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很快走進了佩拉馬門的外港口區。
外港口區,雖然帶着港口兩字,可這裡並不是下港口區那種到處都是臭燻燻水手的地方。商會事務所林立,君士坦丁堡的居民更多時候喜歡把這裡稱呼爲外來人區。外來人,顧名思義,居住在這個街區的主要是來自西歐各地的商人。想要欣賞各國的建築風格不用四處周遊,來到這裡逛上一圈便能了卻心願。不過這個街區最出名還要以各國特色菜餚爲賣點的餐廳。我在財政庭那邊的財政大臣埃裡克斯手下待過一陣子,倘若君士坦丁堡城內各個城區按賦稅排名做次,這裡能排進前十。
溫迪爾的馬車在一家用法文標明的法國餐廳門前停了下來。這個在十五世紀建立的大區在古老的君士坦丁堡很年輕。放眼之處,石板路街道縱橫交錯的,很多的建築都充滿了那個時代的古典風格,紅磚砌成的牆壁,突出的招牌板連綿不絕,二樓敞開的半圓型窗口邊掛滿了鮮豔的花盆。
希臘語、法語、英語、伊利比亞半島語,耳邊到處都是抄着天南地北口音在這裡交談的商人,而我們就餐的這個餐廳,門口擺放希臘工坊出產的羊毛地毯,裡面採用了大氣磅礴的裝修,和金碧輝煌的擺設,再加上高昂着頭顱的侍者,到處都充斥着奢華和不可一世的味道。經營這家餐廳的老闆是個天才,竟然能把法國呈現給各國的面孔凝聚在一家小小的餐廳裡。
嗯,事實上餐廳並不小,相反很大很大,僱員也很多,入座之後,我瞬間被四個侍者給左右圍住。在他們鞠躬之後,我保證,假如是第一吃踏入這個餐廳的普通人立馬會享受到高高在上的感覺。
光線略暗的餐廳,餐桌上燃燒着白色的火燭,溫迪爾坐在我對面,她目光接觸到我微微露齒一笑自薦道:“能允許我爲您推薦今天的午餐嗎?”
我想了想便點頭,溫迪爾好像很經常來這裡似的,看也不看菜單便遞回去給身邊的侍者。一連串法語從她的紅脣吐露出來,侍者聽明白後立刻退去,接着一瓶冰鎮的勃艮第葡萄酒給送了上來。
勃艮第產的葡萄酒很名貴,在法國紅酒的地位就猶如克里特島產的葡萄酒在羅馬帝國的地位一樣,是上流社會的首選。可是即便是名品之中,也是有區別的。不同的莊園有着不同的釀酒方式和種植葡萄的方式,出產的葡萄酒自然也有三六九等。而眼前,被開啓的這瓶葡萄酒應該是來自勃艮第聖維旺·德·維吉修道院名頭下的羅曼尼酒園。
發過禁慾毒誓的僧侶恰恰是發明了最可口葡萄酒的那羣人,這真是諷刺。在法國,勃艮第聖維旺·德·維吉修道院這個地方意味着一個意思,法國最美味以及最昂貴的葡萄酒。而這也同樣意味着,聖維旺·德·維吉修道院的葡萄酒只提供給法國最有權勢的貴族、王室!
這間法式餐廳不可能擁有一瓶羅曼尼酒園,那麼剩下的唯一解釋便是這屬於溫迪爾私人珍藏。
天知道這瓶紅酒到底能換來多少黃金,反正大美女舉起酒杯,我也跟着一口喝了下去。
“夫人是這裡的常客?”我隨口問道。
溫迪爾搖晃了酒杯裡的酒液,她笑道:“答案對了一半。其實我是這裡的主人,因爲我是個法國人。”
因爲是個法國人就要開個法國餐館嗎?既然人妻寡婦不想細說,我也不繼續問下去。
沒過多久,我們所在的二樓靠窗位置附近來了一羣客人
兩個青年和四個留着德意志大鬍子的中年大叔,爲首一個青年環視空曠的大廳一眼,然後他操着一口古怪的希臘語挑選了座位。很奇怪,他不選擇靠窗的位置,偏偏挑了那塊靠樓梯口的座位。
這引起了我的小興趣。抿了口紅酒,我仔細觀察了下他們。四個中年大叔都是西歐富裕家庭的打扮,但又一副風塵僕僕的樣子,讓人第一眼看去頗爲狼狽。兩個小青年,剛纔說話的那個摘了三角帽,露出一頭的金髮。他本人生得很白嫩,面白脣紅的,活生生一個奶油小生的模樣,另一個差了一些,但還是很標準的日耳曼血統帥哥。
八個侍者想象往常一般侍立左右遭到了四個德意志大叔的粗暴驅趕,那個金髮青年怒目呵斥了這四個大叔。四個大叔面面相覷,只好無奈地退到一邊。
兩人開始點菜。操着流利的法語,金髮青年一口氣連續說了好十幾個菜名,他身邊跟着一起進來的一位大叔臉色都變了,趕緊過去附耳低聲說了幾句話。而小青年卻好像個沒事的人一樣擺擺手,讓對方安心。然後,他注意到了我這邊一直投過去的目光。他好奇地打量完我們,等一瓶紅酒送上來之後,他朝我舉了舉起酒杯,露出一臉燦爛的笑容。
“夫人,我想你也聽到了他們叫的那一套菜餚。身爲這裡的主人,那些菜,多少錢?”我放下酒杯,輕聲問道。
“900多索裡都斯。”溫迪爾瞥了眼那邊菜餚,她皺了皺眉頭,“酒是上好的進口勃艮第美酒,所點的菜餚裡面,很多都添加了價格不菲的香料。希望他們帶了足夠多的奧雷,因爲我可沒看到一個大到能裝下那麼多銀錢的袋子。”
我笑着提議道:“我們要不要再玩一個遊戲?”
“我們才第一次見面就玩了兩個遊戲。”溫迪爾輕聲笑了出來,她好像在看着一個長不大的孩子說道,“您又想玩什麼?”
我有些受不了她那副表情:“我敢說,對面那桌的兩個人絕對付不起這頓飯的飯錢。”
溫迪爾聞言便道:“要找治安官來嗎?”
“不,假若我贏了,他們的飯錢就不用交了,怎樣?”
“如果您輸了呢?”
我無所謂道:“他們的飯錢由我代付。”
“可以,但前提是那四個德意志人要交給我處理好,我要罰他們在這裡洗碗、擦地,賠償我的損失。”大美女又在拋媚眼。
“成交。”
一頓飯的時間,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短,正當我和溫迪爾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着類似今天天氣很好之際,對面驟然響起一聲脆響,緊接着一聲大喊來了。
“快來人呀!有人吃飯不給錢!哎呀!!”
“打人啦!出事啦!”
“逮住他們,別讓他們給跑了!”
等我移目看去的時候,坐在餐桌上吃飯的兩人早逃之夭夭了,四個德意志大叔已經跟八個餐廳侍者扭打在一起,有一個甚至讓兩個侍者絆着給滾下了樓梯。
打架的事情,自然有治安官來處理。別過人妻,我離開餐廳,坐上馬車,這時車邊的小巷走出兩個牽馬的人影,是那兩個德意志青年。金髮的傢伙靠在車窗外邊眼睛不住地打量四周,而另一個則不安地看着我的同時,警惕四周,生怕他們那兩個護衛趁他們不注意從天而降。
“請問,能讓我們進你的馬車坐一坐嗎?”
我左右看了看,覺得反正也沒什麼大礙便讓兩邊的侍從打開車門。金髮青年和棕發青年把他們的馬匹交給侍從便坐了上來。我仔細多瞧了一眼那個金髮青年的皮膚,細皮嫩肉的,不像個男人。馬車慢悠悠地啓程,時不時停一停,避一避這午餐過後再次擁擠起來的人流。
“你們要去哪裡?”我在馬車內打量着兩個陌生人,他們同時也在打量着我。
兩個德意志人,衣服看似樸素,質地用料卻是上等綢緞,隨身攜帶的胸針釘鈕等小飾品不是有細碎的寶石鑲嵌就是金質,金髮的在近距離觀察之下已經不是小白臉那種水平,而是進入了娘炮的等級,換上女裝可以直接拉出去當淑女,男的長得還不錯,是一個挺陽剛的帥哥。
兩兄弟?不像。
倆搞基的離家出走?有點像?
或許….腦海裡冒出一個天朝悽美的古典愛情故事,我心中有個大概的想法。
“隨便過幾個街區,就讓我們下來吧。我可不想被我們的護衛們抓到。”金髮青年打量着車廂裡的雕紋和內飾,滿眼盡是讚賞,“你的車子很不錯。”
我說了句謝謝讚揚這樣沒營養的話,又對外面說了個地址,才問道:“這沒有問題,但我能冒昧地問一問你們在餐廳裡這麼做的原因嗎?那家餐廳的女主人算是我的朋友。”
“好吧,我的問題不算太複雜,但也不簡單。”金髮青年低頭苦惱抓了抓頭髮,再次擡眼後,就說道,“我熱愛藝術!”
“我熱愛藝術,我喜愛音樂,我向往君士坦丁堡!當然了,我更向往冒險!我,一個年輕人,怎麼能沒有一段屬於自己的冒險和傳奇就慢慢地變老呢!對不對?可討厭的是,我家人裡不能理解和支持我的想法。所以我就和漢斯跑出來了!尋找一份屬於我的傳奇,在這裡,我自我介紹一下,我,腓特烈,一個德意志貴族的繼承人,這位是陪我一起跑出來的同伴,漢斯也是一位德意志領主的兒子。”金髮青年一番慷慨激昂又繼續把話題回到重點上,“剛纔說到我們跑出來。我們計劃了大半年時間,才鑽到空子,總算從我家鄉那令人感到生悶的地方跑到君士坦丁堡來。但倒黴的是,我們纔來到君士坦丁堡沒幾天,我父親來找我的人就通過這裡的德意志商人找到了我。”
又是一個熱愛藝術人,而且還是德國人。每年來到君士坦丁堡旅遊的人很多,藝術家更多,而因爲來到君士坦丁堡,弄得傾家蕩產的更不少。這不是我危言聳聽,也不是我誇張,事實便是這樣。大家都清楚德意志是個什麼地方,那種城頭經常變換大王旗的地方,一個不留神,自個兒老家就讓人端了,偏偏那羣德意志貴族就愛到君士坦丁堡和羅馬帝國來旅遊觀賞。
用他們的話來說,呼吸凱撒所呼吸過空氣,親吻奧古斯都走過的每一片領土。不過,老傢伙這人渣曾經很不感冒掏着鼻孔對這種類似中世紀朝聖的行爲非常鄙視,“一羣精蟲上腦的傢伙,誰不知道我們君士坦丁堡有着整個歐洲最大最好的妓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