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人大眼瞪着小眼,敏東王心裡升起了一股悲哀,這就是緬甸的王公大臣啊,國難當頭,別看一個個嘴上說的好聽,真到需要自己上時,卻熄火了。
當然了,緬甸的王公大臣不懼怕與英國人交涉,英國人不會濫殺使臣,無非是受些屈辱罷了,而中國軍隊惡名在外,一路行來,十萬緬甸民衆死於非命,數萬婦女被掠走,而且是不問階層,窮的,富的,當官的,甚至連和尚都照殺不誤,如此兇殘,誰敢去談判?
“哎~~”敏東王又嘆了口氣,照着老習慣,有疑難不解時向國師問計,轉頭問道:“尊者,你看該如何是好?”
“嗯?”塔塔納班心頭一驚,莫名其妙的扯上了自己,不會是讓自己上吧?
緬甸的佛教和中日朝不一樣,中日朝奉行北傳佛教,也就是大乘佛教,講究禪定,講究緣法,以普渡衆生爲宏願,而緬甸及東南亞一帶流傳的是上座部佛教,雖然號稱大小乘不忌,但在事實上屬於小乘佛教的範疇。
他的修行目標是致力於斷除煩惱、解脫生死、證悟涅槃,也就是側重於個人修行,同時以戒定慧爲修行次第,不提倡頓悟,要求按步就班的修行,有着無比煩瑣的規矩,什麼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在上座部佛教中是嚴重的離經叛道行爲。
比如在緬甸東固王朝的末期,曾有過相持達七十五年之久的着衣之爭,也就是僧人在進入村落佈道時,是偏坦右肩呢,還是披覆雙肩?兩派也分別被稱爲偏坦派和披覆派,好幾位緬王被捲入其中,這在北傳佛教中,爲個露不露右肩爭論七十五年是不可想象的。
借用神秀法師的偈語: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表達的修行思想是漸悟,也很好的詮釋了南傳佛教的修行宗旨。
相應的,在南傳佛教與北傳佛教中。僧人的地位也不一樣,其實無論什麼宗教,都帶有政治屬性,中國歷史上,三武一宗爲何要滅佛?因爲佛門勢力太強。危及到了世俗政權的統治基礎。
完全可以想象,如果沒有三武一宗的滅佛,也許今天的中國,每個成年男性終其一生都要出一次家,佛門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民衆以向佛門捐獻黃金寶石爲榮,每一所廟宇,都極盡奢侈,擁有數不盡的財富與田產,這是不是很熟悉?沒錯。這就是東南亞佛國的寫照。
佛教在剛開始,並不是太溫和的宗教,他也有強烈的擴張性與侵略性,但是中國有強大且統一的世俗政權基礎,佛門在幾經打擊之後,老實了,選擇了與中國文化相結合,漸漸融入了中國的政治生態環境,成了我們今天見到的佛門,慈悲爲懷。普濟衆生。
而東南亞在佛教傳播進來時,缺乏統一成熟的文明,佛教文明相較於當地土著文明,是高級文明。佛教需要傳播,當地統治者需要藉着佛教鞏固地位,兩者一拍即合,佛門自然而然的進化成了統治階級,高級僧侶的地位也無限撥高,類似於印度教的婆羅門。
當宗教與政權相結合。無論是什麼宗教,都會沉溺於權力而不可自撥,都會享受由權力而來的美妙滋味,宗教領袖未必個個貪吝刻薄,有很多人都是修身律已,嚴守教規,堪爲一代宗師的表率,卻正所謂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他們絕對不能容忍失去權力,塔塔納班身爲緬甸國師兼宗教領袖,他也不想那麼早去西天見如來啊!
和尚怎麼了?中國人連和尚都殺!
塔塔納班打定了不開聲的主意,可是別人不會放過他,死道友不死貧道不僅僅是中國人會,而是放諸於四海的真理!
加囊王頓時眼前一亮:“王上,尊者乃大德高僧,佛法無邊,由尊者前去最爲合適不過,說不定能感化那些中國人。”
塔塔納班的白鬍子一陣抖動,心裡詛咒了加囊王不下十遍,但表面還得做出一副大德高僧的模樣,雙眉低垂,“南無釋迦牟尼!”,頌了聲佛號,緩緩道:“中國人殘暴不仁,早已墮入了阿修羅道,而老僧法力淺薄,怎敢擔此重任?恐怕若是不成,反會壞了王上的大事,還請王上另擇賢能。”
敏東王就感覺有一股怒火不可抑制的從胸中升起,塔塔納班的意思他哪能聽不出?這分明是不敢去啊,諾大一個緬甸,難道去和中國人談叛的都找不出來?
敏東的長子敏貢親王察顏觀色,當下悶哼一聲:“尊者乃佛陀在人間的使者,而我緬甸乃事佛陀最誠摯之人間佛國,今佛國有難,佛陀必傷感悲泣,尊者豈能不爲佛陀分憂?”
密克耶親王也道:“尊者是否擔心安危?這大可不必,中國亦信奉佛法,只是支派不同罷了,他是北傳佛法,而我們是上座部佛法,雖有義理不同,卻殊途同歸,尊者乃是代表佛陀而去,不敬尊者,便是不敬佛陀,除非中國與天下佛門決裂,否則絕不敢不敬尊者。”
“不錯,不錯,非尊者不能成行啊!請尊者爲佛陀計,爲我緬甸百姓計,無論如何也要走上一遭!”滿屋子都是附合聲,就連敏東王也是滿臉的期待之色。
“南無釋迦牟尼!”塔塔納班頌佛號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他恨透了這些自私自利的王室成員,可是他有選擇嗎?只得強做鎮定道:“也罷,老僧便爲王上走一趟。”
每個人的臉上都現出了笑容,敏東王也假惺惺的問道:“要不要本王派些禁軍保持尊者?”
塔塔納班心中暗罵,中國二十萬兵力,派個幾百禁軍,還不夠人家塞牙疑呢,當下淡淡道:“老僧並非去與中國軍隊作戰,王上的心意老僧心領了,帶些弟子隨行足矣。”
“那....”好半天,敏東王才勉爲其難的點了點頭:“那就有勞尊者了。”
“南無釋迦牟尼!”塔塔納班深深一躬,轉身而去,卻沒人留意,他的臉都有些變形了。
塔塔納班離了王宮,立刻召集起弟子僧衆,託辭佛陀降法旨,讓他帶上弟子去臘戌誦經唸佛,化解中國戾氣,可得大功德。
有了塔塔納班的號召,應者雲集,當天就徵集到了近五千人,第二天離開阿瓦,向臘戌行去,這一路上,還不斷有僧人加入,至九月二十日到了臘戌城郊時,人數已經破萬。
雖然有萬人陪伴,心裡有了些底氣,但當看到遠處那密密麻麻的草綠色時,塔塔納班仍是有了種掉頭就走的衝動,那一尊尊高高豎起的炮口,那忙碌的身影,很明顯是要攻城了。
“尊者,我們....”弟子們現出了明顯的猶豫之色,一人轉頭看向了塔塔納班。
塔塔納班也想走啊,但如果現在就走的話,地位,名聲與權力會全部失去,更何況他能看到中國軍隊,中國軍隊肯定也能看到他,這時再走已經遲了。
“南無釋迦牟尼!”塔塔納班誦了聲佛號,吟道:“可恐之物應須恐,未來怖畏應須防,智者觀此二世界,皆由未來怖畏生....”
塔塔納班誦的是小部經典中的本生經,有了尊者帶頭,衆弟子跟着誦唸,一時之間,誦經聲沖天而起,彷彿真的去了恐懼。
民盟軍主力於昨天完成了對臘戌的全面包圍,所需的彈藥物資已經全部到位,第二和第八集團軍從三個方向把城池團團圍困,只留出了通往阿瓦的道路。
畢竟狗急了還會跳牆,留一條生路,給臘戌軍民留出一線生機,纔不會那麼拼命,王楓的要求是要地,至於緬甸人是被殺掉,還是逃去孟加拉或者暹羅,他其實不是太在意,就和當初對待越南一樣,他並不擔心會被這些國家的民衆報復和怨恨。
而苗人山地師和收編的緬北山民武裝不作爲主力,卻將參與後續的進城掃尾工作。
天地間充滿着肅殺的氣氛,連鳥兒都不再唧唧喳喳,除了陣地上傳來的報數聲。
“一號炮位就緒,二號炮位就緒....”
眼見大戰就要開始,一名偵察兵卻趕來報告:“石帥,周帥,來了一羣和尚。”
石達開與周順波轉頭一看,上萬名僧人列着整整齊齊的隊形,不疾不徐的緩緩走來,齊聲頌念着聽不懂的經文,領頭的是一名順發皆白的老僧。
“僧諫?”石達開與周順波同時冒出了這個念頭,古怪的相互看了看。
“哼!”周順波冷哼一聲:“緬甸人也是沒招了,竟連和尚都搬了出來,我倒要看看,這南邊的和尚有什麼本事,能不能請動佛祖退去我們。”
“誒~~這種話還是少說爲妙,南邊和尚和我們的和尚拜的是同一個佛祖。”石達開還是有些忌諱的,揮了揮手勸阻,畢竟殺和尚和侮辱佛祖是兩回事,小乘佛教的大多數和尚,在石達開眼裡不能算和尚,吃肉娶妻能叫和尚嗎?最多也就是個花和尚。
向着和尚們來的方向張望了片刻,石達開又道:“暫緩攻城,讓那老和尚過來,其餘人凡有靠近者,殺無赦!”
“是!”一名士兵匆匆而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