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七、王朝末日(上)
一百零七、王朝末日(上)
康德三年的冬天,跟往常的那些年份相比,顯得分外的寒冷而又蕭瑟。
縱然是在氣候溫潤的江南水鄉,呼嘯的北風之中,也充斥着冰冷刺骨的森森寒意。
十二月初的帝都南京,就已是下過了一場小雪,讓那郊外蒼翠起伏的遠方山巒,以及城中鱗次櫛比的亭臺樓閣,全都染上了一抹銀裝素裹的純白之色。
若是在往常的太平年月,每當到了這個飄雪時節,在這富貴甲天下的帝都南京城中,自然會有許多風流倜儻的文人雅士,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圍爐觀雪、賞梅吟詩、作詞唱和,以此來附庸風雅。
就算是一般的市井人家,能夠在冬日裡悠閒地喝上一盅醇香的燒酒,燉上一鍋油汪汪的肥豬肉,順便看着自家小兒在門外堆雪人、打雪仗,也算得上是一種難得的閒暇享受。
然而,如今這南京城中的每一條大街小巷,卻是都擠滿了各處逃來的難民。這些可憐人之中,除了一部分能夠投靠親友的幸運兒之外,大多是下無一寸土地可以立足,上無一頂草棚可供避風。
因此,他們平常就都擠擠挨挨地睡在屋檐下,把能找到的破布頭全套在身上,將就着熬一天是一天。【葉子】【悠悠】每晚都要失蹤或暴斃幾個。待到這一場初雪襲來,更是一夜間就不知道凍斃了多少人
之前局勢尚未徹底崩壞的時候,皇帝還會下旨賑濟,讓各部衙門及貴戚富戶設立粥廠草棚,容納貧苦流民。還有差役每日巡街檢視,拉着大板車收斂屍體,運到城外集體火化或埋葬,以免爆發瘟疫。
可是隨着鎮江敗報傳來,朝廷的最後一支野戰兵馬盡數崩潰,這京中的人心,自然就更加悽惶混亂了。
——這京城已經暴露在黨和西洋人的兵鋒之下,天曉得還能保住幾日?
於是,不僅康德皇帝急得跳腳,四處忙着籌餉調兵都來不及。城中的官宦貴戚,也都心思各異,不是忙着收拾細軟出京跑路,就是設法打通關係改換門庭,哪裡還有誰能管得上這些小事?
於是,這一場雪花飄落下來,南京城中很快就遍地餓殍,滿街都是腫脹發青的僵硬屍體,卻根本無人收拾理會。就連城中的尋常百姓,也都反倒是希望這雪下得再大一些,把這些窮鬼髒鬼統統凍死了事,也好讓心中安定一些——這雪下得越大,流民死得越多,城中爆發疫情的可能性,恐怕就會越少一些吧?
也不要說他們冷血無情,在這個動盪不堪的亂世之中, 世道就是如此的冷酷,太過於慈悲和善良的人,都鐵定沒法活下去——正所謂爹死娘嫁人,各人顧各人啊
從十二月一日,鎮江敗報傳入京中以來,朝廷就緊急頒發了京師戒嚴令,封閉各處城門,每日僅僅允許開放一個時辰,以便於運入糧草和柴禾。【葉子】【悠悠】但每到城門打開的時候,還是有大堆大堆的人潮,哭着喊着要涌出城去,無數馬車、牛車、轎子、滑竿擠在一處,人喊馬嘶,不時有車輛被撞翻在路上。
偶爾有外出巡察的斥候騎兵回城報信,卻被洶涌的人潮堵在了那裡,寸步難行,一時間急得滿頭大汗。哪怕他們揮着馬鞭四下亂打,想要清理出一條通道,但最終還是站不住腳步,被人潮擠得一點點往外倒退。
如此場面,正好跟幾個月前,大批難民涌進城來的時候倒了個個兒——誰都知道,萬一党進了京城,接下來只怕是立即就要搞屠城清算,以彰顯“種族”、“驅逐韃虜”的宗旨。
屆時,城中的五十萬滿人,自然是難逃一死,但居住於京中的漢人,也難保不會被殃及池魚。畢竟戰禍一起,兵荒馬亂之下,結果通常都是玉石俱焚——所以還是快點溜出去爲好。
城門口亂得一塌糊塗,城內街坊卻是冷清至極——大小店鋪紛紛釘上了門板摘牌歇業,家家戶戶也都各自緊閉門窗,只是偶爾從門縫或窗縫之中,悄悄地瞅幾眼外頭的亂象。
但也有那麼一些閒漢,隨着時局的崩壞,卻突然變得趾高氣揚起來,整日裡抄着手在街頭巷尾轉悠,有意無意地露出在手背上或胳膊上刺青的口號,或者胡扯幾句自己跟某位黨首領不知真假的交情。旁人遇見之後,全都客氣得不得了,縱使偶爾被衙門差役撞見,也沒有誰願意多事去抓人。
——說不定再過一兩個月,大家就都要改換門庭,去領黨的俸祿薪餉了,眼下又何必爲了這個行將顛覆的韃子朝廷,去開罪日後的同僚甚至上司呢?
各處仍然開張的茶館酒肆之內,倒是和往日一樣的熱鬧,被城中的八旗子弟和閒散懶漢擠得滿滿當當。然而,眼下不管是誰家的浪蕩子弟,都是一臉惶恐不安的愁容,完全沒有了昔日裡提籠遛鳥、扯嗓子唱戲的悠閒精神,只是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交換着有關時局的各種流言與情報,以及出逃的安全路徑。
少數命格比較硬,勉強熬過了第一場冬雪的流民和乞丐,如今也大多聚集在茶館酒肆門口,一看見有人出來,就立即舉着破碗湊上去苦苦哀求。
而那些素來眼高於頂,習慣於橫着走的八旗貴胄子弟,在門口被這些乞丐們纏得不耐煩了,也很少一個巴掌劈上去趕人,只是嘆息着吐出一口長長的白氣,無奈地低聲咕噥:“……唉,別纏了。這年頭,大家都難過啊嘿嘿,若是再等上十天半個月,本大爺指不定比你們還慘呢……”
——飄雪的天空灰撲撲的,行人的臉色灰撲撲的,這亂世之中的人心,也更是同樣灰撲撲的。
曾經繁華喧囂的南京帝都,已經充斥着一片紛亂、破敗而又彷徨的末世景象。
誰也不知道這座百萬人口的巨大都市,接下來會滑向何方。
雖然那紅牆黃瓦的皇宮大內,依然是如此的巍峨壯麗,可是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過去,都讓人覺得彷彿正在透露出一派森森的死氣。
而深居於這座宮殿之中,時刻統攬着全局的康德皇帝,則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王朝末日的一步步臨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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