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的身子頓了頓,輕飄飄的道:“不知道,這樣的事,我又怎麼會讓他知道。”
“謝謝,”夏駱凡緩緩的閉上眼:“謝謝你還有一絲人性。”
無邊無際的疼痛鋪天蓋地而來,一點一點的啃食着夏駱凡脆弱的神經。那種痛到骨髓的感覺,讓她無比的希望自己能就那麼死掉。
安靜地躺在牀上,她蒼白的就像一具沒有生命的玩偶。
恨他嗎?夏駱凡奇蹟的發現,那並不是恨,自己原本就知道他是什麼人的不是嗎?就像是有毒的糖果,自己明明知道里頭有毒,卻還是被外頭華麗的包裝所迷惑,心甘情願的張嘴咬下去,現在又有什麼立場去怪它因此而讓自己腸穿肚爛呢?
無怨無恨,有的只是悲哀,一種滲在骨頭血液裡的悲哀。
那麼多的甜蜜幸福,那麼多的快樂溫馨,到頭來卻只不過都是幻影,都是海市蜃樓,而她卻傻乎乎的樂在其中。甚至就算是到了現在,她也依然還在希望着自己根本就沒聽過子桐的那一番話,根本就不知道這個所謂真相。就算是自欺欺人,可也畢竟是快樂的,不是嗎?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竟愛他如此之深了呢?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只是曾經的那些美好時光,就像是一架永遠也不知到疲倦的電影播放器,不分白天黑夜的在她的腦海裡反反覆覆的播放着。
那些開心的笑,甜蜜的吻,熱切的擁抱,看上去都是那麼的真實,真實的看不出一絲一毫的虛假,真實的讓現在的她,痛側心扉。
“蘭暄,別再躺着了好不好?你看外頭的天氣多好,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十四。”夏駱凡衝着邁進屋的他,硬擠出一絲無力的笑:“你不忙嗎?怎麼又來?”
“你放心,皇阿瑪不在,沒什麼要緊的事兒。”胤禎笑着走到牀邊,伸手將她輕輕扶起:“你懶得走,我抱你出去。”
“不要,”夏駱凡的聲音若有若無:“我想再睡一下。”
“你究竟想要這個樣子到幾時?子桐死了,難道你也不想活了嗎?蘭暄,你好自私,爲什麼你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都不爲別人想一想?你知不知道,我每天看你這個樣子,心裡有多着急多難過。”
“十四?”胤禎語調裡的悲愴,讓她一時間有些無所適從。
“蘭暄,我知道你善良,對每個人都好。可是人死不能復生,我能不能求求你,別再只想着那些已經離開了的人,也多看一看那些還守在你身邊的人,好不好?”
“十四?”
夏駱凡睜大雙眼,這麼多天來頭一回真正清醒着去看他的臉。眼前的胤禎彷彿一夜之間成熟了許多也滄桑了許多,往昔那雙總是含着笑的眼睛裡,此刻滿滿的全是焦着,全是憂慮跟擔心。
夏駱凡心下微暖,她慢慢的點頭:“好,你帶我出去走走。”
夏日的午後,陽光溫暖,鮮花盛放,奼紫嫣紅中,帶着醉人的清香。
“出來走走,是不是舒服多了?”胤禎一臉溫柔笑意,扶着她慢慢的穿行在藤蔓花架之下。
“十四,子桐的後事怎麼樣了?她大概也沒什麼別的親人了,你……”
“放心。”胤禎笑,神色越發溫柔:“這麼點小事,你十四爺還是擺的平的。其實除了你這個難纏的丫頭,好像還真沒別的什麼事兒,是能難得到我的。”
“謝謝你,十四。”夏駱凡仰起頭,一臉感激的笑:“要不是你救我,大概我現在……”
“丫頭,”胤禎笑着搖頭:“你若是真想謝我,那就好好保重自己,別再叫我擔心了,好不好?”
“嗯,”夏駱凡點頭:“我儘量。”
“不是儘量,是一定。”胤禎笑着突然捏了捏她的臉:“你看看你,瘦的臉都沒了,讓我捏起來一點都不過癮。”
夏駱凡知道他是故意在逗自己開心,於是配合的笑笑:“難道我把自己養胖,就是爲了給你捏的嗎?”
“那倒也不是,就……”
“蘭暄。”
突兀的聲音直直的插/進了夏駱凡的耳膜,她的臉無法自控的‘刷’一下變得更加蒼白。
“蘭暄。”
胤禛從他們身後慢慢走來,在近他們一米左右的地方停住:“我接了皇阿瑪的聖旨,明天要出發去熱河。你等着我,等我回來,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夏駱凡突然覺得頭上的陽光好強,讓她微微有了暈眩的感覺。她用指尖使勁兒掐着自己的手心,強迫自己擡起頭,面無表情的對着他:“四爺要去哪兒,都不必跟蘭暄報備,蘭暄也沒什麼需要四爺交代的,四爺若是再沒別的吩咐,請允許蘭暄先行告退。”
胤禛看着她,恍惚的笑:“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罷,最要緊是養好自己的身子,因爲只有那樣,你的怨恨纔可以長久。”
說完,他緩緩的轉身,一步一步走出了他們的視線。
不知道爲什麼,夏駱凡就覺着他的步伐重若千斤,一步一步都踩在了自己的心頭之上,一股鈍鈍的疼痛又開始在她的心底蔓延。
自己究竟還需要多久,才能將他忘記?從前有人說過,愛一個人用了多久,那麼忘記他就需要多一倍的時間,那是不是,自己還有很漫長的一段路要走?
渾渾噩噩又一個月過去,園子裡接到了康熙即將回宮的消息。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一向都會在塞外過完中秋纔回宮的他,這一次居然提前了一個月就起駕趕了回來。
“格格,萬歲爺的御輦就快進園子了,咱們得趕快去接駕了。”
“嗯,好”。夏駱凡起身,心下卻突然一陣刺痛,她下意識地以手捂住胸口,又要再見到他了嗎?
“格格?”畫眉見她臉色大變,不由急着上前扶她:“格格,您又不舒服了,要不要奴婢先給你傳太醫?”
“不,不用,接駕要緊。”
夏駱凡搖頭,扶了她的手就往外頭走。只是心下卻忍不住悽然,從小到大一向都調皮搗蛋,身強體健的她,從什麼時候開始竟也變成了自己最膩歪的‘林黛玉’?
“兒臣(臣妾,奴才)恭迎皇上聖駕,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夏駱凡跪在南牆邊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隨着一衆皇子妃嬪太監宮女,三跪九叩。
“免了,都起來吧。”
三個多月未見,康熙似乎也憔悴了許多,雖然聲音依舊威嚴,可是卻明顯有些底氣不足。
“蘭暄丫頭。”
不知不覺康熙已走到了夏駱凡的跟前,細看她的臉色:“唉,你這丫頭啊,怎麼朕聽說你爲了救個宮女,跳進湖裡卻差點兒把自己給淹了?現在可都大好了?”
“回萬歲爺,蘭暄已經大好了。”
夏駱凡笑,伸手扶住他的胳膊:“萬歲爺一路車馬勞累,蘭暄已帶人準備好了茶水點心,請萬歲爺一會兒給品鑑品鑑,看萬歲爺去了熱河的這段時間,蘭暄的手藝可有進步。”
“好。”康熙難得的慈祥:“朕也有些日子沒吃你弄的點心了,心裡還真有些想得慌。”
“那萬歲爺一會兒可得細細嚐了,這回的點心,蘭暄可是用了……”
說說笑笑,夏駱凡陪着康熙一行人回了澹寧居。侍候他洗手淨面,侍候他用過茶水點心,又待他休息下之後,才一個人離開,往自己屋子走去。
初秋的午後,天若流火,園子裡的玫瑰薔薇開得如火如荼,妖嬈嫵媚。
夏駱凡垂着頭,在花叢中慢慢行走,頭頂上熱辣辣的大太陽,卻絲毫也沒讓她覺着溫暖。好像是從那天掉進湖裡開始,那股徹骨的寒氣就始終纏繞着她,一刻也不曾散去。
“丫頭。”
胤祥站在一棵古樹的蔭影裡,眼看着臉色蒼白的她,如遊魂一般,從自己身邊走過,卻始終連眼角也不曾擡過一下。不由得心疼,走過去將她扯住。
“十三爺?”夏駱凡擡頭,有些遲鈍的笑:“原來是你。”
“蘭,暄。”胤祥遲疑地開口:“你的樣子很不妥,是不是身上不舒服?要不我幫你傳太醫吧?”
夏駱凡搖頭淺笑:“不要,這些日子天天被十四盯着吃藥,我已經怕死了。”
“他盯你也是爲你好,”胤祥眼波溫柔:“不然依了你的性子,還指不定得病成什麼樣子了。”
“我以前從不生病的,”夏駱凡神色黯淡:“大概我的八字兒跟皇宮是真的不合吧。”
“你呀,又開始胡說。”胤祥笑着搖頭,牽她的衣袖:“許久不見,陪我走走可好?”
“嗯。”夏駱凡無法拒絕他的笑臉,只得慢慢點頭。
萱草,古藤,‘水晶’簾櫳,巨大的老榕樹。
樹下,一道淺紫色的人影。夏駱凡的心痛瞬間瀰漫開來,她擡頭看着胤祥,眼中是深不見底的疼。
胤祥被她眼中的哀慟所震,幾乎是落荒而逃。
“凡兒。”樹下的人影突然一動,如飛般撲了過來,緊緊地將她擁進了懷裡。
“四爺。”
夏駱凡的心瞬間疼得她就快要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