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拓已經完全喪失了戰意。這在料想之中從來都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現在確實是發生了。他自有在心中的一把火,本以爲會隨着時間毫不相關地熊熊燃燒下去,然而世事難料,就算是他也無法預料到下一刻會發生何等的事情。
原本認爲自己能夠一直堅持下去的信念,此刻也無疑崩塌殆盡。自己應該做些什麼?自己應該爲什麼而戰鬥?更重要的是……自己留在這裡還有着任何的意義麼?一個不能夠將人族的未來走向繁榮昌盛的勇者,還能夠稱之爲勇者麼?
自己的定位已經變得相當的模糊,甚至連自己站在自己的意義都不甚清楚。情緒的轉變是突然的,上一刻在心中還想着絕對不能夠相信對方的話語,天知道那是何等的騙術,無論說的再怎麼誘人,終究是不能夠相信的。只是……作爲謊言來說也未免太過於大費周章了一點。然而寒拓自己自然也是會思考的,所以聯想着自己一直以來都有的疑問,再自己思考的話……便會驚異地發現,對方所訴說的東西俱都是真的。
如同一點一點收集而來的碎片,平日之中自己對其一籌莫展的,由於現在的一道靈光一閃,以至於自己得以一口氣地將它們夠拼接完整。
然後……所呈現出來的景象,是自己從來未見過的,來自於深淵地獄的恐怖景象了。窮盡自己的想象力也無法見識到的場景,在“拼圖”完成的那一剎那,終究如同山洪一般洶涌地前來了此處了。
“我應該怎麼辦……”太過於迷惘,以至於情不自禁地說出了聲音。這本不應該在現在的情況之下所表露出來的情感,當然這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了。聽聞如此的奧瑟……嘴角也微微地揚起來了詭異的弧度。
計劃很難以自己想象的方式進行。其中最爲具有代表性的便是魔神了,上千年的時間都在計劃着這一刻的事情。只是終究沒有辦法按照自己所想象的方向進行的,宗罪系列的魔王,以及爲之準備的大量大量的魔獸軍隊,此刻看來是根本沒有太大的作用了。
這無疑是對弈者,魔神手中所具有的相當強勢的“王牌”,以現在的角度來看,他無疑再一次的,和女神的博弈之中處於相當的劣勢。但是這又有什麼呢?這場比賽的輸贏,至少不是現在寒拓所關注的事情。
贏了又如何?輸了又如何?輸贏到底對於這些神明們來說僅僅是輸贏而已,就算輸掉了,也不過是拍一拍屁股,虛情假意地奉承對方罷了。更嚴重的情況也不過是履行於承若於對手的小小懲罰,然而這等小小的懲罰,對於所謂的神明來說又有什麼重要的呢?
但是對於我們這些人來說,那些無論輸贏所付出的代價,都不可能是如此輕鬆的態度可以忍受的。在神明的眼中看起來的情況,並非是那麼大不了的事情,放在寒拓的眼中,以及被捲入進來的所有的生物的眼中,血和肉的地獄緊緊地攪在一起,造成一生都無從磨滅的陰影了。
這對於他們來說是完全不相同的,無從比擬的代價。寒拓得知的第一刻自然是憤怒的,不單單是爲了自己,而是爲了從古到今爲這份虛假的事業來看,都顯得無足輕重的人們。和自己一樣,他們心中也同樣留有着一把火焰,並且在這把火焰之下,甚至於自己的性命都是能夠豁出去的事情。
得知並且明確自己所做的事業是正確的,在心中不免有所保障的。而生命正是自己所能付出的最大的代價,其意義也不過是爲了尋求一種歸屬的感覺。因爲人類是羣居的動物,羣居自然擁有一個整體,爲了整體的存續,單體的小小犧牲自然無從避免。
事實證明,那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那麼爲這等微不足道的理由而獻出自己所有的戰士們的犧牲自然也毫無價值……寒拓正是爲了如此的事情而心痛如絞。
真的是……豈有此理?!少年心中洶涌的情緒如同火山爆發一般熊熊地噴發了開來,恐怕以往所有的時日的憤怒情緒所相加起來,都沒有此刻來的程度更深。暴怒而強悍的戰士,卻擁有所有人都無從企及的溫柔之心。這大概便是說明於寒拓最好的證詞了。
神不愛自己的人民也就罷了,卻不止於如此的程度,甚至是將自己的子民作爲棋子一般盡情地利用。僅僅是爲了“打發時間”這種極其無聊的理由,就擅自地創造出了血與火地地獄。
千年之前的景象應該是怎麼樣的一種景象?戰爭無疑是在極度地消耗着所有的生靈的壽命,再這麼下去,不過幾百年,人族和魔族,以及所有被戰爭所牽連進來的種族都會走向滅絕的道路。仇恨終究只能夠催生於更多的仇恨,而仇恨只能夠用血肉來滋養,所以再沒有到頭的時日的。
只是在這之前……人族和魔族彼此確實存在了更久的時間,雖然千年以前的歷史根本無從揭秘,但是從人人相傳的情報之中,確實是這樣的一副樣子。
兩個種族之間的仇恨也不是生來就有的。若不是如此的話,他們也不會相安無事地存在上千年的時間吧。太久以前的景象無從知曉,寒拓卻能從現在的些許情報之中略微地想象那時候的情景了。
沒有魔神特意爲魔族所澆灌的“嗜血”基因,如此豐富的種族,和渴求知識的人族所相遇而交好並不是那麼困難的事情。相必是一副相當和平的景象纔對,只是那副只存在於傳說之中的景象,恐怕是再也無法回去了。
歷史久遠,有很多事情從未考察。上年前的反抗魔族,人族一直都將魔族生生地抵抗在了【泥沼邊境】之外,就算有所後退,也不會離着那片區域有着太大的距離。然而在遙遠的歷史之中,第一次的【人魔戰爭】,造成相當大的殺戮悲劇的原因,確實是魔族大規模地侵入到了蓋迪亞大陸的西部,間接地創造了三大人族王國的建立。新秩序的開始,舊秩序的所有事物卻被有心人悄悄地撿了起來,然後埋沒在了隨着時間而消散的風沙裡面。
若是放在現在是不可思議的,因爲人族戰士的戰力擺在那裡,全力反抗的話,別說是侵入整個大陸的內部,就連越過【泥沼邊境】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王國的學者們想破頭也想不清楚,因爲長時間造就的觀念禁錮了他們思維的發展。稍稍有人提出荒誕的想法,便會被所有人所嗤之以鼻。長久以來,“異端”的思維便消磨殆盡了。但是清楚“世界真理”的人來說,只要稍微有些腦筋的傢伙,許多之前沒有想明白的事情,現在都能夠略略地推想過去了。
若不是一開始就對於魔族毫無警戒的意識,怎麼可能會讓他們輕易地得手。那天的情景恍若災難,誰能夠想得到原本陪伴在自己的身邊,值得信賴的異族朋友會突然冒出猩紅的眸光,然後對自己亮出鋒利的獠牙?
放到現在,人族對於異種族的經營方式依舊有着自己的一套。獸人族,精靈族,以及一部分的矮人族,哪一個不是對於人族這個盟友來說死心塌地的態度呢?這樣看來,若不是經驗所造就的強悍手段,是斷然不可能做得到如此的程度的吧。
和現世之中的孤高態度的人族不同……蓋迪亞大陸的人們在很早的時候就已經習慣於和其他的種族同生共處了。
到現在,有識之士也不僅一次地哀嘆和魔族的敵對關係。同時驚歎於對方的物種的豐富程度,是其他的種族根本無從比擬的情況。暗自之中也有着自己的憧憬,甚至在人族之中還有着崇拜於魔神的【近魔者】。雖然實際上現在的【近魔者】的組織,僅僅是一個混淆着烏合之衆的組織而已,但是在成立之初也確實有着相合理念的人聚集在了一起,所以只要這個組織繼續存在着,那就是聲明瞭一個奇特的“象徵”了。
如同大國和小國之間的戰鬥,勝負僅僅是一場戰鬥之後的事情而已。因爲和大國作戰,小國沒有多餘的力量進行消耗,僅僅將所有的希望寄託在一次的打擊之上。
但是大國和大國之間的爭鬥,卻並不是那麼容易說明的事情。因爲不是一次戰役所能夠解決的事情,多線的決戰,一定程度之上會將兩個國家都拖入深深的泥沼。到最後的話,會形成兩個大國都被榨乾的情況。
這也是毫無辦法的事情。再這樣爭鬥下去……毀滅幾乎是可以預知到的未來。
寒拓意識到這點……所以再也沒有力氣舉起自己的劍。自己戰鬥的再勇猛,又有什麼樣的作用呢?無非是着了那些自私自利的神明的道,爲其作爲最強大的,最好用的棋子罷了。這自然是寒拓萬萬不想的事情。
無法給自己帶來慰藉,僅僅給自己帶來無盡的痛苦的神明,自己要去信奉他幹嘛?!
他終於明白,爲何身爲王國第一的圓桌騎士的霍斯特,爲何會突然露出兇惡的面孔,朝着自己刀劍相向;爲何代表着自己親人一方的王國,會派出軍隊直指於自己所在的帝都;更別說爲何一切的一切都顯得極爲的不對勁了。
恐怕那些人……早就知道了吧。唯有自己還被矇在鼓裡,執拗地堅持着自己認爲正確,實際上卻是錯誤的不能夠再錯的事情了。就連自己都覺得頗爲的可笑。
更有讓他恐懼的情況……若是自己的夥伴們知道了呢?
若是他們知道的話……恐怕也會不由分說地變了自己的臉色的吧。雖然是自己的夥伴,但是同時也是志同道合的,爲了戰勝魔族而聚集在一起的夥伴了。
並不單純便是自己的附庸而已,他們有着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思考方式。會思考的人自然有權利選擇自己的行動,那麼對於自己也刀劍相向,或許便是可能的事情。
自己得知真相不知道怎麼辦,但是對於其他知道真相的傢伙……大概會有着明確的目的吧。
作爲魔神和女神所擁有的棋子的代表,自然便是魔王和勇者這兩個人了。
引領着一切的事端,使得所有的責任都集中在這兩個存在之上。自然也就成爲了衆人矢之的對象了。
如果是我的話……大概也會那樣想的吧。
那麼自己的夥伴同樣也有可能,掘棄於之前所有的,所有的思緒,對自己採取敵對的態度。這種事情,光是想一想,就難受得讓寒拓幾乎無法呼吸。
他不害怕孤獨,甚至可以說是稍微已經習慣於孤獨的自己,饒是如此,再讓他嘗試孤獨的滋味也是相當難受的事情。如同苦澀的中藥,就算喝過一百遍也不會感覺變甜,第一百零一遍也依舊感覺苦澀。
孤獨終究是難受的事情,尤其是在感受到擁有同伴的溫暖之後,再回到孤獨的冰冷角落已經再沒有原先的勇氣了。
事情並不是一直就隨着自己的意願,滾滾的洪流不會因爲一塊礁石的屹立而停止自己前進的腳步。
戰鬥已經毫無意義!卻又不知道如何行動才能夠將自己的溫柔而付諸實踐,失去方向的他,就連區區的施捨都無從辦法。空有一身的本領,卻沒有找到能夠奉獻力量的方向。
“那麼……就和我一起反抗神明吧!”如同狂熱的宗教對於信徒的蠱惑,奧瑟滿面虹光地向寒拓伸出了自己的手,“如果你我能夠聯手,那麼之後,就算是神明!我們也有可能聯手戰勝的!”
面對於奧瑟的邀請,寒拓吶吶地愣在原地而無法做出回答。
再之後……再度擡起自己的頭的時候,已經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從那一天起,寒拓終於變成了真正的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