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道滑州,濮陽城外,
剛下了一夜,而淺淺覆蓋了地面的積雪,隨即又被無數追逐奔馳而過的,而肆意踩踏成烏黑泥濘的稀爛。
濮陽城頭上被飛舞的彈丸,給打的嗶啵作響,濺起一蓬又一蓬的沙土塵埃,留下一個或大或小的淺坑和孔洞,雖然針對城上的攢射頻次不是太多,但卻已經足以將城頭上的弓箭手們,打壓的幾乎不敢擡起頭來。
因爲城下的車陣掩體後面與他們對射幾乎都是,五色綬帶帽盔雙插白羽的排頭老兵或是頭戴大檐帽的獵兵隊射手,從容不迫的用精準而節奏流暢的,將一個個不夠謹慎的冒失之輩,給冷不防就打殺在城碟之後。
而這些只能躲在城壕後面,盲目的對天胡亂拋射的守軍們。也只能籍着垛口的孔洞,眼睜睜的看着那些,還沒能來得及退入城中,而被拒擋在城門外的大量友軍餘部,在驚亂和絕望當中,或是沿着城牆四散奔逃,或是在叫罵聲中相互鼓舞的反身衝向,那些扇形列隊圍堵過來的敵人。
但這並無卵用,改變不了已經失去陣型掩護和配合的他們,被一波波的打倒擊翻在郊野之上的變相屠戮。
望着者城下一邊倒的激烈戰鬥,頂盔掛甲的滑州防禦使,知歸元軍事蕭幹,既是心痛又是憤慨,只覺得自己真是受了無妄之災。
蕭幹,字項烈,乃是前樞密籤事,范陽觀察使蕭敵魯之子,也是大唐泰興中興之後,舉族歸化的奚人後裔。因此在全面漢化之後,世代沿襲皆以蕭爲姓氏,成爲北朝諸多將門之中的一大特色。
在張叔夜的麾下,作爲一個部將身份,參加了承佑年間以來的歷次大戰,既有與安東諸侯的往復拉鋸,也有鎮壓和平定河北的亂民之變,更有和塞外諸侯麾下那些,同姓蕭氏的奚人部衆,追逐爭殺打得血流成河的經歷,
再加上從安東千里馳援河南,又從河南到畿內,乃至洛都的慘烈轉戰和攻防當中,活下來的資歷,不可謂不是一員新成長起來的宿將。
因此,朝廷中樞的那位新任大攝,爲了替已經晉位爲樞密使,日夜操勞而無暇軍伍的張叔夜,張使君分憂,特地將他們這些昔日的年輕舊部,給分遣開來而各有任命。
這是名正言順的陽謀,自上而下找不出多少可以反對的由頭來,再加上來自天下兵馬大元帥府的慷慨賞賜和拉攏恩結之後,那些得了新前程的軍將們,自然也不會去反對和抗拒自己的晉身之途。
蕭幹便是其中之一,
結果,他好容易請的外調沒多久,就遇上這種事情。
不是說那些南佬不習北地風物水土,一到冬天就基本沒有什麼活動能力麼,爲什麼頂風冒雪還能生龍活虎的,在這個河北道的地面上馳騁外來,攻城略地內。
爲什麼就不能讓自己在這任上,好好地過上一個冬天呢。
雖然,因爲參加重新整編的緣故,沒能趕上前幾次光復故土的戰事。但在見識了洛都的繁華與奢靡之後,他們這些相對質樸而粗豪的邊關健兒,也不免有些貪戀忘返。
因此,蕭幹還是希望能夠藉此任上,好生手刮一下地方,充實一下自己的腰包行囊。畢竟,家裡來自宮中賞賜的那一對*,可是需要華貴的衣裳首飾,來供養和襯托的。
但是這些來自淮東的南蠻子,卻把他這些算盤都給毀了。
這些南軍的騎兵幾乎沒有用多少時間和氣力,就從那些幾乎毫無阻礙友鄰戰區,殺到了他所轄的滑州境內。
原本,按照北朝對應這些南佬銃軍的方略和經驗,只要能夠及時清野堅壁,退進堅固的城壘裡保全有生力量,依託防要多備強弓大弩與之對抗,基本就可以立於不敗之地。
因爲對方“滿萬不可敵”的名聲,幾乎都是在野戰和防守中博得的,而在戰後的格局當中,只要不主動去招惹或是儘量避其鋒銳,對方也不沒有主動去硬啃下那些堅城大關的戰績。
然後,按照以往幾次比較成功的經驗,相比北國動輒號稱數萬人馬,畢竟對方能維持的軍勢規模有限,就算是主動出擊,能夠投入的兵力也似乎相當有限。
只要在堅守拉鋸當中逐步消磨和挫其銳氣,再伺機以高機動的輕騎快馬突擊,待其師老疲敝而疏於不怠,纔有可能取得相應的戰果,乃至挫敗擊退他們的攻勢和企圖。
因此,相應的部隊只要損傷到一定程度,就會帶着俘虜和傷員、繳獲主動退卻和轉進。這樣上報洛都就是一次敗敵的大捷了。
只是這一次,對方卻是全力出動了騎兵,具列在原野裡遮天蓋地的至少上萬騎,於是原本的預期和判斷,全部都不作數了。
在馬力充足而全力發動起來分割包抄之下,幾乎是猝不及防的被拉開距離或是斷了救援,於各處奔走往來中分而聚殲之。
或是圍點打援,或是數段而擊,或是不停的騷擾到崩潰,字詞,南軍不善馬戰的印象和觀點,也因而得到了令人刻骨銘心的改觀。
更何況,淮東之敵這一次還投入了新的戰法。
由馬步臨時合成的深縱射擊列陣,比起傳統的銃軍三排射列,主要是又多了兩排端座在馬背上射擊的批次。於是,在多了一倍半的火力密度錢,他們所面的陣容就不免變得亞歷山大了。
再加上有馬拉隨軍,時不時響徹原野的二三十門長短炮車,用來聚射一處攻堅破壘,或是藏在騎兵列陣裡,用散彈轟打破陣,普通的營寨根本擋不住這種攻擊,一路過來幾乎是一敗塗地的,潰亡了一陣又一陣。
敵方的偵騎和小股先手,幾乎是尾銜着跑過來報信的使者,追到了蕭幹所在濮陽城下。然後在前哨戰中,輕而易舉的用馬背上列射火銃和投彈,擊潰了城中派出去的數股驅逐騎兵。
又不停牽制和騷擾了那些從滑州各地,先後奉命想濮陽收縮的守軍,最終配合後續趕至的馬隊,將他們大多堵截在了城外。讓這些前來回合的各路人馬,最後一段數裡的距離和行程,變成城上城下生死用隔的天塹。
而蕭幹甚至要約束手下,不要衝動的殺出城去,而成爲對方成績奪門破城的可乘之機。雖然其中有好幾個營頭,可是他費了不少心血,才重新整訓出來的。
畢竟,在對方後續大隊人馬里拉上來的炮車面前,就算是蕭幹據守的濮陽城本身,也不見得保險多少。
因爲作爲河南平原上屏護畿內外圍的重要據點,在北伐當中被南北兩軍往復爭奪和多次打破過,因此,新補起來的缺口,基本都是還夯土加上木樁加固的玩意兒,給人的心理安慰更多一些。
而修繕城防的款項倒是已經被徵集上來大半了,但是這筆錢出了部分私下分潤部下和犒賞士卒之外,都還在蕭幹自己的私囊裡呆着,而並沒有一分一釐,變成召集人手取土燒磚增築城要的支出呢。
而洛都配給地方軍隊的軍械,也大部分堆積在滑州城的武庫裡。理由無他,還是方孔兄在作祟。
作爲邊關的少壯出身,蕭幹倒沒有像其他軍中老人一樣,玩暗中剋扣替換掉,或是私下轉賣的打算和心思,甚至會嚴格控制吃空餉的份額,以免影響了自己基本盤的實力。
然而他只是想乘着整編地方武力的機會,用這批軍械的分配權,好好的撈上一筆順便加強自己的權威而已。
畢竟,在朝廷光復地方的過程中,也收編和整合了不少地方武裝,很多都帶有當地殘存下來豪強大戶的背景。
本來,按照蕭乾的想法是,並不算最前線,濮陽以東的濮州、豪州、宋州等地,至少還有若干軍鎮的大小轄區擋在前面,所以在這個冬天基本不虞備地之患,而可以好好休整一番。
現在,顯然一切都泡湯了。
但如果不能熬過眼下的難關話,那他所努力過的一切,也就沒有什麼指望和將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