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妹妹怎地還在睡覺,昨日我來時她就在睡,今日又在睡,難不成幾月不見,妹妹變成了瞌睡蟲?”
“那是因五弟你越發胖,用妹妹的話來講,叫做慘不忍睹,妹妹纔不忍醒來。”
“嘁,是因四姐瘋瘋癲癲,妹妹嫌你煩躁,纔不想醒來吧。”
“你兩個小聲點,大師講,你們妹妹睡覺要自然醒來,對身子纔有利。”
“哦,我知道了,娘,妹妹所服新藥,真的要念經後喝纔有用?”
“是呀,紅姨,怎地從未聽人講過,服藥前還需唸經?”
早上,林芳一醒來,就聽到外間林霞和林武兩人互掐,然後是李翠紅的輕聲喝斥,林霞和林武講話雖變成了低如耳語般,林芳還是聽了個清清楚楚,好笑間又覺疑惑,這老和尚不知又出什麼幺蛾子,聽林霞話中意思,似乎又給自己換了新藥,喝前還需唸經?
想起昨晚自己被齊彪抱着睡,林芳又一陣臉熱,雖說這一晚睡得比以往每次都沉,不像往日般時睡時醒,而且醒來後也覺精神好了許多,此時也不覺像以往那麼冷,可畢竟是被一個男人抱着睡覺,心裡多少還是有些不自在。
又在被窩裡賴了一會兒,林芳纔出聲喊劉媽,心中還納悶,劉媽一般都是守着自己醒來,然後在火盆上一件件將衣服烘暖和,烘一件給自己穿一件,今日怎地不在,莫不是被支使出外做事?可林家上下都知劉媽只負責守候自己,也不會有人隨便支使她呀,即便孃親和二祖母也是。
林芳這一聲喊,劉媽沒進來,倒是呼啦啦另外進來好幾個。最先進來的是風風火火的李翠紅,然後是沉穩幹練的李翠蘭,後面跟着笑眯眯的童氏,最後進來的是袁莉,懷裡還抱着踢胳膊蹬腿的小林炎,很顯然是想脫離他孃親的束縛,自由玩耍。林武伸了個腦袋進門簾,又被拉了出去,就聽林霞道:“哎呀,妹妹要起牀穿衣。你一個男子進去幹甚?”
“芳兒是我妹妹,又不是別家女子!”林武很顯然不服氣。
“雖不是別家女子,可也男女有別。男女七歲不同席,何況你已近十四。”
仰頭看着四個長輩,再聽着林霞訓斥林武的話,林芳腦子有點蒙,這什麼情況。怎地家中女眷除了孃親和三姐,都來了。雖然自己還在被窩裡,多少有點失禮,林芳還是挨個喊了一遍:“四姨,大姨,二祖母。六嬸。”
李翠紅邊伸手去拿衣架上林芳的衣服,便笑道:“快起來吧,一切準備就緒。就等着你這正主呢?”
“四姨,何事一切準備就緒?”李翠紅這沒頭沒腦一句話,讓林芳更摸不着頭腦。
李翠蘭從李翠紅手裡分了一件外衣去,跟李翠紅一起在火盆上烘,笑着解釋:“今日是你換新藥後第一日服藥。聽說服藥前先要念經,藥效纔會到得極致。家中人全來爲你助陣。”
“換藥?唸經?”林芳心想還真讓自己猜對了,雖覺着沒必要搞如此大陣仗,可還是感動於家人對自己的關愛。
李翠紅烘一件,童氏便接過來給林芳穿一件,嘴裡埋怨:“那自行不知到底想怎樣,只是唸經而已,來芳兒屋內即可,非要往大殿去念,大殿冷森森沒有一絲暖氣,好生生的人都會凍壞,芳兒又怎生受得了。”
抓住林炎要扯帳上懸墜的小手,袁莉講:“嬸母,聽六郎講,昨日開始,住持已着人在大殿放置多個火盆,並徹夜有人守候,今日應是不會冷。”
童氏臉色這才緩和:“哼,算他老和尚還通情理。”
自住到寺內以來,林芳因大多時間都躺在牀上,爲方便起見,沒有像以往那樣,將捲髮編成數條小辮,而是用一條寬絲帶鬆鬆垮垮將頭髮束在背後,此時絲帶就放在牀頭櫃上。沒能扯到懸墜的林炎,大眼睛倒是尖,很快又改抓牀頭櫃上的絲帶,袁莉一個沒注意,林炎已將絲帶放入口中,等袁莉急忙從他口中扯出,已是沾滿口水,林芳皺眉。
再用這條絲帶肯定是不行了,可是劉媽不在,這樣小的東西不知放在哪裡,一時找不到,袁莉直怪自己沒看好林炎,朝小傢伙的屁股上拍打,不輕不重的,小傢伙倒以爲孃親在跟他玩,咯咯咯大笑。
“我這有,我這有,我新給妹妹編了絲帶,今日上山時帶了兩根,哈哈,正好可用。”裡面鬧哄哄找絲帶,林武趁林霞一個沒防備,竄了進來,肉呼呼的手伸進身上的揹包,很快掏出兩根大紅色絲帶,用極細的絲線編制,兩頭各是一隻胖乎乎的小豬,極爲可愛。
接過絲帶把完了一下,即遞給李翠蘭,李翠蘭開始給林芳梳頭束髮,林芳則看着林武噴笑:“五哥,往後你可千萬莫要出去亂走,怎看都像所有吃食都被你一人吃掉,災民看見恐又要發難。”
比起暑假回來時,林武越發胖了,跟那絲帶兩頭都小豬倒是很像,哪兒都圓乎乎的,本就不算大的眼睛,已快成一條縫,倒是不難看,就是有些滑稽。
林武憨笑:“嘿嘿,爹爹講,寒假將我編入鎮府衙役隊,讓六指叔多給我安排些任務,也好瘦些。”
六指現在是鎮府衙役頭領,自他來到林鎮,縣衙中他曾經的手下,跟着來了一大半,因大郎不僅按月給他們發薪銀,且林鎮現在是朝廷欽定冬日蔬菜與黑木耳養殖地,在林鎮做衙役,比起在縣衙做衙役,雖此時還看不出成效,不過任誰都想得到,往後的福利會比在縣衙時好得多。
至於縣令林呈祥,心中則百般不是滋味,自己費盡心思,想算計林家產業爲本縣特色,卻沒想到,林鎮卻輕而易舉成了朝廷重鎮,自己這個縣令,還得俯就身份,去滿足林鎮所需。而當他聽縣丞講起,當年林仲嗣來買地時,已打通了縣衙與白水鎮衙各個關節,唯一瞞着自己這個縣令,更是鬱悶異常。
收拾妥當,幾人擁着林芳往和尚們平日做功課的大殿而去。李翠梅與大郎已在大殿門口翹首以盼,見一行人過來,夫婦二人一邊一個,將林芳扶入大殿,讓林芳坐於大殿中央的蒲團上。
果不其然,殿內雖不能說暖烘烘,至少不再如往日般冰冷,蒲團兩旁不遠處,各放了一個火盆。林芳環顧一週,家中人還真是都來了。
男人坐於東側,以二祖父爲首,有老姑父、爹爹、大姨父張鐵栓、二叔林二郎、六叔林六郎、齊彪、大哥林孟、五哥林武,齊彪赫然佔據着應是大哥位置的地方,而大哥被擠到二哥的位置,男人裡唯獨缺了二哥。
女人坐於西側,以二祖母爲首,有老姑、孃親、大姨李翠蘭、紅姨李翠紅、六嬸袁莉、三姐林娟、四姐林霞,林炎是個特例,雖可說是個男人,卻是坐在女人堆裡,被他孃親死死抱住,小傢伙也真是皮實,掙得臉孔漲紅,硬是不哭。
林娟如今是孃親的得力助手,可以說是算林府半個當家人,內務與外事都可獨當一面,剛剛應也是跟隨孃親在忙於佈置大殿。
林芳對面,是寺內一衆和尚,端坐幾排,最前面是一個大蒲團,應是老和尚的位置。
等一衆人等就位,老和尚才濃重登場,身披袈裟,頸掛佛珠,神色肅穆,與平日嘻哈笑鬧時判若兩人,很有得道高僧的風範,令得林芳也不由跟着鄭重起來。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喊出,老和尚坐於蒲團之上,乾脆利索,手敲木魚,嘴中喃喃便開始誦唸,身後衆和尚也跟着一起念起經來。林芳還以爲要有個開場白呢,沒想到法事就這麼開始了。
再觀兩側親人,除了林炎小身子不停扭動,袁莉手忙腳亂之外,一個個也跟入定了一般,雙手合十,雙目閉合,嘴脣也在不停蠕動,聽不到聲音,不過可想而知,應是在默默誦唸。林芳聽不懂和尚們念些什麼,不過,這是爲自己做的法事,爲尊重起見,她還是老老實實閉上雙眼,雙手合十,做恭敬狀。
漸漸地,林芳覺着自己的世界安靜了下來,心靈深處也是空前沒有的靜謐,就如上大學時,有一次,她去湖邊玩,獨自租了一條小船,滑到湖中央時,收槳入艙,自己平躺在船艙內,仰望蔚藍的天空,雲朵不停變換着各種形狀,眼中除了這一切,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船兒隨着水流自由飄蕩,林芳那時覺着,自己好像長了翅膀一樣,自由自在飛翔於空中。
靜,心靈的沉靜。
正自沉溺於寧靜之中,一個聲音卻將她從沉靜中喚醒:“芳兒,趁熱喝了這碗藥。”
睜眼,擡頭,眼前是孃親期盼而肅穆的面容,林芳伸手接過藥碗,一口氣喝下,立時,一股熟悉的腥味充斥喉嚨,就如昨晚齊彪喂她吃的點心中的味道,下意識她往齊彪處看去,齊彪也正往她這裡看來,一臉平靜,沒有任何波瀾。
環視周圍其他人,臉上多少有些好奇與探究,林武更是雙眼直直盯着林芳手裡的碗,就差問出口了。目光重新回到齊彪處,齊彪已經扭頭與六叔低聲談論着什麼,沒再往她這邊看。
喝完藥,老和尚又帶領和尚們唸了一番經,法事纔算完成,不過此時的林芳,心裡充滿疑惑,再沒能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