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個忙亂的熱鬧的正月,週二老爺正式走馬上任兵部尚書,周家二房也在皇城根兒買了一座五進的大宅子,修葺一新,一家子搬了過去。
當然,帝都暗暗流傳起周家因着長房仗勢欺人,老太太又偏愛,二房才賭氣自己搬出來的。
這樣的流言,周玉堂早有預料,並不理會,而唐寶雲更不放在心上,只管跟着陸夫人去那邊宅子裡看了兩回,也就罷了。
鬧完了周家二房搬家這事,就進了三月了,天氣轉暖,百花盛放,正是太子爺大婚的日子要到了。
唐寶雲也確實忙的根本沒空理會那些流言。
她都不明白,明明有禮部、有內務府掌管大局,自己爲什麼還會這樣忙?元哥兒大了些,知道認人了,見了母親,手舞足蹈的要抱,唐寶雲忙起來,沒空常抱着,小傢伙還蹬腿發脾氣。
唐寶雲好笑,揉揉他的胖臉:“脾氣這麼壞?小壞蛋!”
元哥兒聽不懂,只在母親胸前頸邊蹭來蹭去,一會兒不知道看到什麼,又咧嘴笑一笑。
小傢伙大了些,表情也多了很多,知道高興,不高興,知道怎麼鬧着要出去不在屋裡,知道姑母和小叔父們來玩就歡喜,他已經能坐一會兒了,不過坐不了太久,過一會兒就會晃晃悠悠的倒下去。
唐寶雲怎麼看他也看不夠,片刻都不想和他分開。
可是她在裡頭呆不到片刻,就有人找過來,領東西的,回事的,來客的,直是熱鬧非凡,別的不說,單是周家族親,這一回爲着周雅琴的大婚上帝都來道賀的就有許多,外頭宅子住滿了,親近些的,有一兩位郭太夫人的老妯娌還帶着媳婦孫女等住在了周家。
便是連同郭太夫人也是天天陪客,沒有閒暇的了。
這會兒唐寶雲纔剛坐下,還沒喝完一盞茶,聽到白露站在門口跟人說話:“倒虧的你有心,東西給我收着,你回頭閒了再來吧,這幾日大奶奶忙的連坐的時候都沒有了。”
唐寶雲從窗戶裡看了一眼,卻是梅雪,穿了一身極亮麗的桃紅底如意紋遍地錦窄袖褙子,一臉紅粉菲菲的站在廊下跟白露說話。
那一日梅雪被公主府逐出後,是唐寶雲救下了她,梅雪倒也算的不錯,後來杜二公子果然來接了她,因了那事,也不敢帶回府,就在招馬衚衕買了個三進的小宅子,把梅雪安置在那裡,從公主府帶了幾個人,又買了幾個人伺候她。
倒也安穩舒服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梅雪是爲着杜二公子被逐出來的,杜二公子記了這情,或者梅雪是真的摸透了杜二公子的脾氣,有手段有本事,拿捏的住,總之這幾個月下來,梅雪的氣色越發好了,穿的戴的也頗見華貴,言語間透着一股子舒適篤定,倒是比在公主府裡的時候,芸芸姨娘中的一個顯得更好些。
這會兒單看她手腕上那一對
赤金絞絲的鐲子就看得出來,亮閃閃的,顯然是新打的。
梅雪因着唐寶雲的救命之恩,也勤來走動,請個安,送點兒小東西,坐一會兒,也不知是不是因着短短一年裡的種種變故,梅雪對唐寶雲的恭敬敬服,還比當初是唐寶雲的丫鬟的時候真心的多。
唐寶雲見了她,便隔着窗戶道:“不要緊,正好這會兒是個空兒,梅雪進來坐坐也罷了。”
白露聞言,便陪着梅雪進來,梅雪笑吟吟的當地蹲了個禮,笑道:“前兒我來給大奶奶請安的時候,正聽那邊霍大娘來回大奶奶,在說大姑娘這件喜事上要使的散底下人的東西,我就想起來,大姑娘進宮去,自然也要帶幾位姐姐的,我那裡有些江南來的好手帕子,雖不敢給大姑娘使,大姑娘跟前的姐姐們使倒是使得的。”
她身後跟着的一個才留頭的小丫頭子就上前來打開一個包袱擱在炕桌上,裡頭是幾十條杭羅的錦繡絲絹,有好幾種顏色,各種顏色裡又有各種花紋和挑邊繡,看着也精緻,雖比不得江南織造上進的東西,賞人倒是極好的,唐寶雲就笑道:“你這也是有心了。”
就打發白露收起來交到周雅琴那邊去。
元哥兒扭過胖身子來看了一眼,沒有他感興趣的東西,就又扭回去,玩着一個橙黃的佛手。
唐寶雲捏捏兒子胖手笑道:“前兒冬天你給元哥兒做的那虎頭鞋,倒是合適,顏色又鮮亮好看,元哥兒抓着腳玩了半日呢,我還想着你來了跟你說,照樣兒再做兩雙,就棉花不要絮了,這兩日接着就好穿了。”
“大奶奶這樣說,實在是擡舉我了。”梅雪笑道:“我也這樣想的,已經裁了樣子出來了,哥兒長的快,比先前那鞋子略放大一點兒,大概纔好穿。”
唐寶雲點點頭,梅雪接着笑道:“大奶奶知道,其實我也不大懂的,以前我就做的少,這是我屋裡楊嫂子做的,她夫家一家子好幾代都在內務府裡的繡坊伺候呢。”
“怪道我說哥兒那鞋子繡工強,不像你的手藝呢。”白露在一邊笑着插嘴,她與梅雪原本就有情分,經了上回那事,越發深厚了,說話自然就隨便些。
“你果然認得。”也或許是經了那些事,梅雪的要強勁兒少了許多,顯出幾分舒緩來,聽了這話,倒是笑了:“楊嫂子是才從江南迴來的,她孃家一家子原本都在公主府伺候的,好幾輩子的老人了,她孃家姐姐還是二爺的乳孃呢,只那年也不知怎麼的,染了病,一家子都染上了,一個都沒活下來,聽說官府還把她孃家給圍了起來,後來也不敢埋,都燒了才罷。”
“什麼病這樣嚇人?”白露都露出了駭然之色。
倒是唐寶雲一邊聽她們說八卦舊事,一邊逗着元哥兒玩兒,這是這些日子難得的悠閒時光了。
梅雪道:“到底是什麼病,連楊嫂子都不清楚,只說是海外傳來的,那些船上有人得了,也是不許下
船的,楊嫂子的孃家父親、哥哥都是公主府裡有臉面的,也不知道是辦什麼差使,去了海邊上一趟,大約就染上了,偏路上沒有發作,回了家才發的,一家子就都染上了。”
不少傳染病都有潛伏期,唐寶雲不覺得奇怪,只是白露唏噓了一回,又道:“既是這樣,楊嫂子怎麼回了帝都不回公主府,倒是到你那裡去了?”
“這也是她命苦,她當初因是嫁到了那邊,才躲過了這一回,卻沒想到那事兒沒多久,她男人也沒了,只留了一兒一女,偏舊年裡,兒子也出天花沒了,楊嫂子哭的了不得,那家子裡頭也有心狠的歹人,見她孃家也沒了人了,又沒了兒子,就說她命硬,不祥,留不得,要把她連女兒都賣了,還是她夫家嫂子心善些,悄悄的當了兩件首飾,給了她二兩銀子,把她打發出來,她沒地方去,只得一路回帝都來了。”梅雪說起來還幾分唏噓。
不僅是白露,這會兒連唐寶雲都聽住了。
梅雪又道:“二爺別的也罷了,倒是有個記得情分的好處,楊嫂子回帝都,身無長物,又帶着個小姑娘,能去哪裡呢?便在公主府門口尋以前舊識,想要託人說項,進公主府伺候,不過公主府本來規矩大,她又出去快十年了,一時間並不得法,倒是碰到了二爺回府,把她認了出來,二爺說,哪裡伺候不是伺候呢?橫豎我那裡屋子多,規矩又少些,她們母女反自在些,正好替我做些針線,便打發到我那裡去了。”
這話聽起來有點彆扭,唐寶雲想,梅雪被公主府攆了出來,如今只是個外室,沒名沒分,就是有點兒銀子,也跟公主府不能比。
其實下人也是要看前程的,能進公主府伺候,不止說起來好聽,前程也不同,照楊嫂子這樣的情況,按理說,公主府多半會收留的。
唐寶雲沒說出來,偏白露說出來:“倒也奇了,要是我,定然求了二爺去公主府伺候的。”
“我還這樣想呢!”梅雪說:“我又不是不知道事的人,後來我問楊嫂子來着,她自個兒說,怕公主府規矩大,她又多年沒在這樣的人家伺候了,怕規矩粗疏了,反落不了好兒,她閨女還小,若是她沒了,閨女可怎麼樣呢?倒不如在外頭,只怕還好些。”
白露笑道:“哪裡就至於呢!”
梅雪笑道:“可不是,不過她這樣的命,想的多是有的,我見她可憐,做事又勤快,繡活又好,倒常照看她,她閨女才七歲呢,怪可人疼的,我那裡多的零星料子,吃食東西,也常賞她。前兒我來給大奶奶請安,大奶奶賞的紅豆棗糕,我還給她兩塊呢。”
唐寶雲笑了笑,這梅雪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得了她的善意,還真是變了一些,至少變的自己也多了一些善意,這於唐寶雲是個值得高興的信號。
她親眼看到她救了一個人,這是好事。
甚至,這於唐寶雲來說,已經算是好報了,不再需要其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