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寡淡平凡,如白開水一般的天長地久,現在這樣的曾今擁有是不是更勝一籌呢?
夏駱凡知道,自己實在是很貪心,她不喜歡平凡無波的生活,卻私心的希望,如今這樣的幸福,可以天長地久。
毫無懸念的,雍親王府新誕生的小阿哥,被康熙親口御賜大名爲弘曆。就這樣又一個明日之君,在衆人無知無覺中來到了人世。
那些每天忙碌着你爭我奪,想搶皇位的大人們,誰也不知道,有一天,他們以及他們家人的命運都將捏在這個小小孩童的手中。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朝局也時時刻刻都在不斷的變化着,波詭雲譎。
胤礽因康大老闆的聖旨——從康熙五十年起,天下輪流免賦,永不增丁跟永不加賦,而心存怨懟。消停了沒幾天的心思,又開始蠢蠢欲動,常常糾結了門下官員聚衆會飲。
他的心思,夏駱凡多少也能明白一些。
康大老闆的這三條的確都是惠民政策,於天下百姓有益。只是這免賦容易加賦難,當老子的把這麼個天大的恩典都已經施了出去,那將來等他當了政,又要拿什麼給天下施恩呢?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那個難題,其實已經跟他沒什麼關係,也輪不到他去操心了。
不知道是自己真的已經學會了察言觀色,還是早知歷史的關係,反正康大老闆對別人告胤礽聚衆會飲一案,雖仍如從前般只下旨處斬了那幾個常去他家聚會的官員,而並沒對他本人有任何處罰,可是夏駱凡卻還是覺着風暴就在眼前。她那一向都不夠敏感的神經,不知爲什麼就是提前感覺到了那股令人窒息的空氣。
她開始覺着壓抑,覺着有些透不過氣。可是讓她沒想到的是,胤礽還沒出問題,良妃卻不行了。當她接到儲秀宮的傳話趕到時,昔日那個水做的女子,已是瘦骨伶仃,憔悴不堪。
“怎麼會這樣兒?”夏駱凡大驚,急撲上牀:“娘娘都病成這樣了,怎麼都沒人去稟告給皇上?還有,你們傳了太醫沒?”
“格格,”喬姑立在一旁抹眼淚:“娘娘吩咐,誰都不許告訴皇上,就連藥也……”
“喬……姑,你,先下去吧。”良妃出言打斷她的話,握着夏駱凡的手,淺淺笑道:“我有話……要跟蘭暄說。”
“娘娘。”夏駱凡看着她,不禁淚如雨下,心裡頭暗暗責怪自己,不該爲了躲胤禩跟八福晉而一直都不來看她。
“傻丫頭,別哭。”良妃伸手想替她擦淚,可是手伸一半兒,卻無力的垂了下來。
“娘娘。”夏駱凡將她的手拉到自己的臉頰上,一邊摸索着一邊哭道:“都是蘭暄不好,一早就該來看娘娘的。”
“傻丫頭,別哭,人活百歲……也終須一死。死,我是不怕的。”
良妃笑,只是氣息虛弱:“我只擔心……只擔心禩兒。他,他這一輩子……都受我拖累。希,希望我死以後,他……他可以……可以真正擺脫,擺脫我帶給他的屈辱。可,可以……揚眉吐氣。可,可以得到……得到他想要的。”
“不,不是的,娘娘,不是的。”
夏駱凡忍不住輕輕擁住她:“蘭暄知道八爺的,其實在他心中,什麼也比不過娘娘。他一心想爭,想搶,爲的也都是能給娘娘爭臉,希望娘娘可以因爲有他這樣一個兒子,而成爲世上最幸福最驕傲的母親。”
“蘭暄。”
良妃的手在她的臉上一點一點的遊走,目光中充滿了濃濃的愛戀與不捨:“我知道你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我也知道,禩兒……禩兒他一直都是……真心的喜歡着你的。從,從前的那些日子……他只要……只要一提到你,就總會……神采飛揚,快樂而幸福。蘭,蘭暄……答,答應我……在我走後照顧他……不要讓他一……一個人,那麼辛苦。”
“娘娘。”
夏駱凡大哭:“我不許你這麼說,你一定會好起來,一定不會有事的。等你好了,咱們再一起做點心,一起唱歌,好不好?”
“好……好。”良妃緊了緊她的手:“乖,別哭……哭了,就不……漂亮了,乖。”
“嗯,好,好。”夏駱凡拼命點頭,一邊用衣袖抹着淚,一邊道:“我不哭,不哭,娘娘您歇一下。我,我去叫人給你傳太醫。”
“不,別去。”
良妃用手勾住她的衣袖:“我知道……你,很會給人化妝。來,扶我起來……你幫我也畫……畫一個美美地。我,我不想一會兒……禩兒回來……看到我這個模樣。”
“好,我幫你畫,畫的美美的。等八爺回來,讓他驚豔。”
夏駱凡邊說邊已飛快地跳下地,喊了喬姑進來幫她一起將良妃扶到梳妝檯前。
眉毛細細地挑,朱脣淡淡描,胭脂薄薄勻。
旗頭,朱釵,耳墜,衣裳……從頭到腳,一絲不亂。夏駱凡這輩子做事,從來也沒試過這麼精心這麼認真這麼仔細的。經她的手這麼一番裝點描畫,鏡子裡赫然又出現了一個粉妝玉裹,柔情似水的絕代佳人。
“娘娘您看,好美啊,是不是?”夏駱凡俯身將臉跟她湊到一起往鏡子裡頭看:“一會八爺下朝回來,一定會看花眼的。”
“傻丫頭……這也是你的功勞。”良妃笑:“我累了,扶我上牀。”
“嗯。”夏駱凡點頭,跟喬姑兩個又將她扶上了牀:“娘娘,您累了大半天,蘭暄喂您喝口水,好不好?”
“不,不用。”良妃搖頭:“你……幫我唱支曲子吧。我,我好想江南……好想家啊。”
“好,蘭暄唱。”
夏駱凡讓她靠在自己懷中,輕輕地唱了起來:“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良妃的氣息漸漸消失,握她的手也鬆了開來。
喬姑帶着一羣宮女跪倒在地,悄無聲息的哭泣。愁雲慘霧的儲秀宮裡,只餘夏駱凡一人彷彿毫無知覺般仍在輕輕哼唱:“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杜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遊?……”
“主子。”
“額娘,額娘,兒子不孝,兒子該死,竟連您最後一面也沒見着。額娘,額娘……”
胤禩的慘呼,將夏駱凡驚醒,眼淚悄無聲息的跌落。
這個在皇宮裡生活了大半輩子,卻依然單純,依然毫無心機的女人就這樣離開了。從此之後,自己再要到哪裡去尋找那股專屬於媽媽所特有的味道呢?
“胤禩。”
她做夢般撫上他那張與良妃極爲相似的臉:“別傷心,保護好自己。良妃娘娘這一輩子最在意的人就是你,她到臨走也是一門心思的記掛着你,希望你可以過得好,過得開心幸福。你不要辜負了她,讓她擔心。”
“蘭暄。”胤禩淚眼婆娑:“額娘臨走,都跟你說了什麼?”
“娘娘說,人活百歲也終需一死。死,她是不怕的。她只是擔心你,希望你可以保重自己,得到你想要的。”
“額娘……”
看着他悲痛欲絕的臉,夏駱凡實在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良妃臨死前還希望她能夠照顧他,不讓他那麼辛苦,可是她卻清楚的知道他最終的結局,知道他絕不會有好下場。而造成這一切的人,卻偏偏是她喜歡着的胤禛,她該怎麼做,又能怎麼做呢?
天地慘淡,落葉成蝶。
遊魂一般,夏駱凡晃出了門,在皇宮裡漫無目的的亂轉。她本就不屬於這裡,這裡的一切本就與她毫無干系。可是爲什麼,她此刻卻會爲了他們而心痛呢?
“忠敏格格吉祥。”
“格格,格格,您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奴婢給您傳太醫?格格?格格?”
焦灼的聲音,一張似曾相識的臉,慢慢的夏駱凡的目光終於有了焦距。她怔怔的看了看四周,才發現不知不覺間,自己竟站在了毓慶宮的後側院,從前自己常常會來的地方。
“那蘇嬤嬤呢?是不是在裡頭?”
“格……回,回格格話。”扶她的小宮女,吞吞吐吐,突然人就跪了下來。
“你先起來。”夏駱凡心裡一驚,直接就將她扯起:“嬤嬤呢?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回,回格格。”小宮女戰戰兢兢:“嬤嬤她,她四天前就……就病逝了。”
“胡說,不可能。”夏駱凡大叫:“我前幾天還叫人來看過,回去還告訴我說嬤嬤很好。”
“回格格。其,其實嬤嬤的身體一直都不太好,只……只是她老人家都不許我們告訴格格,怕格格您會擔心。而,而且太子爺一直都有派太醫給嬤嬤治病,只是……只是太醫說嬤嬤年紀大了,又舊疾難除,所以……所以……就沒了。太子爺爲怕格格知道了會傷心,所以就吩咐奴婢們誰都不許告訴格格。”
“傷心?哈哈哈哈,我會傷心?”夏駱凡大笑,眼淚卻順腮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