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寥落。
伴隨着微涼的晨風,濃黑厚重的夜幕逐漸散去,整個天空變得越來越亮,而緋紅的朝霞漸漸映入眼簾。熹微的晨光中,隱約可以辨認出月亮湖墨綠色的波浪。潔白的雪峰嫺靜地屹立在遠處,陡峭的山頂直指天空,遺世獨立,神聖而又莊嚴。
電光火石間,一縷金光猛然染紅了雪峰的尖頂。莊嚴的金色隨即從峰頂流瀉而下,漸漸向四周蔓延,片刻之後,山巒和原野全都籠罩在一片金黃的色澤中,湖面也被灑滿了點點金光,連天空中的浮雲,也被抹上了一層豔麗繽紛的油彩。
火紅的朝陽下,廣袤的原野卻是滿目蒼涼。時光神殿所在的聖山腳下,四處散落着斷肢殘臂和折損的武器,雖然稱不上伏屍百萬、流血千里,至少也是屍橫遍野、死傷累累。
缺醫少藥的傷員縮在骯髒的窩棚裡,悽慘地輾轉呻吟;缺吃少穿的士兵草草吃過菲薄的早餐,默默地拿起武器歸隊;情緒激動的將領圍着地圖大吵大嚷,互相推卸責任……空氣中瀰漫着硝煙和血腥味,到處都有焚燒屍體的黑煙升起,一眼望去,簡直就如同修羅地獄那般的恐怖蒼涼。
充滿了權威感和力量感的聖潔金光,從山巒間斜斜地投射過來。它照在雙方戰士疲憊的面龐上,刺刀的利刃反射着白光;照在坍塌的建築物之間,焦黑的餘燼還在嫋嫋生煙;照在殘缺的腐爛屍塊上,成羣的蒼蠅和蚊蟲正隨着陽光嗡嗡飛舞……雖然漏過了某些正在陰森潮溼的地洞裡和排泄物奮鬥的倒黴軍人,但卻也投射到了雪峰頂端某些喋喋不休地高貴生命的身上……
距離龍騎士聯隊的覆滅,已經過去將近一天了。
但精靈諸神之間那無窮無盡的商討與扯皮,還是看不出任何結束的跡象。
隨着精靈軍大舉入侵多年不曾涉足的高原腹地,精靈諸神也得以將各自地感知能力延伸到了這一領域,並且敏銳地察覺到時光神殿的異樣。
爲了一探究竟。他們紛紛不惜工本地派遣化身下凡,抵達戰場外圍進行觀察。然後在龍騎士隕滅的同時,又成功地發現了薩弗拉斯權杖的蹤影,並且通過掌管“隱秘”神職的夜女士,獲得了有關於這片土地及其神靈地重要信息。
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精靈諸神們接下來應該要做的事情其實已經很明確。如果省略掉其中或冠冕堂皇或晦澀含糊的詞彙,就可以得出以下演繹:挑選一名樂意爲集體利益獻身的敢死隊員——降下神蹟,毀滅時光神殿——派出各自麾下的虔誠教徒和牧師,前去搜刮和爭奪裡面的寶物,甚至親身上陣。互相PK……整個過程充分體現了這個信用崩潰時代的特徵,並且毫無掩飾地透露出神明們的自私自利和翻臉無情。
但是,這個計劃在開頭的第一步就不幸地卡了殼——敢死隊員的人選怎麼也推舉不出來。
道理也很簡單,連天真地小學生都要絞盡腦汁逃避值日呢!又有誰樂意白白地爲別人的利益去冒生命危險?
而且,此一戰事關生死,什麼利益交換和日後補償都是無稽之談,投票表決也是毫無用處。根本沒有誰會站出來當那名敢死隊員,也無法強迫他人代替自己去犧牲——畢竟,發動自殺性攻擊和充當祭品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暴力與大義可以用來讓任何強悍的生靈喪失性命。卻無法逼迫某個倒黴的老滑頭自覺自願地衝上戰場……假如那是一個神的話。
而神明又不是凡人,沒有什麼親戚家人可供威脅(早就老死了)。對於無牽無絆的天神來說,他們自己的存在就是一切,所有的行爲都要以自我利益爲中心,這也是對信徒和教會負責地需要。如果硬逼着某位成員去充當送死隊員的話,那恐怕就得作好這傢伙當場翻臉或者臨陣投敵的準備了。
鑑於這種考慮,儘管主持討論的神後安格芮絲口才很好,張嘴就是一套洋洋灑灑的長篇大論,擺事實、講道理、論道義。苦口婆心,把諸位同行都說得一楞一楞。但是在最後所得到的結論,也只是“這事我們還得再研究研究……”
確實是很有必要多研究研究,但是大家已經沒多少研究的時間了。神明爲自己塑造的化身,在人間最多隻能維持十天,如果超過這個時間段,就會自行消散。
由於無法在敵對神域直接降臨,夜女士和精靈諸神都是在海上或精靈殖民地找個地方下凡,然後再一路跋山涉水過來的。到現在最起碼已經過了六七天,沒什麼時間可供浪費了。如果一定要拖到化身自行消散,那多半會對神靈自身造成嚴重損傷。假如真地不打算動手,那還是早一些撤消掉化身,迴歸各自的神國比較妥當。
但是,如果就這麼從前沿撤退,似乎也太可惜了。更重要的是傳出去實在太丟臉了……一羣文明世界的上等神靈被一個野蠻土著的低級神嚇得不戰而退?
於是。這一高級別、低素質、無效率的作戰會議,只好永無休止地拖延下去。
見到這夥盟友時而爭爭吵吵。時而互相謙讓,始終無法達成一致,卻又死拖着不肯放棄的樣子,夜女士連肚皮都快要笑破了。根據她地預計,這羣互相缺乏信任地活寶多半要拖到化身保持時間的極限,都無法做出任何有意義地結論。最後只能弄出一篇“困難是暫時的,前途是光明的,應該一切朝前看”的報告應付了事……
雖然也對薩弗拉斯權杖很眼饞,但夜女士完全沒有親自出手的打算。的確,憑藉她的“隱秘”神職和盜賊技巧,隻身潛入時光神殿探秘盜寶,並不是完全沒有可能做到的事情。只是這樣做不符合上位者的身份,又實在是太過危險——對於普通的凡人來說,神國的中心部位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但是對於其它神明來說,那種被扭曲和變化過的空間法則,確實有可能讓他們形神俱滅
更重要的是,即便夜女士能夠從神殿的守衛者那裡搶到薩弗拉斯權杖,並且順利地溜出來,可到了外面還有一夥居心叵測的盟友正等着呢!莎爾對這些盟友的信任程度,大體上是無限接近於零……
既然很難爭得過這麼多精靈神明,所以她決定這一回還是別節外生枝,省一點事算了。
“諸位,再這麼無休止地討論下去,也實在不是個事。”暗夜女神莎爾清了清喉嚨,大聲建議道,“與其在這裡空耗時光,浪費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信仰之力。倒不如去前線軍隊那邊轉轉,看一下有沒有什麼能幫忙的,或者爲了安全起見,就此返回…話才說了不到一半,夜女士的心頭就突然生出一陣強烈的警兆。
她猛地轉過腦袋,身子一斜,在地上打了個滾,堪堪避開了一柄飛來的標槍。而在她身後的精靈愛情女神海那莉(金心女士)卻沒有這樣快的反應速度,被標槍的鋒刃在肩膀邊緣擦了一下,頓時哀鳴着摔倒在地,左手緊緊抓住右胳膊,從指縫間滲出了金色的血液。
看到海那莉驟然受創,莎爾的瞳孔不由得收縮了一下:雖然這裡的金心女士只是一個臨時塑造的化身,而且已經被這片土地的奇怪法則嚴重削弱。但要避開衆神的感知和預測,並且傷害到神明的身軀,也絕對不是普通人就能辦得到的。
她手搭涼棚,擡頭張望。從這個位置看去,標槍投來的方向正對着初升的朝陽,受刺眼的陽光所幹擾,夜女士只辨認出了幾個模糊的黑影,並且聽到了一陣撲哧撲哧的羽翼撲打聲……來敵究竟是誰?
但她身邊的精靈諸神卻臉色大變,相互交換了一下眼色之後,竟然沒有選擇反擊,而是慌忙發動了各自的傳送法術!
瞬時間,閃亮的銀光此起彼伏,一道道銀色的傳送門在空氣中漸漸浮現,但是到了快要完全成型的最後關頭,卻彷彿遇到了什麼阻礙似的,很突兀地猛然消失了。正當這些傢伙手忙腳亂地打算再試一次的時候,伴隨着幾聲尖銳的嘶鳴,一個洪亮的聲音如滾雷一般,在雪峰上炸響開來!
“呵呵,難得難得,想不到居然有這麼多客人來訪,也不和我這個主人打一聲招呼……哼哼,既然來了,就給我的宮殿留下點裝飾品再走吧!”
粗野而豪邁的言語中,隱約流露着一種幾乎有若實質,可以壓倒一切的恢弘氣勢,彷彿半點都未曾將這些高高在上的神明放在眼中。與此同時,一股突如其來的莫名威嚴,似乎充塞於整個空間之中,將周遭萬物壓迫得透不過氣來。
“特……特庫姆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