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馮十三登岸不遠處,名爲峰林貨棧的倉房邊上,
一羣咬牙切齒的人,正在籍着夜色的掩護,作着最後的交割,大量的兵刃、箭矢和其他物資,被從河船上搬運下來,當然都被仔細的打磨掉原有的銘記
領頭的,正是檀氏留在廣府的最後幾個男丁,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因爲,
易安候檀郎,不名譽的死在梅山行館,還在避難的天子面前出了如此的大丑,對於那些在場或者不在場的勳貴豪門來說,足以成爲讓人津津樂道上很長一段時間的熱議話題和插曲。
但是對與易安侯身後的檀氏一族來說,簡直就是滅頂之災了。因此墮落的家名和淪爲笑柄的社會地位,身處上層社會的一切,驟然就轟塌下來。更別說他們所有的生計和日常,幾乎是依附在這個世爵之上的,
按照南朝的體制,國爵、世爵和士爵三大類;
自泰興改元景隆之後,爲區分國朝與諸侯之制,定立虛封和實邑兩大爵級體制。
虛封就是朝廷日常給授之例,於九州內假地給封,然後比照食邑多寡,由朝廷財賦折給之,被稱爲國爵,也就是通常封賞和追贈,宗室親貴勳臣顯要,沒有特殊情況,隔代就要減等的內爵體系,也是最常見的爵級。
實邑則一般只存在泰興年間到寶應年間的近百年間,陸續分藩出去的,爲國屏藩的各姓海陸諸侯,及其繼續分封的家將部曲,宗族分家等初代外藩之屬,總體數量上,通常只減不增的,統稱世爵或者藩爵。
按照各自初代的爵位,自下而上稱之爲大小守臣、代領、士藩、男藩,子藩,伯藩和公藩,而處於頂端的是,極少數得到國朝承認和追認的王姓,則有資格被稱爲國宗、公室、王上和大王。
這些大小諸侯和藩主,通常以姓爲國號或是藩名,因此衍生出了千奇百怪的名稱。
而士爵的誕生,則要晚的多,乃是在南朝定鼎之初,嘉佑大進軍失敗後的國朝危中機,爲了褒獎那些出身寒庶微賤,而踊躍錢糧捐納助國的忠義之士,而特地頒給的榮譽稱號和頭銜,爲了與傳統的諸侯和勳貴區分,特地設立的第三等爵級。
除了在禮儀和社交場合上,擁有一些諸如見官不拜,做聽議事之類的特權外,既沒有封邑,也沒有世祿,更不能世襲,不過也是那些新起的豪富之家,進入上層社會的必經之路。
諸如檀氏一族的祖上,也並非傳統意義上的唐人,而是來自海西,靠近南天竺的大藩——注輦國,屬於已經衰微的王姓別裔。
當年注輦國內亂,十數家豪強酋長各據一方,而爭奪王京唐加吾,窮途末路的王族幾乎被屠戮殆盡,僅餘作爲旁支的檀氏先祖,攜國書重寶向宗主上國請援,願以國土戶口內附,只求保全身家,苟安一富家翁爾。
國朝得此良機,名正言順發兵的撥亂反正,花了十七年的功夫,將注輦國故地徹底併入版圖,成爲西寧道的一部分。
檀氏先祖也以臣藩內附有功,賜國人姓檀氏,取故都唐加吾諧音之意,又婚姻貴戚,贈世爵爲西寧九藩之一,子孫永享故土出產之利。
依靠這些由國朝代管下,遙領分藩的產出,檀氏先人很容易融入到廣府當地富貴優裕的體面生活中去,
他們就和那些樂不思蜀的土王藩邦後人一樣,來到廣府之後就徹底迷失在南海第一大都會的富庶繁華之中,自覺眼界大開,比起躲在窮鄉僻壤做個土藩王,舒坦自在多了,後代子孫也自然而然的,演變成標準的國人貴族……
只是這些藩屬後裔雖然在國朝大放異彩的有之,但是不思進取的則更多的多,因此像檀氏沿襲下來,諸多封賜也只剩下這個一個世爵了,
只是他在梅山行館做客的時候,不巧遇上了亂黨的圍攻,卻又痰迷了心竅,居然最後關頭與那些人,約爲內應,企圖挾持主人出降,以換取保全己身,結果被守衛擊殺當場。
行館之中在場目擊的人中,亦是不乏豪富、顯赫之輩,他們可沒有立場和理由,替檀氏遮掩一二,反倒是到處大肆宣揚,來證明自己是如何臨機不亂,果敢勇決云云。
於是這位徹底臭了名聲的易安候,就算死了也不得安生,不但原本該承襲給子孫的世爵乘機被收回。
同時丟掉的還有宗藩院裡資深元老的位置,這是用了幾代人經營,多少年的才謀取鞏固下來的位置,
雖然宗藩院裡的親好元老,也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再加上檀氏多年積聚的打點,表示籍着這個機會給他出點氣,但是也就是這個程度了,再多露出把柄,把自己牽連進去就不值得了。
事實上,爲了平息那些乘火打劫之輩,所發起的更進一步追究死去的易安候,勾結叛黨內幕的動議,就已經摺騰掉檀氏一族,歷代以來的大部分積蓄了
因此如此下來,檀家在廣府已經有些呆不下去了,只能在家奴下人徹底跑光之前,變賣或是寄售僅存的產業,帶着大部分親眷回到鄉下的田莊去蟄伏起來,
或許在他們的下一代人中,還可能出個重振家業的傑出之輩,可以⊥他們重新回到廣府的社交圈子來。
但在此之前,大多數人都只能遠離廣府的燈紅酒綠和繁華氣派,以減少開支爲目在鄉下的田莊裡,學會像那些被他們看不起的土財主一般,習慣緊據的艱難度日。
這時候,突然有人打着世交古舊的旗號找到他們,表示有大人物願意爲他們出口氣,只需藉助檀氏的場所和人脈,於是本有些不甘心的檀家人,自然而然的一拍即合。
現在哪怕知道上了賊船,捲入潑天大的勾當,卻也無可奈何的身不由己了。只能暗自乞求,千萬務必要一舉成事,令對方永不得翻身,才能稍解家門破敗之恨。
事實上,我正陷入某種困擾中,
這幾天發生的事情,不免讓人感覺到了某種潛藏的惡意滿滿,主要的幾家產業遲遲開業不能,關面上各種因由和藉口的推脫扯皮,還有找麻煩的人上門,然後奔走經手的人員突然失蹤了,就算報官也說可能是攜私潛逃了。
住到老城的大內去伴駕的陳夫人,聯繫起來也有些不方便,兩次去都沒找到人,只留下口信,據說正在培訓丨大內的君前禮儀。
這一切,也未免太過於巧合了,
然後慕容武遞來某種口信,和出現在我家產業附近鬼鬼祟祟的人,聯繫在一起,纔有了昨天針對附近的清場行動,結果發現對方居然是官方的身份,領頭居然是正兒八經下城正衙從八品下的推官,負責配合他的則是武德司的底層行動人員。
他身上還帶了一份,由廣府府衙負責治防事務的左長史簽發,所謂搜撿叛黨殘餘的公文,這不由讓我大爲警惕起來,究竟是什麼樣的背景勢力,才能將他們這些平日裡不相於的歸屬,串聯在一起啊。
只是還缺少一些關鍵節點作爲頭緒,將其串聯起來,只能收縮人手和資源,停止大部分私底下的活動,將前階段留下的守衛,加緊處理於淨,然後深入簡出,避免更多的露面,讓暗藏的另一批人散出去,從市井之中反向摸底。
只是今天,是名爲小孔特諾里亞的西夷軍器販子,再次前來交易的日子,不過他這次帶來的刀劍兵刃很少,主要是一些矛尖和箭頭,再加上弓弦、望山、鎖釦之類不怎麼佔地方的小件而已,裝了滿滿一船。
不過他帶來了我需要的其他的東西,卻把我嚇出一身冷汗來,
那是十幾桶硝粉和硫磺沫子,這不是在廣府工場、做坊裡,日常可見的那種硝石和硫磺塊,而是用專門的工具精研篩選過,直接配起來就可以當火藥用的粉末狀。
光看成色和顆粒,絲毫不比我家作坊秘密加工的藥粉差,甚至更細膩一些
其中還有一小桶已經配好的炮藥,據說是水師海船上用的,只是有些受潮了板結在一起,此外,浸過硝的大盤引線,發火的蘆管什麼的零碎,也有好幾袋隨隨便便的混雜在裡面,讓我看的有些心驚膽戰。
這種危險的東西,就這麼夾雜在貨物裡運過來,我該欽佩他的膽大無知,還是該慶幸他的運氣釋然,居然沒把自己給炸上天去。
最後他獻寶一般,從船艙的夾縫裡拿出來的,
還有十幾只樣式不已的火銃,卻是他在天竺和安南,“無意”收羅來的,其中既有粗管喇叭口的噴子,也有六棱管的細身銃,乃至尺半長的三眼銃,裝着一大片刀刃的單手銃,甚至還有鑲銅貼銀,螺鈿雲母的裝飾,看起來充滿了不同地域的手工diyr勺風格。
讓我有些哭笑不得,卻又照單收下來。起碼其中一些工藝和設計細節,還是可以借鑑和參照的。
看起來這隻死胖子,也不像他現實那麼孤立無援什麼的,起碼在廣府內部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顯然知道了我在梅山行館的戰績和過程。
“羅生武運長久,前途無量啊……”
他有些得意指着這些收藏品和擺設一般的長短銃,笑道。
他的狀況,看起來也比之前好了許多,穿上了藏青色的細綢衫,戴起了青玉的扳指,就像是畿外常見的那種小富商一般。
當然我更在乎的是,維護這些槍支的工具和零件,最後從我這裡,拿走了六千三百枚小銀寶,主要是來自前些日子在債市上的斬獲不少,這些錢我付起來相當的輕鬆。
當然,他這次交易更像是某種投資,而不是之前的試探和就事論事的生意
然後我提出下一步的要求。
“你想找修造這些銃的匠人?”
他笑眯眯的肥臉上,露出一些爲難的顏色。
“這可有些難爲我了……”
“價錢自當好商量……”。
我卻心道有戲,他並沒有直接拒絕,
他正想開口回答什麼,突然外圍響起來某種吼叫和怒罵的嘈雜聲,以及晃動的火光,
臉色大變的我,幾乎是條件反射的突然抽出手銃,頂在他肥嘟嘟的腦門之
“是你……”
霎那間他的船艙中,猛然竄出一大羣手持兵刃和弓弩的鍵漢來,與我帶來的人對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