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陽橋南關。
李處溫最終還是接受了刪改過的條款,比如爵給武定伯,實邑一千五百戶,勳受光祿少卿左都御史文華殿學士,領護軍將軍判許州刺史兼河北北路置制、經略使。
此外,李處溫麾下本部基本不動而各有遷升賞賜,就地爲鴻泰軍定員九千五百員,只消接受幾名軍務宣贊和一位走馬承受公事即可。
但是後續的事情還有很多,如何在北朝的威脅下,完成具體的交割和移防。還有如何解決對岸的北軍,都有待繼續商榷。
但是作爲最直接的變化,隨後李處溫就從一小隻隊伍手中,拿到了第一筆****的款項,全是南朝標準鑄造的小金寶和大銀寶,足足價值七萬五千緡。
然後,他也鬆口讓這一小隊人馬入駐河陽橋的南關,作爲日常的聯絡往來之備。
這時候,來自洛都的秘密信使也到了,卻是他一個老友和熟人,秘書左丞兼駙馬都尉黃泰。
一番厲害剖析,卻讓他動搖了起來
“某家且不代表洛都那些人。。”
“只是暫爲李公的利害得失,且言二一。。”
“李公可覺南樑那些人,會真心放縱君家獨領一地麼。。”
“不過是尚不可得,而慷人之慨的權宜之計爾。。”
“那又如何,總比陪着危在旦夕的洛都一齊覆亡的好。。”
李處溫斬釘截鐵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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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有了意外的變數和隱憂,但淮東現有的一切,還大多數盡在我的掌控之中,這只是針對內部而言。
至於外部環境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也不是我輕易可以干預和參合得起的。
既然朝廷並不想讓我的淮東軍,在二次北伐中參合的太多,或者說是搶走那些部隊的風頭和功勞,那我也只有在比較臨近的,力所能及的河北方面,想一想辦法和手段了。
比如張邦昌那邊的聯繫和往來,長久形成的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也就具有了相當重要的價值了,而大鵬鳥的這番舉動,卻是給了我一個很好介入的理由和口實。
想必他也不希望自己在對抗洛都的時候,居然後院起火或是後方被打爛而自顧無暇把。
事實上對於這種局面他私下自有一條權衡利害的理論,正所謂是“淮東軍他惹不起,平盧道他打不動,洛都朝廷那裡勉強保住一個守勢,就也就是心滿意足了”
因此他割據河北的日常,就是在三者之間遊走權衡而已。
只是現在他已經沒有了洛都方面的壓力之後,還會那麼如期的向淮東方面靠攏,以謀取潛在的外援和盟助麼,或者誰淮東還能具有預期中的影響力和交涉資本麼。
然而,接下來的事情卻是出乎了我的意料;還沒等我派人過去探尋和交涉,這位河北行臺大都督就主動派遣了交涉的信使過來,並且表示出一副需要就此駐留下來,長期保持聯絡的姿態。
因爲,早在數日前他居然就已經發兵數路,主動對河北中部和西部,那些傾向洛都朝廷的州縣,發起了全力的攻勢,以搶奪更多的地盤和人口。
因此,需要從我這裡獲得更多的保證,乃至後續的支持云云;爲此他們也不吝任何代價的付出,起碼有一萬多口的青年男女,還有大批河北的特色礦產,已經在黃河對岸的橋頭渡口,等着交割過來了。
但是震驚之後具體事情具體分析下來,不得不說他這個實際選擇的其實很好,正當北朝全力對抗南面二次北伐大軍,而不斷抽調外線的人力物力,導致中原腹地流轉空虛的情況下,等於是被張邦昌爲首的割據勢力,給狠狠捅了一刀。
而且還是那種沒法馬上做出反擊和對應,只能在較長一段時間打落牙齒和肚吞的現世報和啞巴虧。
根據其內部後續探查的消息,這次張邦昌的麾下,甚至還包括了河北北部延邊的幾個州,當地割據的殘餘番胡勢力;卻是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被他給拉攏,或是收服在陣營當中了。
因此,這次動作起來幾乎是勢如破竹,不但把之前丟掉的地方給搶回來,還一路進逼到了河北南部的重鎮魏州一代。
雖然他這一手饒是玩的巧妙,但是卻令我和手下參事團更加疑惑和不解,按照此君一貫的作風和手段,都是相當惜身愛命而一切以保全實力爲上;
什麼時候變得如此不顧一切全力與赴的膽大敢爲了,又是誰給他如此得底氣和信心的保證呢。
我隱隱有種事態逐步滑出手中掌握,和視野所能的錯覺,特別是在二次北伐開始之後,這種難以掌控的感覺,就是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明顯了。
雖然外部有所不靖和出乎預料,但是內在治理基礎和內政功夫還是得繼續打好夯實的,比如建設有淮東特色的官僚體系和行政制度。
韓非子裡有句話說得好:明主之吏,宰相必起於州部,猛將必發於卒伍。夫有功者必賞,則爵祿厚而愈勸;遷官襲級,則官職大而愈治。
自古而今,哪怕是後世現代被戲稱爲資本主義最後堡壘的****,也莫不過是走在如此有中國特色的道路之上。
而作爲淮東行政系統的一大特色,就是從基層出身的官吏到中上層部門的主管,絕大多數都有或長或短相應任教的經歷和過程;
而作爲官辦聯校出身的學員們,例行見習和實踐的項目當中;也有一項是雷打不動的,分派到基層去充當教員,或是在勞役營和編管地,進行流動性啓蒙普及,名爲“接地氣”的特定安排。
如此輪番下來的一個好處,就是將原本可能存在的地域鄉黨情節給打亂衝散,但是同樣也造就了新的羣體和問題。
比如這一次,
隨着楊再興在新羅藩的征討,大批財帛和物資已經通過海路源源不斷的送回到淮東來了,光是其中具體變現的財貨,就已經在賬面上積累到了十七萬緡。
而且還可能繼續增加下去,正所謂是大炮一響黃金萬兩的典型好處,只是也是一筆短期維持的外快和進項而已,並不是可以長久保持的常態。
因此,爲了爭取這一筆正常計劃外的預算和項目,除了各級官府和部門內部各顯神通的表功和請款之外;就是肅反委員會和設統調那裡,形形色色匿名和實名相互舉告的事件,一下子變得多了起來;
雖然其中幾乎沒有什麼真正的大事件和嚴重事態,主要是某地某處或是相應管轄下的,怠工偷懶、效率低下,管理不當,保管不善,資源浪費之類的細節和毛病。
只是在這個背後,未嘗沒有“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的其他意味和背景。按照淮東體制下某種末位競賽式的評比慣例,在日常事務中表現失格太多的部門,自然在申請追加款項和其他投入上,要處於劣勢和被忽略的地位。
當然,我心中有些瞭然了,這就是所謂的部門利益之爭,已經有所苗頭了。隨着淮東政權的攤子鋪開,各種職能分工和基本構架也日趨完善,因此,在有限的資源和投入面前,各個部門開始以自身角度出發,強調自己的重要性和期望獲得更多的資源分配,也就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從另一方面來說,在對待同樣事情的立場上,當然都是希望在自己擅長的領域內,給做出更多成就和業績來,才能名正言順的爭取更多的投入和資源。
比如軍事部門希望武力能夠解決的問題,自然能夠建立更多的功勳和獲得戰利品,而外交部門則希望通過交涉和斡旋,以兵不血刃的達成目,未自己贏取聲望和成績那是最好了。
同樣,隨着日後掌握的資源和底盤的擴大,在經濟領域,在文化領域,自然也有如此亦然的傾向。
這既有良性競爭的積極一面,也有積重難返的不利一面。關鍵看如何的調劑和運用。
後世的外交部,爲什麼會被叫做外賣部,國臺辦,會被戲稱爲跪臺辦,也就是這個道理。
作爲一個大型部門世代沿襲下來,相應產生的傳統利益循環,也讓一些人產生了階級固化式的錯覺和根深蒂固的本位主義。
因此,寧可在部門政策具體執行上,背離大環境的趨勢和繼續頑固抱殘守缺,乃至不惜犧牲國家整體的潛在利益,和違背事物發展的基本規律。
做出許多讓人難以理解的變相利益輸送和一味遷就被交涉對象的舉動,也要養賊自重式的來確保,自己能夠將相應領域的事務,繼續長久的壟斷和把持下去。
因此,很多事情不是不知道,該如何去做正確的選擇,只是因爲個人的私心和利益的作祟,讓他們不願意去這麼做而已,或者說揣着明白裝糊塗而已。
因此,在初期花費更多的代價和精力,奠定好一個基礎和相對完善的基本構架,而不是貪圖省事而放任自然其成,就顯得十分重要了。
雖然靠我眼下個人的意志和權威,固然可以出現問題和偏差之後,輕鬆的改變和扭轉一些東西,但我寧願多花點時間和周折,引導體制內的規則和權力制衡,來達成相應的目的,或是獲得一個有理可循,可以長期沿襲改良下去的結果。
現在還是創業的初期,我還沒有那麼多條件可以託大和驕傲自滿的理由。
上位者的權威可不是天生的,同樣也是有着所限度和底線的,是依靠一次次成功的廟算和城府,以及事無鉅細的日常小節,在不下和追隨者中,所積累和塑造起來的,類似永遠正確的信念與心理依賴。
因此,這往往也是一柄雙刃劍,用得好的話,很容易滾雪球式的造就和吸引,更多死心塌地的追隨者與唯命是從的部下;但是處理的不好的話,就變成一種很容易消耗殆盡的隱性資源。
畢竟只要是正常人,都是有所理性和思考能力,就算是再權威的意志,也不能偏離大多數人的思想範疇,而一次又一次的總是特立獨行的。
帶領浴血沙場、披荊斬棘辛辛苦苦,所樹立起來的個人崇拜和威信,也很可能一時的不講究,或是簡單的肆意妄爲,乃至一意孤行的昏聵愚行,而變得衆叛親離。
因此,我寧願通過組織上的建設,來形成一套相對合適的運作架構,再通過運用這些架構內的規則,來變相和間接實現我個人的目的和訴求,這樣在經過體制流程下的決定,哪怕還有爭議和保留意見,但也就不容易損害到我個人的威信與人望了。
而且,就算有所紛爭和歧義,也可以限定在一個不容易損害到大局的基本框架下。而我的決定和意志,則作爲最後的保障手段和裁斷,僅做有限的關鍵用途。
畢竟,我個人的才智畢竟是有限的,不可能永遠正確下去,但是我完全可以在總體目標下,羣策羣力的智慧結果中,選擇一個最合適的方向和決策。這就夠了,這就是現代管理的精要之一。
畢竟這個時代大多數事情,還是在繼續比爛和誰犯錯更少的過程中,螺旋而反覆的向前發展着。大多數時候我只要比起別人做的稍好一些,就足以形成明顯的差距和優勢,
有時候一味的追求先進,並不意味着就是最合適的做法,而在現有的經濟基礎和生產力水平,稍微進步一些就已經能夠滿足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