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有人給自己敬酒,伊爾明斯特大賢者微微擡頭,用眼角的餘光瞟了菲裡一眼,又低下頭自斟自飲,似乎當作他不存在似的——這老頭還真是拽啊!
正當菲裡自感沒趣,訕訕地收回酒杯的時候,耳畔卻傳來了一個粗啞的嗓音。
“小傢伙,這麼多天來,你是第一個主動和我搭話的。”
大賢者不緊不慢地說,隨手端起杯子,同菲裡碰了一下杯,“本來還有艾拉斯蘭和我說說話,後來連她都走了。這日子過得還真是無聊啊!”
“艾拉斯蘭?”
“就是你們說的欣布女王。”伊爾明斯特解釋道,“她的本名是艾拉斯蘭銀手,欣布實際上是她的綽號。但是她因爲小時候的經歷,不太喜歡別人稱呼她的本名,結果欣布這個綽號就漸漸變成她的名字了。”
菲裡微微點頭,這件事他也依稀有點印象。在和約條款傳來之後,欣布女王便隨同遣散返鄉的部隊回到了後方。不招人待見的伊爾明斯特,本來也想離開這個令他顏面盡失的地方。但是按照慣例,他這個帝國遠征軍統帥作爲北極港周圍一系列戰事的最高負責人之一,必須和殖民地的前最高領導澤娜女士一起出席和平交接儀式。於是只好很不情願地留了下來,過着每天遭人白眼的無聊日子。
“這些日子,閣下肯定過得很悶吧!但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菲裡聳了聳肩膀,略微抿了一口紅酒。“您的一紙報告,就摘掉了那麼多人的官帽。如果不是顧慮到您地赫赫威名,早就有成百名衝動的失業者找上門來丟手套決鬥了!”
聽了這個冷笑話之後,伊爾明斯特頓時眉毛一揚,“決鬥?誰有這麼厚的臉皮?我敢用腦袋保證。給國會寫的報告裡每一句都是真話!”
貌似臉皮最厚的就是你這個死老頭吧!菲裡在心裡暗自嘀咕,“閣下,說真話也要看場合。大家好不容易苦戰得勝,卻莫名其妙地成了肩負污名地罪人。您在這種情況下說那些落井下石的話。也實在是太不近人情了吧。”
“如果成天講人情的話,那我就不是伊爾明斯特了!”大賢者把酒杯重重地往桌面上一砸,幾滴絳紅色的液體飛濺開來,“在人人畏懼於權威或義理而閉嘴地時候。勇敢地站出來揭露真相,又有什麼不對的?”
“閣下,這不是揭不揭露真相的問題,而是您有沒有資格去指責別人的問題!”見這老頭如此冥頑不化,菲裡也多少有些惱了,“別人打了敗仗就要丟官罷職,甚至有可能掉腦袋!可是您呢?以最愚蠢地方式折騰光了五萬大軍,差點毀掉了帝國的國運!可是事後照樣拍拍屁股走人。林雷繼續去當您的大賢者,甚至還站在一邊對打了勝仗的同僚潑涼水!這世界上哪有這樣不公平的事?您難道就一點不臉紅嗎?”
“因爲我是大賢者!”伊爾明斯特的牛脾氣果然名不虛傳,居然說到這種地步還要強詞奪理,“無論自己的立場如何,都要從客觀的角度來向外人描述事實!”
菲裡無奈地翻了翻白眼,“您地立場和身份,就已經決定了您不可能成爲純粹的旁觀者。既然沒有爲這支軍隊負責任的打算,那您又爲什麼要領軍出征?在不負責任的前提下,奢談什麼客觀和真實都只是笑話。”
“呵呵,不負責任?”伊爾明斯特大賢者冷笑兩聲。然後打着酒嗝嘆了一口氣,“你以爲我真的可以什麼責任都不用負,輕輕鬆鬆地回去?哼哼,怎麼會有這樣輕鬆的事情!”
大賢者端起酒杯,猛地往喉嚨裡灌上了一大口。由於喝得太急。他隨即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手臂不住地顫抖,使得紅酒在透明的高腳杯中不斷晃盪。彷彿隨時可能灑落地面。但是當酒液搖晃到杯子邊沿的時候,總會有一道看不見的屏障把它擋回杯中……這大賢者浪費起魔法能量來還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連喝杯紅酒都要用微型力場牆!
“咳咳,你知道我那個好學生,帝國首席執政官甘梅利爾,是怎麼安排我這個給他丟臉地老師的嗎?”等咳嗽稍微緩和之後,大賢者摸索着把右手伸進衣袋,掏出一份字跡工整的文稿,一看就知道是傳訊法師用複寫術抄錄的標準文體。菲裡纔讀了標題和前三行,就徹底愣住了。
“精神疾病司法鑑定書?國立第一精神病院?這是怎麼回事?”
“還不就是那麼一回事,都是甘梅利爾出的餿點子!”伊爾明斯特沒好氣地說,“他要我用患上精神疾病地理由,讓軍事法庭對這一次戰敗免予起訴!嘿嘿,我這個被人稱讚爲凡間第一智者地老傢伙,接下來居然要到瘋人院去住上幾年!如果不是因爲魔法女神也同意這個餿點子,說什麼要留下有用之身,我倒是寧可戰死沙場算了!”
見這老頭子吹鬍子瞪眼的模樣,菲裡一時無語。聞名遐邇地伊爾明斯特大賢者被關進瘋人院……這還真是一個讓人笑不出來的笑話。不過倒也有幾分靠譜——天才和瘋子不就只有一線之隔嗎?同理,大賢者也應該和瘋子差得不太多。進去交流一下經驗,或許還能有所補益……
更何況,在那個所謂的國立第一精神病院裡面,有沒有真的瘋子還說不定呢!在耐色瑞爾帝國的政治和社會生活中,精神病院有着相當重要而特殊的地位。對一部分人來說,精神病院是天堂;對另一部分人來說,精神病院是地獄;而對於剩下那一部分的人來說,精神病院纔是醫院。
首先。精神病是許多上流社會人物爲自己脫罪的萬能法寶。無論你犯下了什麼覆軍失地、貪污受賄,或者重大公共安全事故之類地滔天大罪,只要小小一紙精神疾病司法鑑定書,就能讓一切罪狀消逝於無形——不能和瘋子計較嘛!只是當初爲什麼要讓一個瘋子坐上領導崗位,卻從來沒有人去追究。而且也沒辦法追究。
如此一來,當事人只要夾着尾巴在瘋人院過上幾年,等到風波散去之後,又可以改頭換面。以“恢復健康”爲名重新回到上流社會的名利場之中。不過,這一招也不是什麼人都能用的。在事發之後能夠把自己送進瘋人院的,都是後臺強硬的強人或者幸運兒,一般地小人物或者倒黴的大人物就只有低頭伏法的份了。
既然精神病鑑定有此等妙用。那自然會出現一批專門爲關押高官顯貴所用的“瘋人院”,伊爾明斯特大賢者未來入住地國立第一精神病院,應該就屬於這一類沒有瘋子的瘋人院。總體上講基本上和高檔度假休閒酒店差不多,儘可能要讓這些理論上精神不正常的權貴們有一種賓至如歸的感覺。不僅美酒、美食和各種娛樂都應有盡有,連各種族地漂亮小姐都不缺,感覺上類似於制服誘惑中的白衣天使系列……當然,在這類“天堂”之中,所需要的“治療費用”也是高得嚇人。
其次。精神病也是官僚機構應付刁民和刺頭兒的靈丹妙藥。帝國既然實行民主政體,自然就會有不少受了委屈的草民心存妄想,企圖通過層層上訪或者輿論媒體討回公道,讓諸位正直高尚的官僚老爺們不勝其擾。對付此類破壞社會和諧的蒼蠅,精神病鑑定和強制治療就是兩把最好使的蒼蠅拍。
一旦有正規地精神病鑑定作爲擔保,即便當事人能夠及時逃出精神病院,也很難自證清白,因爲沒有人會將一個精神病人的瘋言瘋語當真。與那些跟蹤、監視、挾持甚至暗殺等過激做法相比,精神病鑑定實在是一種相當高明的手段,堪稱官場最偉大的發明之一。更是打擊刁民的最佳利器。
爲這一類目的服務的精神病院,有着超越時代數個世紀的醫療福利體系,不僅住院治療費用全免,而且還提供上門服務,無論病人的暴力傾向多麼強烈。都有大批專業戰士將他們捉拿歸案。必要時還可以出動軍隊。而治療手段更是不得了:從古至今的種種酷刑、精神魔法和洗腦手段一應俱全,無論你地精神再怎麼堅韌。也有辦法讓你幾個月裡變成的貨真價實的瘋子。至於食宿條件嘛……爬滿黴菌的牀鋪,佈滿蜘蛛網、老鼠和跳蚤的牆角,還有翻滾着醜陋毛蟲地黴變飯菜等等,都能讓入住地病人充分體會到什麼叫做地獄的氣息。萬一病人不幸死在了病院裡,也只要附送簡易棺材一副就夠了,而理由更是相當充分:治療失敗嘛!
最後一類,也就是真正地精神病院,其數量恐怕是三類之中最少的。因爲這個世界的醫學發展程度還很有限,也就是剛剛會做外科手術的地步。富裕人家的精神病人一般送去神殿,普通人家的就只能鎖在家裡,要是再窮,多半就得流落街頭了。所以這類“真正的精神病院”實際上不過是個收容所,不僅沒有任何真正意義上的治療手段,而且永遠人滿爲患,以至於只能對街上游蕩的瘋子視而不見。
正因爲精神病院有着這許多妙用,所以帝國對精神病人的鑑定和管理一向是混亂到不能再混亂。雖然長期以來,許多有識之士一直在呼籲譴責這種正常人進瘋人院,而真瘋子流落街頭的怪現象,但是一切依舊沒有絲毫好轉。從農業部到國防部再到宗教組織,幾乎任何單位的頭頭都有資格開出精神疾病司法鑑定書,實際效力也同簽發人的職位相掛鉤。甘梅利爾首席執政官簽發出來的精神疾病司法鑑定書,那基本上就是僅次於神喻的等級了。
就算這些精神病鑑定偶爾被翻案,簽發人也很容易推託:本人並非專業人士,難免出錯,下次一定改進。奇怪的是,無論他們改進多少次,等到下一次鑑定的時候,還是怎麼也找不到專業醫師或牧師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