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南州外圍,扼守九龍江平原水系中游的紫羅城,已經被官軍包圍了起來。
整個城牆下的地面上,涌進來的討逆軍士兵密密靠在一起,將各色手牌和大盾重重疊疊擡高,錯雜古樸的獸面塗繪和包鐵花紋正面朝上,對着城牆上不停擊墜下來的磚石滾木灰瓶炭火,艱難的向前行進着。
在其下他們踏着餘燼和屍身,分開數條“通道”,讓扛着軟梯和雲梯的士兵貓腰低身穿過,將器械抵進排在城牆上,接着就有士兵勇敢地向上挺着鋒利長槍,側舉着盾牌踏着梯子而上,到處都是廝殺的嗥叫和身影。
當轟隆隆的炮聲響起之後,守軍最後一點的抵抗意志和士氣,也就被徹底轟碎了。
從這裡開始,可以藉助九龍江水系發達的船運,直接用河船輸送軍隊和輜重,長驅直入抵達下游的首府天南城下。
而在天南城下游出海口的蒲港,作爲所屬的當地官吏軍民,所見到的卻是一隻殘破不堪、滿載傷殘歸來的水師艦隊;
他們進港的時候是如此的迫不及待和倉促,以至於爲了搶進航道而好幾艘靠得近的船,都相互擠撞在了一起,就此堵塞了航道;而另一些等不及的戰船,則乾脆就此衝岸擱淺在了沙灘上;
最後,又有幾艘破損實在厲害的戰船,不得不倉皇放下滿載人員的小划子和橫舟,然後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座船,就這麼緩緩沉沒在了港口附近咫尺之遙的地方。
自此,昔日兵強馬壯號稱裝備精良第一的畿內水師第一鎮,就只剩下這些不足小半的殘損家底了。
而一旦叛軍水師在海路上的阻絕和威脅一去,也就意味着官軍不再需要在經過漫長陸上的勞師遠行,在中南沿海的山地叢林裡跋涉上一大圈,才能獲得來自後方的補充和供給了。
而在另一方面,則是來自海外島藩的貢賦輸送也得以恢復起來,還可以海路運兵登陸那些親善朝廷的海外島藩港口,而籍此威懾和阻絕那些外藩大島上的離心地方勢力,對於天南的暗中支援和扶持。
雖然朝廷暫時無法清算和討伐到他們,但是隻要能夠隔斷了安遠州到天南州之間的海路輸送,那就這這些人再怎麼處心積慮,也就沒法再將人員和物資送上岸,而繼續給叛黨的天南輸血了。
儘早打通與那些海外島藩的聯繫,對於回覆國朝的權威和貢賦財稅的來源,乃至避免被隔絕的太久,而讓這些立場傾向國朝的藩屬,就此產生什麼更多變故和別樣的想法來。
畢竟,這些年國朝窮盡民力來發動徵北之戰,又經歷了內耗嚴重的嶺內變亂,在不斷抽走駐屯軍力的彼消此長之下,就算是在尚且平穩安定的東海道各洲,也多少出現了一些雜音和不諧的跡象。
比如,以災荒和道路斷絕,或又是盜匪橫行爲由,對於國朝加課的重稅和繁多的物產徵收名目,想方設法要求減免和賑濟云云;或又是乾脆以風浪險阻乃至海路不靖爲由,公然進行拖延和滯納;
而光是從當地出發,卻在抵達廣府中途,莫名其妙浪沉和遇賊失蹤掉的官船,就已經達到了十數條之多。
這也是廣府方面量以人力物力無算,不計代價不停從海路發起攻勢,想要將這些叛軍手中難以補充的海面力量,給逐步拖疲拖垮消磨殆盡的最終目的和打算,也是完全無解堂堂正正的陽謀手段和正對方略。
至少現在這些部署和目標,已經初步達到了相當程度。原本橫行於東海道與西海道之間,肆意擄掠船隻和攔截貢賦的叛亂水師第四鎮,第六鎮,都已經相繼因爲地方供給不足,而不得不帶着殘部退往西海道的駐泊地,去分散就食了。
而僅存的畿內水師第一鎮,也是元氣大傷而後力不繼,眼看就只能退守到港中休整。
這先海後陸的總體方略還有一個關鍵,就是徹底斷絕叛黨所挾持的天南,再次出亡的路線和可能性,以免勞師遠征的成果再次有所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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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桑之地,東國,姬路藩,姬澤城下,也已經是一片兵馬戎碌的氛圍。
披掛齊全的五十五名奉公人和郎黨,三百名騎侍,一千一百名徒士;又有簡單武裝過的足輕三千五百人;人夫一千六百人、口取三百二十四人,另攜乘馬和馱馬共五百六十六匹,並荷馱車八十輛,集結在臨時結成的軍寨裡嚴正以待;
這就是一個二十五萬石高的中等藩家和名主,在倉促之下所能夠從附近抽調聚集出來的全部力量了。雖然姬路藩還有規模不等的水軍,以及好幾只大型的跨海船團,但卻都沒有辦法在這種情況下,變成陸地上的戰力支持了。
而在他們面前,則是三面進逼而來各色旗幟如林的軍陣,從最爲親善的土屋氏,到素有淵源的吉鄉氏,長期通商往來的楠氏、林高氏、剛川氏等等緊鄰強藩的徽記和馬印,還有形形色色國人衆和僧兵的各種旗號,層次林比的高舉在空中。
而在他們之中,來自平成京朝廷的貴胄兼上使——與良王,在一衆御前兵尉和拔刀隊的護衛下,正站在御輿上進行戰前的鼓舞和宣講,時不時激起如潮的呼喝和吆喊聲。
在數個月前逼死了三河守護代官周元祀周元祀,以徵繳朝敵爲名朝敵瓜分了三河到遠江之間,吉良家及其配下所有領地,而如出一轍的聯合軍勢;就這麼在某種力量的幫助和協力下,輕易地長驅直入姬路藩相對封閉自守的半島險勝,又突如其來的兵臨在了姬路家的重鎮和主城面前了。
隨着對陣敲響的震天金鼓聲,迎面射過來的漫天箭雨和弩槍,霎那間倉促堆聚而城的城下寨裡,頓時激濺起了一片哀呼慘嚎聲和間雜的叫喊怒罵聲。
這個一貫以女性爲主導歷史極爲悠遠,行事卻相對低調和隱秘,長期超然而置身事外的老牌藩族,也終於迎來了生平最大的危機和患難。
雖然扶桑藩在這百年間一直內戰和紛爭不斷,但是無論是南朝還是北朝的王族,東國還是西國的諸位公方,與中土方面的交流和往來,卻是一刻都沒有斷絕過的。
因此,中土大陸的局勢變遷,同樣也可以通過這些沿海諸侯藩家,以及本地大名勢力的消長更迭,來體現一二。而姬路藩和姬澤城所要面對的命運,也只是這其中一隅小小的縮影和餘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