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圍着水泄不通的開義內城一角,在少數人的警戒之下,滿肚子心思的薛鼎封,也籍着吊籃重新回到了內城的城牆上。
而城區中的喧譁聲還在繼續着,卻不是之前堅持戰鬥的聲音。
而是那些諸侯的人馬按照約定,開始以清剿隱藏的薛氏殘餘的名義,自行在城區中獲取相應的報酬和變相犒賞自己的部下了。
因此,其中盪漾開來的哭喊和叫罵聲,就算遠在城頭上也可以清晰的聽到。遼西之地雖然素來以民風彪悍著稱,但在全副武裝成羣結隊的諸侯軍隊面前,個人的武勇也不過是某種無能爲力的雜音。
當負隅頑抗的男人和老人都滿身血污的倒在地上,而躲起來的女人和孩子,被抓着頭髮拖出家門,然後,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都被翻找了出來,然後又亂糟糟的在院子裡和街上面堆成大堆小堆的。
緊接着,他們就開始興高采烈的享受自己的戰利品和被蹂躪者的絕望。當然了,他們多少被交代了,嚴令將這些俘獲的人口致死和傷殘的。
因爲,只要四肢齊全的經過淮鎮營地的檢查,再送貨****到南方青浦河的小港去,就可以換回相應的身價錢來,而這些身價錢回過頭來,又可以在海邊的臨時駐泊區,就地採買那些淮東輸送過來的特產和物資。
而以薛鼎封爲首的內城軍民,卻是無能爲力的什麼事情都沒有辦法做。因爲,他們的命運也好不到哪裡去。
薛鼎封也只是沉重的嘆息一聲,只希望之前的佈置和條件,能夠稍稍起到作用了。被夾雜在那些城民裡,被賣去淮東驅使爲奴,總被留在這裡被宿敵之家,給斬盡殺絕的好。
在這裡他也多少稍稍留了個手尾,這些被夾帶出去的種子,都是幼齡稚童爲主,這樣相比成人,可以減少被人指認出來的風險,也不容易引人矚目;
而且看在“大公子”和那位淮帥,不爲人知的特殊關係份上,或許還不至於過於苛待和拼命驅使。
“隨我去見少藩主把……”
“至少守住薛氏最後的體面和尊嚴……”
“諾……”
只是當他還沒走出多遠準備下城梯,卻聽到內城另一端傳來的巨大喧譁聲,然後有變成了激烈的戰鬥和廝殺聲。
“該死……”
薛鼎封霎那間背後冷汗津津的叫罵出來。
“難道有人開城納敵了麼……”
“兒郎們……隨我前去應戰”
他親率一干衛士,沿着城牆飛奔了好一陣子之後,纔得到一個勉強算是噩耗中噩耗。
“那些平盧軍裹挾着少藩主,從北門突圍了。”
看來薛鼎封只是稍稍離開片刻,卻又再次被這些貌合神離的平盧軍,給狠狠坑了一把
遼東半島南端,港灣懷抱中的青泥浦,已經是大變了樣。
滿地污泥和垃圾,破破爛爛的漁村,已經被從海邊的地面上抹去了。
衆多扎堆的新建築和相應的腳手架,在原地上不斷拓展起來。
而最顯眼的,則是一條新築的圍海大堤,而堤內的灘塗都已經被排乾和平整過,變成了由縱橫交錯的溝渠串通起來的,大片層層梯次的鹽田和曬場。
而在堤外,木質棧橋和港區的規模,也在峽灣中初步成型。
新開闢的鹽場裡,滿是衣裳襤褸的人在勞作着,他們的手腳滿是皺巴巴的跛裂和繭子,身上充斥着汗漬的酸臭和鹽花的鹹腥。
其中一個身影,用力攪動着重滷水裡翻騰的渾濁泡沫,隨着攪拌的動作,他的腿腳在冰冷的濃滷水裡,一點點的失去知覺;而明明是溫暖的海風,一吹在臉上就是火辣辣的生痛,讓他只覺得再這麼幹下去,自己都要變成大堤上晾曬的鹹魚幹那般挺屍了。
要知道,他曾經是勃海地面上大名鼎鼎的翻海龍。
在東海到黃水洋的偌大海域中,多如牛毛的海賊和私販子團伙中;他雖然比不上老海狗宗澤,那個縱橫東海三藩之間而海陸通吃層次,但在麾下也有好幾條船和三四百號人手,還有五個以上的駐泊地和七八家岸上的窩主和銷贓點。
因此,從登萊沿岸到新羅、遼東之間的大小數十股勢力當中,誰都不是敬畏的稱上一聲“老龍頭”、“翻海大哥”,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定期享受自己送****來的孝敬,或是上岸到私港裡去花天酒地的逍遙一番。
但自從北伐中跑過來的那羣煞星,開始在淮東立足,並且在膠東半島拓殖之後,他們的好日子就徹底到頭了。
火器戰船的橫掃之下,不管你是什麼什麼“平地風”“老海鰍”,什麼“一窩蜂”、“十八梟”,什麼“鑽海蛇”“浪頭飛”
無論是縱橫海陸之間的私販集團,還是流竄在東南沿岸的劇盜大寇,或是開山立寨佔據要衝的綠林山頭、大寨;或又是往來於黃河與淮水之間的水賊團體;紛紛都無一例外遭到了滅頂之災。
更糟糕的是,或者說更讓人羨慕妒忌恨的是,那個衆叛親離走投無路的大海狗宗澤,居然洗白上岸投奔了。
正所謂是,最瞭解自己的敵人,無疑就是同行中的叛徒。
於是,沿海島嶼之間的藏身之所和駐泊中轉地,也變成了淮東水師練兵的戰利品。
然後他們這些縱橫海路的好漢們,在相互的揭舉和告投之下,就連在岸上的最後一點根基和底蘊,窩藏點都被人給連根拔起了。
最後,僥倖能夠在轟如扉粉的火器圍剿之下,僥倖手腳囫圇的逃得一條性命來;卻也只能像牲口一般的,被驅使在這些累死人的鹽場、礦山裡,在棍棒皮鞭刺刀的督促下,用下半生來贖罪和償付了。
暫時隱藏了身份,而被當作普通海匪,監管在鹽田裡的翻海龍,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代表。
他是經過長期的躲藏和周旋之後,在長山列島之間藉助亂礁和險灘藏匿,而最後一批被同夥供出抓到的海賊。
當然了,他也不是沒有想過串聯和逃跑,但是之前這麼做的人,都已經變成了掛在杆子上任憑鳥啄的風乾臘肉了。
但他還有最後一個憑據,那麼一個秘密和猜想。因爲直曬淮鎮方面,鼓勵這些人犯之間,相互舉告的。雖然這是各相互構陷的大坑,這也是他最後的機會。
究竟能夠赦免上岸過日子吃肉,還是在這裡的滷水裡,像是條鹹魚一般的死去,就看這一招了。
“請告訴鹽場的管官,小人有重大事情舉告……”
兩日之後,關於疑似東海分社的勢力,在暗中招攬和募集海上匪寇和私販子的消息,被加急送到了益都和新羅、遼西各處……
青州,益都,布政使衙門的偌大後宅裡,茶水都已經開始發冷了。
“使君……爲今之勢,難道你要繼續坐視下去麼……”
“這可是天賜的良機啊……失而不得”
面對這位前來勸說的故舊,還有身邊幾位僚屬殷切的表情,李格非卻是在心底冷笑了下。
他當初帶來的那批人足足有上百,除了其中中途告病或者不滿意條件而變相出奔的,亦有大半數都以各種方式和渠道,加入到淮東的體系中。
依舊留在他身邊剩下的這幾位幕僚,則屬於某種高不成低不就,又捨不得放棄機會,離歌非本人也卻不過情面,而以幕僚屬官爲名,權做門面的典型;
他們雖然眼巴巴的指望着布政使衙門,本該有的權力和便利,卻又不肯埋下身去做些實事和成績出來,也不願意接受淮東特色的新事物。
卻指望依靠着這些盤外招的手段,來謀取他們夢寐以求的東西。真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了。
雖然淮東同樣接納和吸收,來自佈政、轉運這些清閒衙門所舉薦的人手和生員,但卻是有一條最根本的前提。
就是不管什麼出身背景和來歷,都必須到聯校裡去培訓過一段時間,並且考覈合格才能正式履任。
那個聯校遷轉再修制度,就是個大號的過濾器。將各色來到淮東的人才和官吏,給一遍遍過濾掉不和諧的雜音或是潛在的隱患,然後纔敢放上相應的崗位。
對此,他自無不可,雖然他在其中也掛了個名。畢竟與那位心放的頗寬的轉運副使曾華不同;他以布政使之職被差遣來淮東,本身就是一種政治上變相流放的懲罰。
因此,並不指望能夠在這個任上大漲拳腳,做出什麼成效和實績來,而是更加期望籍此在那些政敵的視野之外保持足夠的低調,平平安安少有爭議的度過這段任期;然後再尋找奧援和契機,在國朝重新獲得相應的資序和地位。
當然是更大的可能性,是這一世都揹着這場北伐失利的名聲,勉強保持最後的體面退休,而寄希望於下一代的子弟。但相比其他幾位帥臣的下場,卻又是難得的善終之道了。
但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是在這個任上,被人忽悠着攪合進去,無端端的站在這位年富力強的制帥對立面上,而成了別人黨人之爭中,用來投石問路的炮灰和馬前卒。
光靠籍他之手給淮東帶來的這些人手和資源,所接下的善緣和潛在的人脈,就足以他在無權無勢的情況下,受用不盡到子孫之世了。
因此,雖然在心灰意懶之際偶然還有些許想念,但這些年下來也就漸漸的淡了,而把心思放在與聯校裡請來的那幾位治學大家,日常的交流與著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