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四年四月初三日, 我誕下了一個男嬰,母子平安,一切順利。
已是六月了, 天氣雖然燥熱難當, 我卻因產後身體豐腴, 仍舊懶得出去, 每日總是把自己關在屋子裡。
二月皇上南巡, 仍舊是太子跟十三阿哥隨行,因這一年北京天氣熱的早,五月初皇上便又帶着衆皇子出塞行圍去了, 自然又是少不了十三阿哥隨行,我總是想, 皇上每次出行必然會帶上十三阿哥, 對他又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呢, 賞識?歷練?還是,不放心?不得而知。
這一次出塞十五阿哥, 十六阿哥,十七阿哥仍舊隨聖駕前往,故而佩鳴這些日子來總是心不在焉的,她雖然說過那一番見解,可是世人都是如此, 說放手, 跟真正放手, 總是兩回事。
四福晉打發奴才送來了帖子, 邀我過府, 我想着十三阿哥又不在京裡,去四貝勒府是不用忌諱的, 只讓蕊兒去回稟了十四阿哥一聲,便換了衣裳,帶着佩鳴並巧雲紅霞一道去了。
四福晉挽着我的手在竹榻上坐了,打量了一會,笑着問道:“看着你還好,我就放心了,孩子呢?也好吧?”
我點了點頭,“讓四嫂記掛了,他很好,能吃能睡。”
四福晉擡眼看了眼萬兒,萬兒會意,向一旁立着的巧雲紅霞道:“福晉那裡冰鎮了好些酸梅湯並西瓜,兩位姐姐隨我一起去取過來吧。”
巧雲跟紅霞賠笑應下了,三人行過禮退了出去。
我笑問道:“四嫂要說什麼?也用得着支開他們?”
她看了我一會,在我額頭上點了一下,笑說道:“你自己的事,倒忘了,又來問我。”
我想了想,笑道:“是糕點那件事吧,查出來了?”
四福晉笑嘆道:“難爲你還記着,虧我費了那麼大功夫。”
我訕訕笑着,先給她作了個揖,“謝謝四嫂了。”
四福晉道:“我見你讓人送點心來,心裡尋思,玉兒總算有良心了,還記得吃了我府上好些點心,又看見了那根簪子,就納了悶,正琢磨不透呢,恰好貝勒爺來了,看了站在那裡笑了笑,說讓我把點心先收起來,回頭送他書房裡去,晚間貝勒爺說了緣故,我才知道,爺找人瞧了,那裡頭有□□。到底是誰做的?”四福晉說到此處面帶憂色的看着我,見我不語,又道:“白讓我操了那麼久的心,你過後卻不問了。”
我淡然一笑,“是誰做的不要緊,□□是誰放的纔是主要的,不過我不知道是誰。貝勒爺知道了,那他有沒有說什麼?”四阿哥我不瞭解,但是歷史上的雍正可是個嚴厲的鐵腕帝王,這件事情讓他知道了,不知會作何想。
四福晉淡淡一笑,道:“貝勒爺只是誇玉兒心思靈巧,是怎麼想到這個主意的。”
我先不回答,問道:“那福晉有沒有問貝勒爺是如何想到的?”
四福晉道:“貝勒爺說,那簪子是銀質的,銀針本來就有試毒的用處,當時也只是想到了這個,後來又一想,簪子下面是個日頭的日,上頭一個竹,那日頭被擋住了,就是有隱情在裡頭。”
我不禁感嘆,四阿哥真是心思縝密,想起跟十四阿哥那個約定,又想,看來以後再有什麼事是不能就來請四福晉幫忙了,心裡難免有些失落,我在古代可以真心交往的人,又少了一個,可是此刻少不得要掩飾過去,訥訥的道:“我倒是沒有貝勒爺說的那麼多心思,當時不過情急之下,又不好叫奴才傳話,一時想起來銀針試毒,就讓人送來了。”
四福晉笑着理了理我鬢角的散發,道:“貝勒爺極少夸人,那天只說以前小看你了,不想竟然有這麼副玲瓏心腸。”
果然是人怕出名豬怕壯,以後行事務必要小心,否則會招惹了更多的疑心,於將來要做的事大大不利了,臉上勉強笑着說道:“貝勒爺謬讚了。”
四福晉還要再說什麼,只見萬兒引着巧雲紅霞端了梅子湯並西瓜來了。
一時吃過西瓜,四福晉又坐着說了會閒話,起身說要出去一下,我想着她應該是要去方便,自己坐在竹榻上左右無聊,便起身隨意在房中走着。
見書架上放着幾部書,一部是《三國志》,一部是《三國演義》,想着四福晉又不大識字,這書一定是四阿哥日常看了放在這裡的,抽出那本《三國志》翻了起來,正看得出神,聽見身後腳步聲響,我只道是四福晉回來了,也也不回頭,說道:“四嫂,貝勒爺這本《三國志》讀了很多遍吧?”對於這個四阿哥,我確實有太多的興趣。
卻聽一個聲音道:“你從那裡看出來我讀了很多遍?”
我心裡一驚,回過身福了下去,“貝勒爺吉祥。”
他嘴角噙着絲笑,眼中透着睿智的光芒,擡了擡手示意我平身,問道:“你看的是那一卷?”
我答道:“信手翻的,《吳書》,孫權傳。”
他掃了眼書架,淡漠的說道:“很多人都喜歡讀《三國演義》,覺得故事性更強,《三國志》你都讀完了麼?”
我尋思着怎麼應答,合上了書,說道:“玉兒覺得《三國志》更接近歷史真相,所以愛讀,不過是閒了隨便翻翻打發時間而已。”
本來想着我如此說,他就不會再問了,誰知他又饒有興致的道:“魏蜀吳三國,你更喜歡那個?”
看來上次事情之後,他真是對我留心了,我該怎麼回答呢,真是爲難,思來想去,只能這樣說了,道:“曹操名爲漢相,實爲漢賊,孫權盤踞江東,名不正言不順,劉皇叔漢室宗親,人心所向。”想來不會有大錯。
四阿哥聽完莞爾一笑,我知道他是不信。
我轉過身將書重新安置在案上,心裡想着怎麼藉故離開此地纔好,也不知道四福晉去了哪裡,這麼久還不回來。只聽他在後面輕笑着說道:“我猜你喜歡的是吳國。”
他是怎麼知道的呢?僅僅憑藉我方纔翻看的是《吳書》?應該不是,我索性轉過身子笑問道:“不知貝勒爺從哪裡看出來的?”
他哼笑了一聲,道:“曹操的爲人你一定不齒,就不論了,劉備嘛,你定然會說不過是個編草鞋的,恰好姓劉,就自稱皇叔,誑得那些英雄好漢爲他賣命,有什麼氣概,至於孫權,少年才俊,有勇有謀,知人善用,才稱得上是真英雄。”
他這一番話倒說的我無言以對了,我盯着他的眸子深深的看了一眼,不明白他何以會有如此一雙可以洞察秋毫的眼睛,“那貝勒爺又認爲誰是真正的英雄呢?”
他看了我一眼,剛欲回答,只聽外面四福晉的聲音道:“貝勒爺什麼時候來了?”
他又看了我一眼,向四福晉道:“不過剛來。”
我向外頭望去,卻看見八福晉郭絡羅氏也來了,笑着說道:“玉兒,我聽說你過四哥府上,就過來瞧瞧,如今氣色看着倒是比先好多了呢。”她的笑聲一如既往的動聽。
我笑着迎了上去,“多日不見,八嫂的氣色也挺好的。”
八福晉又道:“貝勒爺也在呢?想必跟四嫂定然有體己話要說,玉兒索性陪我出去走走,我過來前在屋子裡坐了大半天了,氣悶的緊。”
我會意,攜着她的手告退出去了。
兩人出了四福晉的院子,八福晉便說道:“索性去我哪裡坐坐。”
我笑着答應道:“好啊。”
八福晉對身後跟着的丫頭道:“我跟玉兒有話要說,你們也拘了這半日了,這會下去散散吧,不用在旁邊伺候着了。”
待到丫鬟們都退下了,八福晉悄聲說道:“你聽說了嗎,老十三打了側福晉,聽說打得很厲害呢。”
我心中一驚,道:“十三爺,十三爺不是隨聖上出塞了嗎?”
八福晉道:“就是出塞前,我恍惚聽人說是因爲那瓜爾佳氏嚼什麼舌根子,讓老十三聽到了,說是彷彿跟你母家的大哥有些關係。”
我心中又是一驚,意識到自己神色裡帶了出來,忙笑道:“是嘛?怎麼又牽扯上我大哥了?這個我還不知道呢。”
八福晉又道:“你八哥問過十四了,他說不知道,又說你母家那邊的事情,他也不好過問,我想着你定然知道呢,原來你也不知道。”
我忙搖頭道:“確實是不知。”心裡卻在尋思,那瓜爾佳氏果然說出來了,這件事的始末只怕十四阿哥都知道,他素來跟八貝勒那麼好,這件事卻推說不知,看來我跟他的交易還是起點作用的,在關鍵時刻他還是會顧念一兩分。只是十三阿哥雖然教訓了瓜爾佳氏,就能保證她不再亂說嗎?不禁越想越是心驚。
八福晉見我呆呆的只是出神,推我道:“怎麼了?”
我衝她一笑,道:“玉兒在想,只因兄長早年間做了四爺的伴讀,所以跟四爺更顯得親厚些,這外頭就說什麼的都有了,只是這外頭的事情,都是爺們的事情,玉兒以爲一個婦人相夫教子料理好府裡的事纔是正經,所以十三爺教訓側福晉,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八福晉不禁讚賞的看了我一眼,道:“說的不錯,這纔是我們的本分。”
雖然我跟八福晉不熟,可是卻知道她絕對不會是一個安於相夫教子的普通婦人,而我,我不知道她以前知道的完顏玉音是個什麼樣子的人,而現在的我,只怕方纔那一番話,她是斷斷不會相信是出自我的肺腑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