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初冬時節的番胡大舉入侵,似乎是得到了北軍方面的縱容和默許,或者說至少也是借道,而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此起彼伏的出現在所有的戰線上。
雖然前沿的戰鬥還在持續當中,遇敵的報告也如雪片飛來,但與此同時來自的反饋,對於後方所帶來的損害和影響,卻是要比預料中結果,還要好上不少的。
主要是因爲秋收入庫都已經結束了,鄆州、徐州、兗州二線的安置編管人口,也大都被集中起來,就近在城邑周邊參與,基礎設施建設性質集體勞動,或是乾脆去支援工礦生產。
因此,在聞警或是遇敵之後,就很容易在少量軍事人員的帶領下,就地集結武裝起來,形成相應的自保能力,甚至是有一定的戰鬥力。
這就是軍管制度和集體編管帶來的,動員效率與好處之一。雖然對付正規軍還力有未逮,但是用來驅逐和挫敗那些盲流亂竄一般,滲透進來的小股少量胡馬兒,卻是綽綽有餘的。
因此,除了被那些像土撥鼠般到處亂掘的胡馬子,給毀壞大片田地、糟蹋了不少果樹林木之外,隨便燒了幾個防備不足,而被收縮放棄的小莊子之外,就在沒有其他的像樣損害了。
由此可見,雙方在動員體制和組織效率上的差距,根本不在一個層面和世代上的。
只是爲了防備後續的陰謀和北朝可能的軍事動作,原本後方輪休的部隊也被安排前移待命,並且在沂、密、濟、齊州澄四個州,進行了局部動員以滿足保證道路和維持後勤。
這些動員同樣不是無償的,而是需要官方提供後續物資保障和財力的上支出,而在備戰狀態下與日常休整狀態下的部隊消耗,也不是一回事。
而且一些既定的裝備、整訓和駐防計劃,以及地方上的營建工程,也再次被打亂和推延,這就是不得不付出的代價了。
但是從另一個角度和立場來看,如果能夠撐過這場突發變故和局部危機的話,對於培養淮東軍民對於戰爭的信心和認同,以及長期對敵鬥爭的經驗和適應性,都是有所好處的。
從某種厚黑學的意義上說,適當的外部威脅和壓力,纔是保證內部凝聚力、競爭流動性和鬥爭警惕性的不二法門。
因此,我還是抱有大致的樂觀態度,只要河北道那邊不出簍子和意外,或是河南、淮北境內的各線北軍,同時發瘋起來全力跟進的話,這個局面對於淮東現有的基礎來說,還是一個遊刃有餘範圍內的變相考驗。
而在徐州,蕭縣、白土鎮,淮東分巡御史裡行的臨時駐地,
也是兵馬戎碌之中,暫時被遺忘的一隅,搖曳的水磨白銅風燈下,
“淮東所行之法。。”
瘦臉短鬚的秦長腳,也在凝眉皺臉的咬着筆桿,邊做思索邊奮筆疾書着。
“乃頗有先秦古風。。”
“以軍法治政,以峻法管民,而事事皆以重律”
“嚴刑厲法無所不在。。而事當無所不涉”
“是爲民下既苛且繁。。雖唾地便溺小過而動轍獲罪”
“初小者罰銅,鞭笞,大者驅役,遠流,發爲奴工”
“乃至絞首斬刑不一而衷,可謂事無鉅細。。”
“故有入的治下後,不得其法而累累號枷、苦役者不計其數。。”
“士民百姓深爲其苦。。雖日常起居而謹遵慎行,恐爲相互舉告。。”
寫到這裡,他覺得手腕有些酸澀,硯臺墨池裡的墨汁也不多了,正想喚人去再磨一池來。
“來.”
卻又想起來,身邊的人手都被自己給支應出去了,只剩下個打雜的粗使小廝。不由嘆了口氣,從外間的架櫃裡,取出半塊烏黑油亮的婺墨來,從筆洗裡合水慢慢的研磨起來。
隨着凝固的橢圓墨錠在水跡中嫋嫋淡開,淡淡朱砂、紫草、蘇合香的香氣散發開來,秦長腳也就覺得思慮滯澀的頭腦,也變得清明瞭許多。
作爲分巡道的御史裡行,他想要有所作爲,又不至於事事受到擎制的話。就必須處理好與當地的鎮撫,觀察使等軍政首腦的關係。在儘量參與各種事務的同時,用努力配合和職分上的協助,來換取對方的認同和放心,纔是應有之義。
另一方,既然接下這個分巡御史的差事,就必然定期對江寧方面的寄望有所交代,起碼在最基本監察地方之責上,也要能夠體現出相應的價值和作用來。
就算一時之間接觸不到核心要緊的東西,但最少也要讓人覺得,自己一直在努力和勤於公事才行。
於是一些日記體式的見聞,和旁敲側擊的心得感悟,就成了這些定期發往後方大本營,事無鉅細例行彙報的主要內容。
畢竟,
經過了前半生的蹉跎和挫折,再次起復之後之後,他已經不復那個自命清高而有些偏激的老太學生,而是痛定思痛之後,努力向着一名積極謀求仕途晉身的傳統官僚,而積極靠攏當中。
這樣,遠在廣府的妻子和岳家裡的那些人,就可以覺得欣慰和滿意了吧。
想到這裡,他不由有些懷念起妻子王氏的面孔,連帶懷念她豐腴的身子和牀第間的潑辣勁兒。
因爲淮東之地的寒陋簡樸,有常隨前沿沒有多少娛樂消遣之處;也因爲身爲御史相對優厚的俸祿和職貼,都被他拿去支應和供養身邊一班人員,而就再沒有其他進項,囊中羞澀的緣故,他身邊至今還沒有找過其他女人。
因此,相應思念之情一起,就覺得有些不可遏制的悵然如潮而不可自己。卻不知道此時此刻的她又在做什麼,可曾也是這般的充滿思念與惆悵之情。
雖然,自己在家總有有些夫綱不振,而整天被她責怪和催逼着,三心兩意的去追求結交上進,做那不擅長的營鑽打點之事,
雖然岳家那裡,也是富起來不過兩代的海商,充斥着暴發戶式的虛榮浮華和眼光勢利。哪怕婚後一直沒有子嗣,日常也是甚少共同語言,而磕磕碰碰的窩心瑣事居多,
但好歹是妻子是看上了他這個破落出身措大,而帶着全副身家倒貼上門的富家閨秀,這個恩義和情分無論怎麼說,他都是刻骨銘記的。
只是,現在回想起來,他在廣府的時候,實在不夠爭氣。哪怕再怎麼賣力也是諸事無成,才讓家人徘徊一次次的痛心疾首和失望中,越來越冷漠和疏遠。
“會之啊會之,你這番一定要出人頭地,光陰門楣,”
他如此對着自己說道,這也是他離開家裡之前的信誓旦旦,不能夠功成名就絕不回來。
因此,他可以忍受遠異於廣府的,清貧簡樸的日常生活標準;也可以強迫自己,學着像個軍中武夫一樣,飽受隨軍顛簸流離之苦。
最終,他的眼光有回到了公案上的一個鎮紙物件。
那是一枚銅質的新印章,質地也甚爲粗糙,就像是匆匆趕製出來的一般,但卻代表着某種意義上的真正權柄。
在流民裡搞身份甄別,鼓勵舉告作奸犯科的舊跡,終究上不得檯面,也不是什麼長久之計。
但是,這麼做下來卻產生了一個意外的後果,似乎是他的勤勉與奮力,終於引起了那位號稱鐵腕強人的鎮帥注目。
“肅清奸細和反怠工委員會”,這就是他的新職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