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城,一處頗爲豪華的宅邸中,空氣中還殘留着油膏和血腥的味道
一個明顯不是此間主人的錦衣男子,正在接受幾名同伴的彙報。
“出了新變故……”
“我們圍堵了四路人,卻在這最後一路,卻出了簍子……”
“沒想到,他們還留有暗手……”
“一小隊人都折了進去……這可不是水面大意,輕敵,可以辯說的”
事後的廢墟中,找到的屍體全是己方的,臨時追索的目標和疑似的接應者,都不知所蹤。
這出小院本身沒有太大問題,是城中某家豪族底下一個莊頭,拿出來私自牟利的手段而已,之前作爲接待過往客商落腳的臨時場所,已經有十多年時間了,主家也是睜隻眼閉隻眼。
真正問題出在那一大一小的新住客身上。
不知名的住客,所設下陷阱的狠毒和想象力,顯然超乎這些刀頭舔血之輩,可以的預計和應對的範疇,所以最後只有這個一個人逃了出來,那還是因爲他留在最外圍的窗邊警戒的緣故。
這名被燒得滿身燎泡的倖存者,只來得及逃到後援所在地點,就因爲燒傷的脫水和衰竭,昏死過去。下了猛藥才重新弄醒來問話,估計日後就算活下來,人也是廢了。
被燒了莊子的豪族,再加上當地官府的重視和關注,讓他們需要額外多費了功夫,才暫且是壓制下去,不至於被傳成,強盜越貨殺人的聳人聽聞。
忽然就聽外面傳報。
“黃虞候來了……”
片刻之後。
“按照事前的約定,我爲你們提供的協力,可不包括這些東西……”
一名地方武官打扮的人走進來,有些不滿的道
“不要得寸進尺了……”
“惹出無法收拾的事情,你們大可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我們可要留下來承當干係的……”
“放心,只是要你拖延一時而已……過了這兩天,就萬事大吉”
“你儘可隨便找個定罪的,交代過去……”。
在騾馬市,我又花錢倍半的價錢,買了一匹小灰騾子,要求配齊全套窖頭鞍具,作爲後備的代步,想了想,重新命名爲灰熊貓。
然後用草木灰和藥店裡買來的雄黃、茜草、薑黃一起合水搗成的汁液,將紅老虎身上重新染了一遍,變成一匹靛青花斑的大馬。
本來是想將灰熊貓留給抱頭蹲代步的,可是她打死也不願意放棄和我合騎的機會,於是只好讓灰熊貓暫且馱載我們多餘的行囊。
這樣我們一大一小繼續騎着紅老虎,牽着灰熊貓,踏上前往城中的道路。又買了許多當地產的,以及一定量藥材,然後讓店家按照傷寒和咳喘的方子,煎好一部分,連渣和藥湯一起拿走,滴撒一些在衣領、袖口和邊角上。
然後纔來到下一個安全屋。後備的藏匿地點是城內一處寺院,名叫普寧寺。
雖然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寺,也沒有多大的佔地,但是依舊延續了某些傳統,比如備有簡便廂房,留宿香客和接受遊學士人的習慣,雖然已經香火奚落,但是因爲便宜方便,還是有一些季節性的訪客。
只要交了些許香火錢,就可以住上一點時間,條件雖然有些簡陋,而且鋪蓋飲食自備,但是對於我們兩,並不是雖然太大的問題。
寺中常住的十幾個和尚,我也事先打聽過,最少一個也在當地生活了十多年,因此基本沒有什麼生面孔,日常也是相當的簡單,晨鐘暮鼓的早出晚歸,活動的圈子和範圍都比較小。
燒掉那份租賃小院用的行腳商憑信,將一個徐州士子身份憑信,重新拿出來配合換上的行頭,以還願爲由捐了一小筆錢後,很容易讓我們以客途養病爲由,深入簡出宅上一段時間。
這裡靠近一個小校場,沒有誦經的日子,就可以聽到操習的聲音,廂房周圍有僧人自種自收的菜畦,寺院後面就是縱橫的河道和幾道木橋,,穿梭往來的船戶,寺院也有自備的小船,便於脫身和掩護。
雖然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人,但是從他們偷偷摸摸的行徑來看,多少要顧忌當地駐軍和官府的存在,這樣多少可以提供某種間接的掩護。
我們開始打掃略帶黴味的廂房,將帶來的東西放下來重新佈置。用買來的舊紙將可能漏風的地方糊起來,然後用黃泥和碎瓦堵上兩個可能漏雨的小口子。
然後我聽到了抱頭蹲的驚叫聲,丟下手中的泥團,跑進用破壁扇隔出來的裡間。
“老鼠……”
看到我,蹲在角落的她,花容失色的猛撲過來,想樹袋熊般一把的抱住我,然後纔想起什麼。對着發出悉悉索索動靜的角落,拔出短刃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好吧,就算是和她在野外遇上野狗兀鷲什麼的,也沒見她這麼失色過,難道這纔是小女生的真性情。
我輕輕撥動倒下來的舊櫥櫃裡,嗆人的塵灰裡,一隻碩大的老鼠正在夾縫掙扎,只是被卡住了,還有幾隻肉呼呼的崽子,正在一團看不出破爛中滾動
“不過是幾隻三叫而已……”
我輕描淡寫的用一隻
我小心的將這隻老鼠叉着按住,然後將它的尾巴綁起來,拖到屋外去放好,我當然沒有吃老鼠肉的特殊癖好,不過這隻老鼠用得好的話,會是個不錯的生物報警器。
然後將那堆老鼠崽子,丟到馬料盆子裡,正在搖頭晃腦擠在一起吃草料,一邊還頗爲不滿的蹭磨的紅老虎和灰熊貓,幾乎三下五除二,就把這些小肉糰子給嚼進嘴裡。
安置好抱頭蹲後,我再次出門去踩點,查看周圍環境。
然後纔想起來,雖然花了不少錢,但是從柳東主和李十娘那裡,得到的饋贈,還沒有這麼開始用過。
我想了想,把柳東主酬謝的那匹絹彩拿出來丟在紅老虎背上,然後牽着它去找到最近一家質鋪,在高與肩平的烏漆櫃檯後面,換成一張寫有“八成新,折色十五緡”的死票,然後出門就丟進河裡。
轉而在質鋪旁邊,兜售無主來贖的舊物堂子裡,花掉到手的一半,挑了好些東西,放在紅老虎的揹筐裡。然後慢慢的在街市中隨着人流信步起來,
從橋旁的餅子鋪,買了好些熱騰騰的芝麻燒和夾餡蒸餅,作爲吃食,又挑選了一袋鹽漬的果子蜜餞,算是給抱頭蹲的零嘴,又喝了一碗白豆沙子,買幾件適合抱頭蹲年紀的衣裳水面的。
但是我更關心的是各個河道渠口,暗暗在腦子中繪製成簡易的路線地圖。
然後我感覺到前面的人流,被阻礙了一下,在街口擠成一圈。
“好大的威風和排場……”
“這是什麼遮奢人物……”
“本城的都尉大人和水關巡查都出來迎送了……”
我也好奇的湊過去一看,暗道一聲晦氣。
“見鬼了……”
該死的概率,我不想遇到,卻偏偏會再撞見。
我見到的是馬車上下來,一身男裝打扮,身披大氅束髮戴冠的十娘,看起來就像是個有些病弱之色的豪門子弟,然後被我熟悉的年輕管事在內那十幾張面孔,前呼後擁的,迎進了一個深巷中,看起來明顯屬於當地顯宦的宅邸。
我有些心情複雜的扭頭就走,還沒走出多遠,隨後哄得一聲譁然大驚
“殺人啦……”
諸如此類的喊聲,伴隨着驚慌失措的人流,一下子將街道衝的七零八落。丟下無數鞋子和頭巾,還有零星倒在地上呻吟或者沒氣的人體,
人潮也將我和紅老虎推擠到路邊,我一手用力貼抓着牆根,一手死拉住紅老虎,才避過被他們裹挾踩踏受傷的結果。
片刻後,我站上一個空蕩蕩的茶寮旁牆上,用自制的簡易望遠鏡看過去,當然這東西,其實就是質鋪裡淘來的,一大一小兩個水晶凸片,固定在硬紙筒的兒童玩具。
但是多少可以提供一些視野,因此
我看到的是一片雞飛狗跳的宅院裡,手持兩隻利刃的李十娘,如水銀瀉地般飛舞的劍光,在閃動的人影裡穿梭,隨着激烈曼妙的動作,不時有人噴血或是抱着身體部位,慘叫着退下來,。
隨着被砍殺節節敗退的襲擊者,他們一鼓作氣衝出街道了,然後更多匆匆趕來,手持兵刃的敵人,也在街道上迎面堵住他們。
他們顯然更有組織和秩序,拼着血肉橫飛的慘烈死傷,又將李十娘一行人重新逼退了回到巷口中。
我天人交戰了半天,決定放棄繼續觀望的打算,扭頭就走,
然後走過一條街,我聽到某個哀嘆和咒罵的聲音,隨即看到一個賣油郎正在跳腳大罵,他推着的小車,被逃散的人羣給推擠着打破了,我不由心中一動,走上前去。
當我回身過來,雖然街道中飛舞的劍光依舊凌厲,但是她身邊的人,已經倒在血泊中所剩無幾了。
然後那些人停了下來,走出一個人,似乎是她熟悉的人,因此換來的是咬牙切齒的斥罵和
我看到紅色的綢帶突然凌空飛出,那個人就帶着難以置信的表情,摸着胸口淡開的大塊血團,軟軟的栽倒下去。
但這也是她的強弩之末,她臉色煞白的就像是傷口重新崩裂,所帶來的劇痛一般。飛出的短劍連抽回的力氣都沒有,就成了那些人的戰利品。
我看到那些人拿出啦了類似漁網和鉤叉一樣的東西,然後她有些絕望的用剩下的一隻短劍,橫向自己的脖子,然後被人從後面重重打落,她一下子撲倒在地,滿身塵土和污泥,還有難以置信的表情。
因爲襲擊者來自她僅存的同伴,對方丟下武器,跪在大聲的辯說着,
然後我也動手了,把買來的一罐魚油全部倒在了紅老虎的身上,然後用力刺了幾下,
吃痛狂奔的紅老虎,頓時一陣急促小跑,闖過空曠的街道,在幾張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從後面撞進那些人中,踩翻踹到數人,又牽動了周圍好些人,頓時將他們隱隱圍成的隊形擾亂。
然後被人用刀劍戳刺着掙扎踢滾,將馱運撞碎的油罐潑灑飛濺了好大一片,然後有些許沾到那些人中所持的火把上,於是變成了滿地鋪滾和救火,一片焦頭爛額的場景。
我能幫助你的,就只能到這裡了。
逐漸被濃煙和火頭遮蔽的視野中,我默唸着如此的語句,從牆轉角離開,躲進一條渠道里,慢慢的向前走去。
然後就聽到姍姍來遲的官兵,跑過街道武器和披甲晃動撞擊,所產生大隊人馬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