走着光明幸福之路,寓意吉祥。所以高世曼這纔不滿大清早的起牀,起的再早,還不是得等到傍晚。
安心不解地道:“小姐啊,你怎麼睡得着的?”有的女子出嫁,一夜都睡不着,自家小姐就怪了,不僅睡得着,還睡不夠。
高世曼懶得理,微閉雙眼假寐。
鄭季蘭也早就起來,這幾日她心情很是不好,魯老太那妖婆,愣是不願拿出公中的財產給高世曼嫁妝,她理由還挺充分,說是鄭季蘭從她手中要走了所有嫁妝,公中沒有什麼餘財了。
鄭季蘭自然是不會跟這個拎不清的老傢伙打嘴巴官司,幸好之前沈府送來的聘禮她給扣下了,要不然還真不好說。她在高世曼婚前直接找到高克本,讓老太婆的兒子去對付她。
“曼兒出嫁,老太太說公中沒有餘財,所以就不出嫁妝了,你怎麼說?”她不冷不熱地將問題丟給高克本。放眼天下,還沒有哪家有這個說法兒的,她鄭季蘭是有給女兒準備豐厚的嫁妝,可那是她的心意,好歹高世曼也是姓高,高家無論如何也沒有一兩銀子不出的道理。
高克本早知道老孃這一手,其實他也是默認的,不說鄭季蘭要回的嫁妝,就是高世曼自己手中的財物,只怕也比整個高府豐厚。如今夫人問上門來,他也不好說自己是同意的,於是道:“娘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反正曼兒也不差那點銀錢,你再貼補點兒……總之不讓沈府挑理兒就成。”
瞧瞧,這可是親爹,也不枉他有那麼個娘,這麼多年的言傳身教,即便再讀十年聖賢書也沒法改變骨子裡的小家子氣。
鄭季蘭其實也不差高府那麼點財物,以曼兒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豈會將那點子銀錢放在眼中。她不過也就是嘔着一股氣罷了,聽高克本那麼說,她悠悠地道:“既然府中捉襟見肘,我便去跟曼兒說一聲,讓她心中有個數,將來在婆家若遇到什麼事兒,也不必回孃家訴說了,孃家也實在幫襯不了她什麼。”
高克本點頭,雖說心中有些尷尬,但總比被分出一部分家產強。曼兒如今官階比自己還高,又怎麼會有事求到孃家頭上。即便有事,也是沈立行、齊王他們出面擺平。
鄭季蘭看着他的眼睛,見他似乎對自己剛說的那番話沒什麼反應,心中不禁冷笑了一聲。她的話說的很是直白,孃家幫不了曼兒,以後有事別來府上叨擾;可是禮尚往來,反過來講,孃家有事,同樣也不要去叨擾女兒。
高克本見鄭季蘭嘴角彎着卻沒有笑意,反而一股冷然,心中打了個激靈,正準備答話,就聽鄭季蘭接着道:“相信曼兒一定能理解她祖母和父親的一片苦心,正所謂嫁出的女兒潑出的水,以後必不再回府叨擾。”
她就是要這樣激他,看他何時才能明白過來。
果然高克本聽她這麼一說,也想通了這其中的關竅。若他真敢分毫不出將女兒嫁出去,那麼以後只怕也別想在女兒面前說上話了。想到這裡,他不由帶了絲慍色道:“夫人這是什麼話,曼兒走到哪兒都是我高克本的女兒,她有事,自然是找自家爹爹。”
鄭季蘭加了把火道:“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老爺不必掛懷,彥堂會幫她打點好一切的。”
“混說!”高克本也知道是自己老孃不對在先,於是軟了口氣道:“夫人放心吧,府裡再是困難,曼兒出嫁,還是能撥出些體面物件兒的。”
鄭季蘭笑着點點頭,她在這件事情上,可以說是進退自如,老太婆不給嫁妝,那以後就別想再認這個孫女;若是給了嫁妝,那兩日後出嫁的高世娟就別想高過嫡女,到時候看誰臉上難看。
見高克本準備拔腿就走,鄭季蘭在後面又加了一句道:“老爺,曼兒可是嫡女。”
高克本一愣,隨即明白了夫人的意思。娟兒是庶女,嫁妝自然不能高過嫡女去,若是給曼兒的太少,那娟兒的自然也會水落船低,老太太必也是不依的。他只覺頭上一腦門兒的包,暗歎口氣往上房而去。
也不知道高克本是如何跟那老太婆商量的,聽下人們說,上房鬧的可熱鬧了,據說連魯老太最喜愛的那套上好的白瓷雞首執壺也給摔得粉碎。
鄭季蘭穩坐釣魚臺,坐山觀虎鬥。她要的就是這種效果,這兩個人,都是她不喜之人,她忍了半輩子,但是卻不能忍受他們將主意打到女兒頭上。如今女兒翅膀硬了,又要出閣,她更不允那對母子爲所欲爲。她多的是招數來對付他們,就怕他們不接招。
公中終是出了十幾擡的嫁妝,鄭季蘭也瞧了,雖說擡數不少,但是值錢的卻沒多少。她將沈家送來的聘禮原數奉陪,自己又添了一些,再加上之前早就送給女兒打理的莊鋪,這嫁妝也很是豐厚。婚禮前往沈府送嫁妝的時候,高世曼也交待了,不要太過打眼,十里紅妝跟她是無緣了,不過在嫁妝裡的一個鳥籠子和安心牽着的一條狗,倒是很惹眼。
平日關係不錯的姐妹都來添過妝了,高世燕給她添了一塊玲瓏的玉佩,也不知道她哪來的這麼個好東西;高世娟沒來,高世曼也不介意,到時候高世娟成親的時候,也省得她虛情假義了不是。
其實結婚無論是在什麼年代,都是個累人的事兒。前世她也收到過不少紅色炸彈,看着新人們整新房,辦酒席,鬧洞房,不說錢是嘩嘩地,那人的精力和耐心也是嘩嘩的啊!互相的吃喝玩鬧,於她來說,只有兩個字:浪費。不知別人怎麼想,反正她是這麼想的。
婚姻的管理,就如同一個公司的經營。金錢,技術,人脈關係,一個也不能少。經營出效益,管理出效率,離婚,無異於破產,這裡沒有一個受益者。
高世曼眼中的這段婚姻,在她看來,自己不過是入了個乾股,效益如何,將來如何,破產與否,於她而言並不是切膚之傷、剜心之痛,要說她目前最關心的,不如說是她在這異世小有起色的事業。
所以,她出嫁,忙的是別人,而不是自己。她只將靈兒好不容易給弄來的元帕收在盒中,帶在身邊,這個東西,能保她在沈家消停兩年,比她嫁妝中的任何東西都珍貴。
日落西方地平線,暮色蒼茫,高世曼是時候像太陽下山回家一樣迴歸自己的夫家了。跨出高府的大門,踏入沈家的門坎之後,就代表她已嫁作人婦。
高世曼身披大紅嫁衣,當鄭季蘭淚眼婆娑地交待她到了夫家後要注意的各項事宜時,本來想笑的心情,也被孃親感染,她點頭一一應下,這世上唯有慈母之心,纔是不計回報的施予、解憂的良藥。
待她出了門,天上便飄起了雪花。高世曼差點自揭了蓋頭,仰望這漫天的雪花。喜娘止住她的動作,嘴裡不停地道:“瑞雪兆豐年,好兆頭,好兆頭啊!”
沈立行坐在高頭大馬上,滿臉的喜氣洋洋,落雪凝在他眉梢、額前,又撲在他的喜服之上瞬間消失。雪越來越大,卻絲毫不影響他的心情和腳步,過了今日,她就是他名正言順的妻,那種心尖兒也要顫起來的感覺,唯有心愛才會懂。
鑼鼓喧天,爆竹齊鳴,一路圍了不少看熱鬧的百姓,大雪絲毫阻擋不了衆人的熱情。高世曼被喜娘支使着這樣那樣,待坐進轎中方纔深吸口氣。沈府離高府也沒有很遠,她卻在轎中坐了許久,悄悄兒打開轎簾看了看,原來迎親隊伍正在繞城一週呢!雪已是鵝毛紛紛落下,高世曼暗笑,這些人若不快些完成這些面子工程,只怕要淋雪了。
不過她也可以理解時人的一些習俗,中國人就講究個衣錦還鄉,連楚霸王都說“富貴不歸故鄉,如衣錦夜行”,何況普通人。說的淺這是虛榮,其實往深裡說,這是聰明的中國人,在幾千年前就有了被人尊重的需求。馬斯諾需求層次理論的第四層:尊重需求。
難道不是嗎?當歐洲人還在茹毛飲血、不少地方的封建主享受對領地少女的“初夜權”時,中國人已經遙遙領先他們多少世紀了。
高世曼胡思亂想,突聞爆竹聲聲,花轎穩穩地停下,她知道,到了目的地。她又扒開轎簾,果然,在沈府大門前,沈立行彎弓搭箭,一曰射天,天賜良緣;二曰射地,地久天長;三射前方,前程似錦,幸福安康。
只覺這爆竹聲要將她耳朵震聾,她渾渾噩噩地被人扶着過火盆,拜天地,總算是來到了洞房之中。剛被人扶到牀沿坐下,她便又要去揭蓋頭,只聽沈立行低笑了一聲,高世曼負氣地坐在那兒便不動了,沒一會兒,眼前一亮,她擡頭一瞧,沈立行正一臉喜色、炯炯地望着她,房中的下人們都捂嘴竊笑,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