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七年二月初八, 佩鳴奉旨嫁入十三阿哥府,爲十三阿哥側福晉。
我隨着所有賀喜的人一道來了十三阿哥的府邸,將要拜堂成親的一個是我的妹妹, 一個是我深愛的人, 從來, 發生在我身上的事都很戲劇性, 這一次, 尤甚。
來之前我已經在心裡告誡了自己千遍萬遍,可是真的走進了這裡,仍舊是覺得萬分的刺眼, 萬分的傷痛。
大紅的喜堂里人聲鼎沸,我木然的坐在人羣中, 周圍的熙熙攘攘與幸福吉慶都與我無關, 我仍舊像是個局外人。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 離開?絕望?盼望?
周圍很多人用各種各樣的目光看我。
豔羨?完顏一族出了兩個皇子的福晉,確實很令人眼熱。
詫異?妹妹出嫁姐姐原該歡喜纔對, 一個皮笑肉不笑的完顏玉音確實夠令人詫異的。
同情?自己的妹妹要嫁給自己愛的人,真是可憐。
擔憂?四福晉從一進來,就用這樣的眼神看着我,四貝勒也看了我不知多少眼。
還有八貝勒,八福晉, 他們眼中的神色要複雜的多。
還有十三的福晉, 她眼中有很多東西, 擔憂, 同情, 還有我看不懂的。
還有十三的側福晉,她譏誚, 嫉恨,幸災樂禍,總之她的目光都是冰冷的。
我臉上帶着近乎僵硬的笑,空洞淡漠的注視着前方,不再去看任何人。
人羣裡突然躁動起來,我仍舊靜靜的坐着,瑩瑩穿過人羣擠了過來,在我耳邊壓低聲音說道:“福晉,十五阿哥來了,喝了好些酒,一直在找二小姐呢。”
我木然的點頭。
瑩瑩微怔,不禁輕輕推了我一把,“福晉?”
我茫然的擡頭看着她,仍舊帶着淡淡的笑,“他十三哥大喜,他過來賀喜,有何不可?有何不對?”
瑩瑩詫異又震驚的盯着我,對上我的目光,又忙低下了頭,臉上神色閃爍,又瞅了我一眼,轉身匆匆退了下去。
人頭攢動,很多人都擁了過去,我看見十阿哥跟十四阿哥一邊一個拉着十五阿哥向一側的偏殿走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圍終於靜了下來,十三阿哥一身大紅的喜袍被八貝勒拉了出來,很多人都走上前去賀喜,他淡然的迴應着,遠處四貝勒遙遙的瞅了他一眼,他也看了眼四貝勒,兩人目光相撞後,眼中都有了淡淡的笑意。
十四阿哥跟十阿哥九阿哥三個從外面進來,我復又低下頭,抿了口茶。
新娘子在喜樂聲中被兩個老嬤嬤攙扶了進來,大紅的衣裳,大紅的蓋頭,兩個嬤嬤將她交到十三手中,便退到了一側,十三挽着那條大紅的連心繩緩緩的走來,走到我身側時,側過臉,目光從我臉上劃過,我觸上他的目光,再也忍不住,眼淚刷的一下就流了下來,狠狠的掐着自己的手,努力的剋制着。
十四阿哥突然大步走了過來,牽起我的手分開人羣向外走去,這一刻我對他只有感激,他混不理會身後詫異的目光,握着我一口氣走出了喜堂,走到一個亭子裡才鬆開手,我伏在欄杆上,再也控制不住,失聲哭了起來。
我哭累了,擦乾淨眼淚,靠在柱子上,仰望着浩瀚的星空,他靜靜的站在一旁,風捲起他的袍角,復又落下。夜色如霜,傾瀉一地,月牙宛若一把嵌在蒼穹之上的彎刀,散發着森森的寒氣,我越來越冷,越來越近的擁着自己。
他突然走過來,說道:“你打算在這裡坐一晚上嗎?”
我茫然的轉過臉看着他。
他又道:“走吧。”
我茫然的起身,跟在他身後,向外走去。
在一片清冷的山坡上,他扔給我一壺酒,然後自己拿了一壺,慢慢的酌着。
我不解的看向他,他卻在看月亮。
這裡很安靜,就像是一處被遺忘的角落。
他突然轉過臉問我:“你知道什麼是愛嗎?”
愛?我迷惑的看着他,不該是‘炎炎夏日,一泓清流’嗎,愛,不該是‘心動,心念,甜美’嗎,爲什麼還有苦澀,有心痛。
他又望了一眼月牙,道:“愛本來就是痛的,不痛,就不算是真正愛過。”
我覺得有理,跟着他點頭,又覺得困惑,爲什麼要痛呢?
他又道:“還記得你長城上跟我說過的話嗎?”
我想了想,努力的點點頭,“記得。”
他望着月亮,道:“今年已經是四十七年了。”
我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重複道:“四十七年。”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又望向月亮,似乎今晚的月亮尤其的好看,淡淡的說道:“如果事成,今天這一切都是暫時的,假以時日,你會,會跟十三在一起,佩鳴,佩鳴也可以回到十五身邊,我們都會得到自己想要的。”
我點點頭,半晌喃喃的道:“對,這只是暫時的,可是我都知道,爲什麼我的心還是那麼痛呢。”我痛苦的望向他。
他瞅了我一眼,轉開目光,揚了揚手中的酒壺,朗聲道:“那就喝酒吧。”他聲音很大,似乎在刻意掩飾着什麼。
月牙從樹梢移到山頂,終於隱在了山後,不覺一壺酒已經喝盡了,我躺在地上,歪着頭問他,“你除了那個位子,還想要什麼?”
他躺在一側,也轉過臉看着我,眼中的光芒忽然柔和起來,卻沒有說話。
我瞪了他一眼,搖頭道:“不說拉倒。”又轉過臉去找月亮,看到的卻只是星星。
原來星星也很美,只是一開始把目光都集中在了月亮上,忽略了他們的光輝。
他道:“那你呢?你想要什麼?如果十三到時候不願意跟你遠走高飛呢?你想過怎麼辦嗎?”
他不願意跟我走,對啊,他沒有說過要跟我走啊,他有福晉,有側福晉,有孩子,有一大家子人,他會捨下他們跟我走嗎?大概不會。
那現在算什麼?原來從一開始,就是一盤死棋。我突然覺得好迷茫,我到底要的是什麼?一個人的心?還是一個人?歸屬感?愛情?
我搖了搖頭,突然覺得這裡的一切都不屬於自己,我還是一個過客,什麼都是虛空的,什麼都離我好遠。我痛苦的皺起眉頭,想的頭疼,心疼,我爲什麼要到這裡來,爲什麼?
十四阿哥突然在我身邊說道:“佩鳴的事情,不論你信也罷,不信也罷,我暫時是查不出結果的,但是以後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我道:“不用了,反正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了,我跟你之間的事情,不管怎麼樣都會算數的,你請放心。”
他凝眸看了我一會,又轉過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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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渾渾噩噩中度過。
二月底,康熙出巡畿甸,大阿哥、太子、十三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十八阿哥隨行。所謂的畿甸,也就是京城外圍,直隸一帶,即今河北。
東去春來,轉眼已入了夏。
這一年天氣炎熱,夏天比往年都來的早些,康熙在五月初便帶領衆阿哥出巡塞外,隨行的仍舊是大阿哥、太子、十三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十八阿哥。而八爺黨幾乎都留在了京中。
我在渾噩中唯一記得的就是這一次出塞,太子將會被廢黜。
至於一廢太子的原因,卻不得而知,似乎歷史上對此事也沒有詳盡的記載,衆說紛紜。據說當日康熙列出太子罪行,其中一條大概是說太子對於幼弟十八阿哥的夭折沒有悲痛。
只是在這一次康熙出巡前發生了另外一件事情,我震驚之餘更多的是傷痛,從來沒有想到身邊之人會對我如此的背叛,雖然之前已經對她生疑,可是這一次她實在是過分。所以也並沒有太多心思去留意八爺黨在一廢太子這件事情中起到的‘作用’,表面上看此次康熙出巡八爺黨都被留在京中,可是很多事情,只怕是早都做下的,當然太子被廢,他自身也是有一定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