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三四月的踏青,是平日裡深居大宅裡的貴女貴婦們難得的出門時間,而且這種時候規矩略微寬鬆,因是在外頭,只要不是規矩極爲刻板的人家,家裡長輩爲了表現慈愛,都常會允許新媳婦與孃家人一起坐坐,說說話兒。
像是王妃公主等上頭沒有多少約束的,就更隨意了些,常邀約要好的手帕交一起。
唐寶雲拿那帖子去回了郭太夫人和陸夫人,郭太夫人便笑道:“既是大姑奶奶下帖子請你,你就去罷了。”
陸夫人也說:“我這裡有新到的玫瑰糖,回頭你打發人來拿些去,別空着手去纔好。”
唐寶雲一一應了。
那日天氣晴朗,初夏的天氣最是叫人心曠神怡,城外河邊上,一處處拉着色彩鮮豔的錦緞帷帳,隱隱約約可見身着輕薄豔麗春裝的夫人姑娘們,說話聲和笑聲都顯得輕快幾分,顯然人人都喜歡這個時候。
最好的位置,最大的帷帳,就是馨和公主的帷帳,公主氣派,與衆不同,明黃色鳳翔九天如意錦緞的帷帳拉起來,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是皇后娘娘來了呢。
馨和公主體面在那裡,有皇上寵愛,所用之物逾制也算不得什麼。
裡頭有長桌子,衆人席地而坐,外頭有小丫鬟扇小風爐泡茶,唐寶雲一看,個個都認得,除了唐寶藍,還有齊王妃、燕王世子妃等,齊王妃與唐寶雲也熟稔了,見她走進來便笑道:“正說你呢,你就來了。”
東北方位有一個位子空着,一看就是留給她的,唐寶藍也示意她坐在那裡,唐寶雲就坐下來笑道:“無緣無故的嚼說起我來是爲什麼,難道知道我帶了糖來?”
她把陸夫人給的那盒子玫瑰糖擱在桌子上打開,頓時玫瑰的濃香撲鼻,這是雲南送來的當地名產,一顆顆糖晶瑩剔透,看得到裡頭裹着的嬌豔的玫瑰花瓣兒,應該是用了大量的玫瑰香精,味道極爲濃郁。
聞到這樣的香甜的味道,少有人能不動心的,唐寶藍就隨手拈了一顆吃,笑道:“這是什麼糖?是你那個什麼鋪子出的麼?”
“這倒不是。”唐寶雲笑道:“這是昨兒我婆母賞的,說是雲南新送來的。我想着是個新鮮玩意兒,就要了些。”
齊王妃笑道:“你也沒說把你那鋪子裡的點心拿些來。”
“那個?”唐寶雲不妨齊王妃會要那個,倒是有點訝異,那個點心是借的貴族範兒,在平民裡或許算是新鮮玩意兒,在齊王妃那裡竟然也有市場?
齊王妃笑道:“是啊,我就愛吃那個,叫什麼八寶軟玉酥的,我們家廚子也試着做了兩回,怎麼我吃着,就是不如你那鋪子裡做出來的好呢?”
唐寶雲掩嘴輕輕一笑,這就是附加值的問題了,稀缺性和神秘性,給美食添上了一道新的光環。
唐寶雲就吩咐隨侍在一邊的香蘭:“你打發個小子去鋪子,每樣點心都取十份來。”
燕王世子妃聽了在一邊笑道:“虧得她饞些,才叫我們都有的吃。”她又對唐寶雲道:“我們剛說起來建個醫館贈醫舍藥,只還不知道里頭關節如何,聽說你最懂經濟有主意的,連皇上前兒也讚了一回,如今你也來替
我們出出主意。”
“就你性急,真是聽風就是雨的,醫館的事兒,八字還沒一撇呢,你就急着叫人出主意了,急什麼呢!”齊王妃嗔了一句。
皇上?唐寶雲隨即會意,這說的,想必就是指軍需通道的事了吧?她在這事上雖然沒有任何官職名分,但關於供貨端渠道的框架,卻大體是根據她提出的方案建立的,現在正在測試細節當中。
唐寶雲沒有想到,她進入這個圈子,原來是因爲這個緣故。
唐寶雲連忙道:“我哪裡懂什麼,不過我一點兒小想頭罷了,粗糙的很。”
馨和公主笑道:“你這也算是會想了,前兒我聽藍藍說,你們家後頭園子與衆家都不同,我聽了個大概,倒也有趣兒,想着什麼時候碰到你了細問問,偏巧今兒就遇着了,橫豎閒着,你且說一說罷?”
唐寶雲道:“可不是公主說的這個,只是看它有趣兒罷了,其實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其實還是因着我們家上頭有祖母,家裡的事務有婆母有嬸孃,我也閒着,每日裡不過去長輩處和姑娘們說說話兒,餘下就只得到園子裡轉轉,我們家那地方,公主和姐姐們大約都是去過的,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別人家有的,咱們家也有點,別人家沒有的,咱們家也沒有,逛了幾回,眼見的就逛煩了。”
齊王妃笑道:“你說個園子,也從你嫁進去說起來,以前怎麼沒見你這樣囉嗦呢。”
唐寶雲笑,忙又忍住了,她與齊王妃最熟,顯得隨便一點道:“眼見得我要說到了,您又打岔我。”
“好好好,我不打岔了,你快說。”齊王妃笑着喝口茶。
唐寶雲接着道:“我各處都逛過了,那些地方都是中規中矩的,該種花的,該種竹子的,養荷花的湖,也都有的,不過看起來,有些地方的花兒好些,有些地方就蔫兒些,有些竹子翠些,有些黃些,有些荷花葉子完整些,有些就破敗些……”
她還沒說完,一屋子人都笑起來,安國公世子妃原本與她並不是很熟,此時也忍不住掩嘴笑道:“原本沒覺得,還是個捉狹鬼兒。”
唐寶雲還是一本正經的笑道:“我這是閒着,處處都看了一回才這樣覺得的,正琢磨呢,逛到了我們那邊屋子後頭,偏就看到一處又青又翠,不論是葉子還是花兒,都長的極好,與各處都不同,像我這樣的無聊人,自然立刻就去看了一回,原來是我們家一位姨娘的屋子後頭,不過三五尺的一小塊兒院子,我便順腳走了進去。”
這故事聽起來還是挺有趣的,尤其是在這郊外到處是綠水、青草和野花的氣息,說的又是這些貴女們幾乎沒有接觸過的世界,不由的便人人都聽進去了,聽唐寶雲說:“姨娘又跟咱們不同,平日裡更是不出來的,不過做些針線罷了,咱們家有針線上人,做也有限,越發閒着,這位姨娘在孃家的時候倒也什麼都見過,又有一手好廚藝,閒着的時候,便讓人買了些種子,自己開了地,一小塊一小塊的,種些菜蔬瓜果,一則看發芽長葉開花有趣兒,二則,自己做了菜蔬,做兩樣小菜,也更有意趣些。我問了一回,因是自己種的,自然時時注意,細細侍弄,自然長的更好,跟外頭一比,就顯出不一樣來。”
“這樣一說,我就悟了。”唐寶雲道:“果真天地萬物都是一樣的,只看用心不用心罷了,我們家園子自然也有專司種花養草的,也不能說不勤勉,只是一則園子大了,不是處處都照看得來的,也就一些好一些不好的,二則這園子公中的,再用心也不如自己家的用心不是?這也是常情了,我想着,既如此,橫豎咱們家底下伺候的人也多,何不把這園子也細分一點試試呢?若是行不通,不過就是賠一年時光罷了,若是好,底下人得些進益,園子裡也多些東西陪襯,也是好事不是?”
衆人聽了都明白了個大概,不由點點頭:“你想的很是,不過這事兒原沒人做過,你看了那一點兒東西,就想得到這上頭來,也是難得,怪道後頭還有這樣新鮮主意出來呢。”
馨和公主笑道:“那個招標的意思,我聽着就覺得新鮮,回頭尋來了一看,越發覺得巧妙了,真正是看得透徹,知道怎麼辦事。說起來,外頭朝廷的大事咱們不懂,可這日常用度總是知道些的,別的不說,內務府一年裡頭用的東西,我差不多也知道是個什麼來歷,有些是各處名產,杭州絲綢綾羅,就由江南織造上進,各處茶葉由鹽茶衙門上進,再有些日常用度,就是各處買辦採買,這裡頭多少藏掖的,誰不知道呢?這也還罷了,送到咱們這裡來的,到底東西還使得,有些差些兒的地方,饒是使了銀子,連東西都使不得呢。”
“如今有了這個招標的法子,大的如太子爺領的這軍需通道的差使,小的便如咱們自個兒府裡採買些東西,都能使這個法子。”馨和公主含笑道:“也虧你想的出來。”
這樣一說,唐寶雲就汗顏了,這法子真不是她想出來的,這是現代社會已經十分普遍和通行的一個商業規則了,她真正是掠人之美,唐寶雲連忙道:“我只是說了個想頭,真正裡頭關節我也不懂的。”
馨和公主點了點頭,她也相信這個說法,以唐寶雲一人之力,要做一個完備的可以使用在軍需通道上的規則,想必也是不行的,不過連陛下都出言褒獎,這裡頭唐寶雲自是居功至偉的,馨和公主笑了笑:“不過這樣一來,斷了不少人的財路,有些時候只怕也難些。”
唐寶雲只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任何改革,推行起來,都必然會觸及一部分固有利益,是以必然有阻力,可是她覺得,此事跟她關係不大,她不過是提出了一個最基本的概念,真正完善這個概念,推行這件事的,是太子爺和他的團隊,與她其實是無關的。
或許與周玉堂有關吧?唐寶雲想了一想,周玉堂是太子爺的大舅子,又是他團隊中的中堅力量,推行重建軍需通道其實就已經可見有很多阻力了,何況還有這種斷人財路的招標政策。
不過這樣的場合,也容不得唐寶雲多想,她聽到唐寶藍笑道:“什麼事沒有難處呢?公主自然是知道的。”
馨和公主就笑着點了點頭:“可不是嗎。”
唐寶雲頗覺得此話大有深意,正在此時,打發了去取點心的人也回來了,幾個丫鬟捧着七八個食盒進來,清澈翠亮的新煎的茶葉跟着送了進來,這一場談話就自然的轉了方向,變成了今年夏天的新緞子新首飾是些什麼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