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年一月份即將結束的最後幾天,南方隨着行在回到廣府的奏進官謝徽言,再次送來了新的消息。
雖然羅氏大宅的那一片街區還是一片廢墟,但是婆羅洲會館的原址上已經開始重建了,而那些逃散一空的商人們,也開始慢慢的回到廣府而重新彙集起來,卻是在等待來自我這邊的下一步指導。
只是我那位便宜弟弟羅念祖的下落,依舊沒有什麼的消息,而讓事後在廣府的重整工作多少蒙上了些陰影。
然後是,幕府開始大肆分賞平叛定難的功臣,加官進爵而紛紛選入中樞朝官而委以要任,一時之間至少有新鮮誕生了十幾個侯位和伯位的爵祿,至於其他國爵中的子男之選,更是追贈和門蔭了數不勝數。
像是王端臣爲代表的這些首要功勳重臣,更是直接進入樞密院和總章參事府,身兼畿內重地和軍國機要之任,其他部下也各有所有前程和朝官的安置。
又不吝賜給田土美宅無算,金玉珍寶古玩器物不計其數;又派大鴻臚爲代表,親自爲廣府本地的權貴和宗室,還有北伐涌現出來的新老功臣、宿將之間,各種牽線搭橋而結以婚姻之美;
因此,一時之間廣府五城十二區,可謂是熱鬧非凡而喜氣洋洋的一派氛圍。各種大小筵席終日不斷而各色婚儀禮俗絕繼於道途,再加上入駐廣府的諸多將士們的消費和戰利品的折賣,原本市面上居然又重新變得興旺起來。
然而,
就算是身在北地的我也似乎不能免俗,隨即就因爲忠勤國事而用心報效的理由,被賜予了一座位於上城以內的著名館苑園林――婁園;這可是號稱廣府八大、十二中、二十四小的四十四處名園景緻中,被稱爲重樓疊嶂的一時名勝所在;
原本前身是大名鼎鼎的第一權宦高力士,作爲養老之地而營造起來;後來又成爲嶺南派道門領袖傅山的居館,爲了紀念北地著名的道家聖地――樓觀山,而特定營造和命名的;再後來又被轉贈給西海道開埠功臣之一,從海外歸來的未明氏,這纔有了現今的規模和基本格局。
而且具體算起來,與西婆羅洲小羅氏和安東大羅氏的共同先祖――羅先公還有那麼些淵源,因爲羅先公在天寶年間關內淪陷後,賴以起家的遊擊軍,就是以樓觀山爲據點而展開活動的;
在寸土寸金的上城之中,算是別具一格的存在了。現在卻被轉賜給了我,也算是某種特定的意味和用心了。
然而這事情還沒有完,隨後的第二天,我就迎來了絡繹不絕上門道賀的訪客。而其中一位更是出人意料的
“恭喜。。恭喜。。”
上門拜訪的隨軍大使吳穆的胖臉上,也是洋溢着不住笑容和得色。顯然一段時間不見,他卻是越發的心寬體胖起來,看起來日常過的相當的滋潤。
因此他說話都不帶喘的又繼續道:
“大府打算在廣府爲諸位北伐功臣勒名紀碑,而擇選十二人繪像入凌煙閣。。世代供奉”
“據聞留後亦在其間,而具名第七位啊。。”
“這可是留澤子孫而不易。。天大的喜事啊。”
“想必相應人等很快就會奉達徐州了。”
“說不準兒,還有別樣的驚喜呢。。”
“若是如此,那真是拜謝上恩了。”
我也只能官樣化的回答,然後請到樓頂的溫室花廳裡去招待和敘舊了。
自從二次北伐成功回來之後,他也與我們達成了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和妥協;我的手下和主要部門,每個月都會給他提供若干看起來頗爲詳實的報告和數據,好讓他可以納爲己功而去於國朝方面有所交代。
當然這些數據和報告,倒也不是完全造假或是糊弄人的,而是從繁複如海的事務當中,針對性節選出來的一些看起來很重要,但又無傷大雅的次要事項;而且在具體數字上也不是憑空捏造的,只是有選擇性的想讓大多數人知道的東西,或是大而泛之的模糊掉一些涉及到關鍵的方向而已。
就像是後世那些cnn、nbc之類的歐美媒體,用專門挑選出來的選擇性真相,來維持的某種反華政治正確和固定的心裡印象。
這樣就算從其他渠道印證起來,也是八九不離十的事情,就算有所細節上的額謬誤和偏差,也是理所當然的結果。
而在淮鎮需要的時候,他也會以國朝賦予的身份和名義,公開出面爲我站臺和背書,比如在夷州,在河北,在安東的那些行事的時候,有他這個監軍內官所提供的名分大義加成,多少還是有些用處的。
長此以往下去,可謂是一條各取所需共贏互利的長久之道了。
這就像是宣傳和輿論之法,一味的掩飾和造假並不是長久之道,一時欺瞞的越多,日後反彈的也越是厲害;千篇一律的歌功頌德或是機械教條化的粉飾太平,也是單純的毫不可取的;
因此最好的做法,就是應地制宜的通過所掌握的各級政權,來定期主動釋放某種日常消息和普通事務上的單項透明,以爭取人心乃至間接獲得凝聚力和歸屬感;然後在把真正不像人民衆知情的東西,給掩藏或是遮蓋在這些浩繁紛然的各種訊息當中。
不過,這個時代起碼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受限於交通和通訊環境的制約,在資訊傳播和輿論影響的擴散上,更容易受到來自強力政權的管控和限制;而作爲被動接受的普羅大衆,在相當數量消息的混淆和掩人耳目之下,也沒有什麼足夠的分析和深究的能力;
或者說事無鉅細的訊息數量多了之後,他們也就很難在具體的事情上,保持相應的熱情和持續關注的興致了。這時候一些無關大雅的花邊新聞,無聊的笑話和傳聞反而更能夠讓他們津津樂道。
畢竟,就算是在後世網絡資訊大爲昌明的現代社會,也極少有人會可以去分析和解讀,人大政府工作報告內,各種內在的具體數據及其含義的推演。
這樣,一個古代魔改縮水版本的河蟹盛事,就這麼輕而易舉的營造出來了。
當然了,這玩意也是個雙刃劍或者潘多拉的魔盒,如果放任不管或是處置不當的話,也有可能變成下層官僚們,用來欺上瞞下或是架空和遮斷,上位者知情權和執行力的伎倆和積弊。
畢竟這些古人缺乏的只是眼界和時代背景的薰陶,並不代表他們在這方面就毫無創造力和想象力,或是不懂得玩手段和權術了。
但從另一方面說,作爲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又擁有後世各國政權,乃至傳媒發展的諸多經驗教訓,如果還不能從源頭和根本上,掌握和主導這個趨勢方向的話,那不若干脆找塊豆腐自己撞死好了。
這也是我和迷樣生物,正在編寫的《輿論與宣傳》指導書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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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婆羅洲南端,撫遠州的羅子城外,隸屬於藩主的避暑莊園之內,卻是一片愁雲慘淡的氣氛。
已經好幾天以淚洗面的女人,還在室內無聲哽咽着,而周圍的各色奴婢侍女,都避得遠遠的不敢上前打擾。
自從得到了兒子羅念祖在廣府之亂中失蹤的消息,她就一直是這麼一副茶飯不思而終日啜泣模樣了,甚至連房間都沒有出過。
雖然無數個道理和情由,證明這只是個天降橫禍的無妄之災,但是她還是忍不住會去抱怨和責怪,都是因爲那人把他的孩子從身邊帶走,纔有了今天的災厄與禍患。
雖然羅念祖從廣府寄回來的書信裡,總是洋溢着各種得瑟和溢美之詞,結交了許許多多的各色人等,見識到了許許多多的市面和人情世故之後,覺得過去的自己是多麼的狹隘和可笑;
面對那位已經高山仰止而無法企及的兄長,又是怎樣的憧憬和隱隱的崇拜與引以爲豪。哪怕對方給了他極爲充裕的生活和日常享受,卻又嚴格的約束他的某些行爲。
然後他甚至因爲兄長的緣故被門蔭了一個爵位,雖然是五等最末的男位,但也意味着徹底擺脫了卑賤的過往而進入到人生的一個新層次,甚至還有一位當地官宦之家,試探性的提出了聯姻的建議。
但是這一切看起來十分美好的前景和指望,卻被這麼一個噩耗給毀了。
但是她已經無力做些什麼了,家中上下都是那位大公子的死黨,或是因爲名正言順的大義名分,而傾向對方的存在;而直屬的諸多家臣之中,也滿是等着抱大腿或是爲子弟某個前程,而想辦法討好那位大公子的存在;
更別說是重新整編的羅氏藩軍和本家衛士當中,都是由那位大公子派回來的老兵,訓練和武裝起來的;而三管爲首的世臣和代官們,更是公然宣稱要以大公子馬首是瞻。
至於家中內賬度支出入的經濟大權,也掌握在了那位重新得寵的姨娘――爾莎手裡,
她只剩下一個填房夫人的尊崇名義,以及隨身照顧羅藩主而衍生出的各種優先權而已,他所能夠動用的只剩下的那些卑賤的奴婢家僕而已,但是他們大多數人始終是羅氏的家生子,而非她這個繼室夫人帶來的家生子。
私下能夠信賴和藉助的對象也是寥寥無幾的。
更有消息說,因爲羅藩主的大公子太過給力,以至於東婆羅洲那邊的諸侯家裡,有人想曲線救國式把女兒塞過來做小也好;更有大公子生母那邊的家族,爲了變相的重修舊好和彌合過往,暗中詢問過是羅藩主否有意收納小姨的意願。
於是,就連她這個填房夫人的位子,也多少受到隱隱的威脅和挑戰了,而不得不愈發的謹小慎微起來,而不再那些旁枝末節的事情上過多的分心了。
畢竟,相對於她這個歌女出身而在藩下的家臣國人當中,充滿爭議和非論的繼室夫人,那些來自同階層的海藩諸侯,而又孃家扶持和援手的貴女們,可沒有那麼好打發和對付了;
從某種意義上說,她反過來還要那位大公子的支持和認可才能穩固住自己的地位,不被這些佔據了家世背景和年輕美貌優勢的小妖精們,給輕易動搖了去。
所以逐漸的此消彼長之下,在這個時候,她發現自己除了優裕無譽的體面生活和排場之外,居然已經沒有多少可以藉助的力量和人手了。
她自哀自怨的糾結和循環,終於還是被一點點細碎的動靜和聲響所打破了。
卻是端着一盞參茶飲子的貼身侍女,躡手躡腳的推門進來,臉上還隱見青紫淤痕,那是前日被她歇斯底里發作起來的時候給留下來。
“康船主回來了,”
小心翼翼放下盤子的貼身侍女,有些猶豫在她身後的細聲道。
“他說。。有關小公子的消息。。”
女人身體一震,剎那間像是變了一個人似得。她還記得當初自己可是派這位侍女,去籠絡過那位康船主的。
“給我梳洗。。在端上些吃食來。。”
然後剛剛吃完膳食的女人,突然捂着胸口嘔吐起來,頓然又引得一片驚亂。
“快快,去找大夫過來。。”
在這一片慌亂之間,那位貼身侍女卻是已經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