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外的南面戰線上
各處堆土高臺上的炮壘不斷在噴出射擊煙霧,黑色的炮彈像盤旋的鴉羣般,發出呼呼呼的凜冽風聲,在大多數人肉眼還無法看清楚的密集軌跡當中,飛向幽州城壁上下。
時不時在看似堅固的工事上迸濺和綻裂起一團團的土霧和碎塊來,或又是城碟和女牆背後隱匿的人羣當中,濺炸開成片的血色或是殘肢斷體來。
而那些修築在城壕外的羊馬牆連同背後的守軍們,在十幾支炮團和使用飛火雷的重裝擲彈兵,相繼投入之後也已經十不存一,而只剩下一地埋沒在瓦礫當中還未清理掉的屍骸了;
也只有東南互爲抵角的開陽門和迎春門之間,兩處羊馬牆構築的陣線,依靠城頭上居高臨下的石砲、牀弩和投火罐的支援,這才苟延殘喘的勉力支持着。
但是這種拼盡全力的堅持,也在隨着城上大型器械在對射當中,逐漸發生損毀的代價和結果之下,被一點點的消磨和摧折當中。
畢竟,城頭守軍雖然是以居高臨下對敵的仰攻之勢,但是靠這些預設和組裝在城頭的石炮和牀弩,來對射淮軍構築完成的土臺炮壘,實在有些吃虧和不利的。
且不要說這些依靠手工組裝完成,而依靠經驗用肉眼大致觀瞄的彈射石炮,那令人感動的命中率與落着誤差,能夠多少機會將同樣配重粗糙的石塊,正好落在那些不足數步的土臺炮壘之上;
就算是號稱精準犀利而人馬具碎的的牀子弩,除非正中炮壘那伸出來長管的狹小開口,不然就連原木支架筐土堆疊而成的炮壘本身,都沒法射穿而只能直挺挺的釘在上頭,權作裝飾而已。
而且就算某處炮壘,偶然被正中其頂的石塊擊墜、轟塌、撞翻之後,能夠對於火炮本身的損害也是微乎其微的結果;一旦救治死傷者而清理完現場,重新換上新的炮架和掩體之後,往往又是一處噴吐不停的火力點。
然而城頭被命中的石炮和牀弩位置,就沒有這種運氣和機會了;被沉重鐵球迎面搗打的當場粉身碎骨也就罷了,就算是被彈跳飛舞的鐵球波及和搽傷一點邊,也是難逃就此四分五裂轟然解體的命運。
更別說每一次被命中的結果,都是器械邊上操手和戰兵最少十數人連帶傷亡的慘烈景象,相對對方僅僅是被打塌而幾乎不見血的半邊土壘,別提多麼能夠打擊和磨損士氣了。
但是,他們還是在努力堅持着,而時不時打開的城門當中,也有一股又一股的守軍衝出來,支援着這些殘缺不全的羊馬牆背後的友軍,而讓他們不至於在下一刻崩潰掉。
然而在突然之間,無論是開陽門還是迎春門外,這些躲在羊馬牆拼命射箭的守軍,不可抑止得被身後城牆高處上的喧譁聲,和沉悶之極的轟鳴聲所吸引回過頭去;
卻是隻見位於兩門之間的城東角牆後,作爲法寶寺標誌性建築和戰地觀測所在,建築在東角臺地上的七級磚木高塔——象龜塔,被一枚城外高臺上重裝炮壘所發出轟擊城垛的跳蛋,所凌空攔腰擊中五六層之間的側邊;霎那間迸濺出大片的木構碎塊和殘斷磚瓦,而在凌空當中明顯缺損了一小塊。
然後在城上城下一片萬衆矚目之中,這座被賦予了衆望的象龜塔頗爲沉重而費力的晃了幾晃,灑落下如同流泉一般的瓦片和外飾,而在塔頂人員所驚懼發出的恐怖廝號聲當中,還是重新站穩了身形。
然而,塔頂上負責觀望和發信的軍士中,卻是有人不堪忍受的當即崩潰了;對方几乎是不顧一切的推倒和撞翻,那些試圖組織和穩住他的同袍,而拋棄了職守爭相奪路向下奔逃而去了;
這就像是因動了某種連鎖反應一般的,剩下的人也像是如夢初醒一般的緊隨奔逃而下;然後在他們爭相奔逃的樓梯震聲顫顫之中,原本殘缺了小部分的塔腰,也再度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磨察聲。
然後,隨着第六層突然斷去退路而收勢不住,拼命慘叫和凌空掙扎着飛舞而出的第一具人體,受損的象龜塔也像是收到了某種牽引和感召一般,徑直緊追這飛墜而下摔成一片血泥的人體,將受損部位以上的大半截塔身,也給轟然折倒而將帶有金色裝飾的粗大頂端,掃落、轟碎在了不遠處東角城牆之上。
霎那間濺碎開來煙雲和崩落的殘塊、碎片,幾乎籠罩了至少上百步長的城牆範圍之內;而就在這說是快那時快的極短片刻之間,這一切就已然不可挽回的發生了。
這片城頭上密集投射的箭雨和石彈,也霎那間爲之一停,而變成某種淒厲、慘絕的呼號與混亂無比的嘈雜聲。
而在城下,卻又是另一種局面和狀況了,
面對乘機如浪涌波伏一般交替攻上來的淮軍先兵,還有那些層疊起伏這隱沒在填平城壕和溝壑裡,映射出連片雪亮反光的銃尖和刀刃;蜷縮在羊馬牆背後的守衛們,不由自主在難以抑制的臉色慘白之中,露出了某種絕望的表情來。
。。。。。。。
城下已經掃清的當晚,我就接到一個令人意外的消息。
“約爲內應?願意乞降?”
我略作驚訝的看着面前的通報者。
“可以先行打開一處城門,作爲誠意。。”
隨後,我就知道了對方所代表的身份。
他們就是那些被當初自己推上臺的韓忠彥,反過頭來發動軍變給大刀闊斧,收拾得七零八落的將門世家及其殘存勢力;
據說他們一招棋差之下,不但沒能通過聯手起來的羣體發難,把兵敗得歸的韓忠彥給推翻;反而被對方暗中收服了關鍵位置的人等,就此潛引部衆入城而名正言順的將這些“犯上作亂之輩”,給當場一網打盡而果斷處置掉。
因此,他們這些將門在平盧道世世代代,所保持軍中的權柄和利益都被削奪;連帶在地方上享受的特權和龐大附屬產業都給逐一的清算和剝奪,而用來收買那些新進的將士和提拔的親信;從某種意義上說可謂是最爲苦大仇深的存在和潛在反對派羣體了。
也可以說是我經略幽州城的最大潛在助力之一。
但從某種意義上說,我並不願意留下這些在地方經年日久的將門,哪怕是被韓忠彥給清洗和打壓過的反對派也不行;更願意付出相應的代價和周折之後,在一張全新的“白紙”上更好作畫和肆意揮灑不是?
而不用捏着鼻子容忍這些投降派在地方上的殘餘影響和利益,並且給他們留下日後繼續復起和做大的渠道。
畢竟,已經有一批隨着安東道而不得不接收下來的地方殘餘勢力,就足以讓我慢慢的炮製和收拾的了。光是他們對於我正在安東推行政策所構成的潛在阻力,以及對於淮鎮內部的滲透和影響,就需要長時間的水磨工夫來消化。
至於平盧道的將門,則比安東那些分藩諸侯們要更加紛亂複雜的多;在安東道我至少還有再興羅氏這面旗號和名分大義所在。
而按照北朝在平盧道所留下來的手尾,爲了防止有人像三代權臣張氏一族一般故事,借平盧之地而崛起的事情再度發生,對常年聚集了重兵的平盧道採取的分化相制的策略;
比如在平盧道的管轄權上,既有專門負責東北攻略一應事務的安東行營,亦有備敵塞外的饒樂都督府、松漠都督府一線的幽州都督的設置,還在河北比鄰平盧道的,別設一個都三道水陸發運司,以專掌錢糧徵調並軍淄輸供諸事。
然後在地方,又被刻意按照燕山南北走向的地域,分成了山前(山內)、山後(山外);然後以盧龍、范陽、幽州、營州爲代表並立的核心四鎮,又代表了安東行營直接掌握的各色京軍、諸衛、各道秋防兵以外,平盧地方上的主要精幹兵將和善戰之師。
然後在這互不同屬的四大鎮內部,又有轄區下的各處鎮防兵,不同州屬的團結兵,地方土兵、弓手等體系差別;由此造成的後果就是各種派系和將門林立,而相互擎制不休,而只有來自朝廷的號令才能讓他們統一行事;
雖然後來經過兩都南北大戰之後北朝已經滅亡了,而能夠節制全體兵力和總戎軍事的安東行營也不復存在了;但是這種體制所遺留的局面,卻被繼續沿襲了下來,而變成大大小小世代掌握着各級軍職和相應山頭、私屬武裝的將門世家共同議事,只有大多數利益得以協調一致,才能對外形成合力的複雜政治氛圍。
故而,在宿元景依舊坐鎮九邊的時代,哪怕洛都朝廷中樞再怎麼衰微和權威日竭,依舊可以調動和抽取平盧道的力量,甚至在引兵出塞之後,用留下來的既定方略和持續的積威,影響平盧道對周邊的戰略走向和局勢。
而在確認北朝已經覆滅之後,平盧道以四鎮爲首的將門也因爲內部各種一件的不統一和紛爭,乃至觀望坐待的情緒,而在北地發生的惡意系列大事件當中,始終沒有行程足夠的存在感。
因此,要說這位出身山後而並不以直接的四鎮背景,卻能夠異軍突起而獲得總覽大局機會,進而藉着出師不利的機會,斷然清洗了將門世家的擎制和牽扯,的幽州節度使兼平盧道都督韓忠彥,也委實是一個相當了得的人物。
至少,他在平盧四鎮的上層人物都已經相繼凋零,而精兵強將都被抽調一空的情況下,以盧龍鎮的地方政務官僚的背景崛起,依靠收拾和整理地方而逐步獲得威望,乃至得到其他那些老牌將門世家的認可,最終在各方平衡之下,抓住了名義上的大權和名分。
且不論具體的軍謀韜略如何,光是這麼一個人物的崛起路線,就一句是值得我鄭重對待的敵手和目標了。,
不過,我又該如何利用這麼一個機會和楔子,來最大化的事先利益和目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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