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寶雲才走到週二夫人的院子門口,就聽到梅雪的哭叫聲,聲音有些遠,大概是在後院行的刑,可就是這樣,也聽得出那聲音裡的絕望和痛苦。
門口守着兩個婆子,見唐寶雲來了,就有個露出爲難的神情來:“二夫人吩咐了,這會兒誰也不能進去。”
唐寶雲明白的,這哪裡是誰也不能進去,這完全就是不要唐寶雲進去,她正要說話,那帶着幾個婆子趕來的媳婦子兩步走到前頭來,啪的一個嘴巴子打過去:“大膽,你這是哪裡的規矩,敢攔大奶奶!還不快些讓開!”
唐寶雲都眨眨眼,可那婆子捂着腮幫子,一聲不吭居然就真的讓開了。
那媳婦子才轉身微微躬身笑道:“大奶奶只管進去,這些婆子丫頭,哪個不是拿咱們公中的月例銀子,誰失心瘋了敢攔大奶奶呢?再說了……”
唐寶雲點點頭就趕裡頭去,那媳婦子好容易得了個能親近唐寶雲伺候的差事,連忙跟在後頭,又小聲笑道:“誰家不指望着在園子裡有個差使呢?就是自己夠不着,家裡頭親戚、相熟的也難免也粘上的,誰安心要得罪大奶奶?不過這些人被打發了在二夫人這裡伺候,二夫人吩咐了,不應自也不行,我剛纔替大奶奶動了手,她們回頭也有話回二夫人了。”
“嗯,你很會想。”唐寶雲這下子纔算參透了,果然各階層都有自己的智慧,如今在周家,長房當家,而且是一直當家,又眼見得壓過了各房,又有唐寶雲在後園的承包政策,整個周家的下人,自然是寧願得罪二夫人,不願意得罪唐寶雲的。
週二夫人到底在周家的日子短,根基淺,平日裡不顯,真要爭鬥起來,就使不動人了。
這些婆子是無奈,現在有了藉口,當然就趕緊讓開了。
唐寶雲這樣一想,就不打算去找週二夫人理論了,她領着人忙忙的繞過這院子的正房,趕到後院去,果然見梅雪被綁在凳子上,鬢髮散亂,身上透出血跡來,幾個婆子拿着板子行刑,梅雪聲音小了些,有點奄奄一息。見了唐寶雲不由的又掙起來:“大奶奶、大奶奶救我!”
唐寶雲也不廢話,只是道:“住手!”
隨即吩咐自己帶來的婆子:“把人解開來,扶回咱們院子去!”
果然二房那幾個婆子見了唐寶雲,都忙忙的住了手,站在一邊,根本都沒有人來跟唐寶雲爭執。
這些底層的粗使婆子,更不願意得罪大奶奶。
有一個看起來是領頭的,還賠笑道:“這原是二夫人吩咐奴婢們辦的。”
“我知道,自不與你們相干。”唐寶雲隨口說了一句,梅雪嗚嗚的哭着掙扎着要跪下給唐寶雲磕頭,唐寶雲皺皺眉:“這會兒不講這些虛禮,趕緊帶回去,找間屋子,請個大夫來看看。”
那個伶俐的媳婦子連忙過去親自扶了梅雪:“梅姨娘先安心養傷,回頭好了再給大奶奶磕頭一樣。”
這廂剛把梅雪扶了出去,唐寶雲順腳就打算從後頭走了,週二夫人才終於得了回報,趕了過來,氣的渾身亂戰:“大奶奶這手
也伸的太長了,既然先前你不認這賤人是你的丫頭,那她跟你有什麼干係,我處置她你做什麼又來攔着!大奶奶眼裡也太沒有長輩了!”
換成先前,唐寶雲大概還跟她拌個嘴,理論理論,可剛纔經歷的一幕,給了唐寶雲絕大的啓發,就好像突然之間就開了個竅一般。
嘴裡說的再熱鬧再有理有什麼用?真正有用的是有權力!
從這樣一件小事上說,就是在這個周家,唐寶雲能使得動人,週二夫人就使不動,下人們都願意聽唐寶雲的。
所以週二夫人就是再擺長輩架子,嘴裡再說的有道理,唐寶雲也可以不聞不問,不理睬,只管把人弄走就是了。
她在周家的權力,碾壓了週二夫人,所以她現在只是瞟了週二夫人一眼,轉身就走了。
只留下週二夫人氣的怔在了當地,嘴脣發抖,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跟在一邊的張三嫂子這輩子還沒見過這樣囂張的晚輩,也是愣了一下才說:“這也太無法無天了!”
週二夫人愣了好一會兒才道:“我、我要見老太太去!我就不信了,這樣的事,老太太就算再護着她,又有什麼話說!”
張三嫂子自然深以爲然,週二夫人帶着一羣丫鬟媳婦跟着,剛剛走出院子門,卻見自己一個從福建帶來的丫鬟一臉歡喜的跑進來笑道:“夫人,大公子到了!”
周玉輝雖然是周家二少,可在福建的日子長了,家裡上下人等都叫大公子,早成了例。
周玉輝就是週二夫人的心頭肉,別說別人比不得,就是周雅麗也比不得的,週二夫人這種時候都不由的一臉笑起來:“輝兒到了?在哪裡?”
說話間周玉輝錦衣玉帶快步從那邊過來了,依然是長身玉立,俊秀雅緻,見了週二夫人忙行禮問安:“給母親請安了。”
週二夫人連忙就拉他起來,笑道:“不是昨兒晚上纔到的通州?我打量還得今兒晚上才得進城呢。”
“因昨兒正好遇到荀府五少,一起進城,便比往常快些。”周玉輝笑言。
週二夫人也沒想起來這荀府五少是誰,她到底在京城日子還短些,女眷裡頭也無非那幾家要緊的認得清爽些,外頭的爺們哥兒就更不知道誰是誰了,此時聽了也沒什麼說頭,橫豎一心都在周玉輝身上,便笑道:“早些到就好,你先進屋裡歇歇,換了衣服吃點兒東西,路上定是沒有好生吃的,娘去見一見老太太就回來。”
這會兒不早不晚的,並不是請安的時辰,且他娘跟祖母的關係,也沒有平白無故要去說話的,何況自己剛剛到……若沒有事,他娘斷沒有丟下他去見祖母的。周玉輝立刻便笑道:“有事?我陪着母親一起去吧?”
週二夫人就嘆道:“說起來我也是惱的很,還不是因着你妹妹這事兒不順,別的也罷了,偏有人就是不消停,還騎到我頭上來了!”
週二夫人的脾氣,周玉輝是深知道的,他娘跟隨父親外放十幾年,除了開始幾年,後頭無不是主政一方的地方官,只分轄區大小罷了,家裡又沒有婆婆管轄,妯娌制擘,週二夫人自
是無往而不利,受人奉承慣了,頤指氣使,早忘了挫折和忍耐是怎麼回事了。
如今回了京城,外頭且不說了,單是在周家府裡,就不斷碰壁,上有婆母,有嫂子,底下晚輩隔房,誰也不會像是在外頭的時候那些父親的屬官的女眷那樣圍着週二夫人轉,奉承討好,處境當然是完全不一樣的。
而且妹妹本來驕縱,母親又一味縱容,自然更不討好了,周玉輝心中明白的很,只是不肯說罷了,便笑着上前扶了週二夫人道:“祖母那裡我也該請安去,母親且稍候,待我進去換了衣服,陪着母親一起去纔好。”
他見週二夫人還一臉不忿立刻就要發作的樣子,又笑道:“我急着進來,行李還在城外呢,倒要母親替我找一找舊年擱在這裡的衣服換換纔好。”
終究是心愛的兒子,週二夫人便還是依了他。
趁着尋衣服的空檔,周玉輝沒叫張三嫂子,只叫了週二夫人跟前伺候的大丫鬟茜草來問,聽了從昨兒到今日的種種事情,周玉輝皺了皺眉。
梅雪既然已經給了公主府,不管她犯什麼事,公主府處置纔是,那位侯夫人把人送來,頗有點仗勢欺人之態,且周家不管裡頭怎麼着,終究還是一家子,母親就是心中不忿大嫂,那也不該當着侯夫人就質問大嫂。不過母親此事固然處置不當,但大嫂的做派也太囂張了些,可是據說,大嫂極得祖母的歡心,母親既然處置不當在先,去尋祖母說,只怕也無濟於事。
周玉輝沉吟了一下,又想起父親的意思,輕輕的點了點頭。
既然已經撕破了臉,那多留無益了,他們周家二房,若是留在這裡,永遠是二房,還不如索性出去了,父親眼見得要進部裡爲一部之首,根基也足夠了。
周家有國公爺,如今又有太子妃,那自是看不上他們這房的,周玉輝眼望着窗外周家百年所長成的參天大樹,並沒有什麼留戀。
他是在江蘇出生的,但他其實連江蘇都不記得,襁褓中就隨父母去了福建,他記得最多的是福建,這個帝都的周家老宅,他毫無印象。
也沒有感情。
周玉輝瀟灑的撣了撣新換上的錦袍,走到外頭正房來,笑着對週二夫人說:“其實,大嫂子今日此時行的十分莽撞,也太過了些,不過於我們,卻是正好。”
“你什麼意思?”見兒子居然說唐寶雲的好話,週二夫人就是再喜歡兒子,也不由的有點沉下臉來。
母親這脾氣也真是太容易點着了,怪道妹妹也養的這樣,周玉輝心中想,臉上卻沒有帶出來分毫,只是依然笑着,輕聲道:“我纔來的時候,因父親還有一點交接沒完,打發我先來,面授了幾句話,父親說,若是有機會,咱們不妨分出去,外頭買個大宅子也罷,反倒便宜些,我一路上想着,原覺得此事不好辦的,沒承想,如今這不是個現成機會嗎?”
兒子這樣說,週二夫人也不是太蠢,很快回過味兒來,不由的笑道:“不錯,不錯,你說的不錯!”
一想到可以脫離這個地方,週二夫人停了一停,忍不住又說了一句:“不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