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大丫的手臂中了一箭,忍住疼痛霍的一下,從井臺邊爬到夏子淳的腳邊,淚如雨下,“貴人求你救救她,求你了!”
夏子淳踱步蹲到童玉錦的身邊,看了看她後背的箭,然後說道,“以卵擊石,螳臂擋車亦或螞蟻撼大山,你覺得你能做到那一條?”
童玉錦的目光已經快要失去焦距了,聽到有人跟她說話,張了張嘴吐出四個字,“問心無愧!”
夏子淳冷哼一聲,“即便是我,要動這些人,也要思量有沒有這份能耐!”
童玉錦費力的擡起頭,用力的睜了睜那雙漂亮的丹鳳眼,“救——我——!”是渴求,是生的慾望,不忍讓人拂去。
夏子淳依然一派貴公子的清冷模樣,盯着她看了幾息,擡頭又看了看遠處正在打鬥的人馬,然後不動聲色的站了起來,目無表情的離開了井臺。
於文庭看着轉身而走的夏子淳張了張嘴但是沒有出聲,又低頭看了看重新閉上眼睛的童玉錦,最終搖頭嘆息跟着主人而去。
童玉錦明白了,貴公子不想救自己,也罷,那就這樣吧,死了也好,希望再次投胎或是轉世時,能投一個衣食無憂的人家!
“不,……小錦,小錦……”鄧如楊撕心裂肺,悲慟的大吼:“你別閉眼,求求你別閉眼,求求你了,你死了,我該怎麼辦!”是心酸,是悲鳴,是無奈,更是絕望。
鄧如楊的哭聲傳了很遠。
彭大丫一手抻在地上,淚流滿面而又無可奈何的看着權貴向衚衕深處走去,轉過頭,未受傷的手死勁的捶着地面,手背捶出了血也渾然不覺。
清冷的街道,刺骨的寒風,異鄉的人,冷漠的臉,在這一刻讓人孤獨絕望到了靈魂最深處!
誠嘉十一年的春天,龍擡頭過後,居然又下了一場小雪,小雪飄飄揚揚也落到了慶昌府這個不知名的衚衕口,衚衕口的井臺沒過一會兒,竟然白了。
童玉錦失出意識之前,彷彿看到了一片白衣角,她一直以爲那是白無常的衣角。
十天後,慶昌府太守和兒子因貪贓枉法被抄的贓銀、田產、鋪面等,合計多達上千萬兩白銀,被出巡的天使緝拿歸案,一併審出的還有淮鹽案,沉寂兩年之久的淮鹽案,賀氏家族成爲落網的最高品極官員,淮西南路也是官員落馬最多的府城,誠嘉帝終於可以任命自己想用的官員了,爲他以後的政治施展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三個月後,夏琰帶着淮鹽案、慶昌府貪贓案的結案卷宗站到了誠嘉帝的龍案邊。
誠嘉帝從龍椅上站起來,繞過龍案,走到他邊上,親切的拍拍他肩膀,微笑道,“好樣的!子淳,終於可以慰藉那些死去的靈魂了!”
夏琰拱了拱手,“陛下,關於準鹽案,姓賀的雖然繩之以法了,但還有人等……”
誠嘉帝打斷了夏琰的話:“朕明白,朕都明白,我們君臣二人還年輕,有得是時間!”
“是,聖上!”
誠嘉帝欣慰的感慨道:“子淳,你在慶昌府幹得好呀!”
“聖上……”夏琰低眉垂眼。
誠嘉帝笑着問道:“聽說慶昌府的民衆給你送了萬民傘?”
“是,聖上!”
“好,好……”誠嘉帝一連說了幾個好字,“朕一直擔心,田地、礦產過於集中到財閥世家手中,想不到你先於朕做了,朕甚感欣慰!”
“爲聖上願肝腦塗地!”夏琰拱手作揖,一臉嚴肅。
誠嘉帝看着年輕有爲的夏子淳甚感欣慰,這是自己的臣子呀,真好!
出了御書房的夏琰站在高高的九層大理石臺階上,擡頭看向遼遠蔚藍的天空。
五月的天空,陽光明媚,不經意地透過薄薄的雲層,化作縷縷金光,灑向皇城的紅牆黛瓦,灑向皇城的石板地面,空明澄靜。
五月的風兒,攜一縷淺夏的芬芳,越過枝頭,越過心頭,蘊潤即將被風乾的記憶。停在白玉欄杆上的一隻鳥兒不停的探看周圍,看到錦衣華服的貴公子翩然而來,驚得嗖一下飛向天空了!低頭緩步而行的夏琰被鳥兒的撲愣聲驚醒了,擡頭看着鳥兒飛向自由自在的藍天,久久的沒有收回目光。
——
五年之後
誠嘉十六年,京幾路一帶,整個夏天雨少得可憐。誠嘉帝爲了旱災一籌莫展。早朝上,旱災的議題又被拿了出來。
“各位愛卿有何高見?”誠嘉帝坐在高高的龍椅上垂眼看向衆人。
朝堂內一片寂靜。
誠嘉帝耐着性子又問了一遍,“各位愛卿有何高見?”
中書令計成儒出列起奏道,“聖上,讓尚書六部拿出應對之策吧!”
誠嘉帝微點頭,“章大人以爲如何?”
“臣遵旨。”尚書省章大人出列回道。
“三日後,朕要看到具體措施!”
“……”章冶平頓了一下垂首,“是,聖上!”
京城某街道上,一輛平凡的馬車停在一箇中等酒樓側門邊,馬車上先下來一位穿布裙的壯實女子,隨後又下來一位清秀苗條的女子,也是布衣衩裙,很普通。只見她輕提裙裾輕輕一躍,落到了地面,放下裙裾後,擡頭看向旁邊的酒樓招牌,微皺了一下眉,就在她準備進酒樓時,正門處有輛華貴的馬車停了下來,下人、奴僕一陣忙碌。
“丫姐,等一下再進!”普通女孩伸手拉住要往正門的壯實女子。
“哦,”壯實女子後面退了幾步,“三娘,要不我們先找個小酒肆墊下肚子?”
“你餓了?”
“三娘難道不餓,從望亭到京城兩天的路呢,早上打尖店的早食又不經飽,我……”
“停——”普通女孩看着一臉委屈的壯實女了,好笑的打斷她的話。
“三娘……”
“我明白了,你餓了,你想吃飯!”
“你不想吃?”壯實丫頭感到奇怪的問道。
“我還忍得住!”
“三娘,你可真夠壞的!”
被稱作‘三娘’的女子莞爾一笑,“好吧,那我們就先找個小酒肆吃飯。”
彭老頭聽說要吃飯,轉頭去找停馬車的地方,發現停馬車的地方有點遠,轉身對馬車後面的兩個女孩說道“三娘,我過去停車!”
“當心點,天子腳子,權貴多!”
“好咧!”彭老頭拉着馬朝停車場走去。
壯實女子和普通姑娘也準備轉身。
“賤民,爲何見了本世子不施禮?”不遠處一個俊俏的貴公子手指向她們嚷道。
普通姑娘愣了一下,目測了一下自己和對方的距離,又看了看剛下馬車的年輕貴公子,見他着常服,微微頷首行了一禮,然後迴避到邊角處。
“爲何不跪!”年輕的貴公子邊說邊走了過來,擡腳就要踢普通姑娘。
不會吧,普通姑娘以爲下人、小廝會擺譜找茬,想不到還有主子就這樣公然找茬,可這大街之上,對於平民來說,迴避是一定的,但對於着常服的貴公子來說,跪拜之禮可行也可不行。
普通姑娘沒有讓貴公子踹到,她一個側避躲開了。
“你敢躲開?”貴公子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看向面前普通的小娘子。
普通姑娘嫣然一笑,“這位公子,你今天着的是常服!”
“你敢回嘴!”
普通姑娘依然不惱,“公子,心火旺盛,來一碗冰糖蓮子羮最適宜!”
“反了你!”貴公子再次上腳。
普通姑娘見貴公子今天的這把無名火勢必要燒到自己頭上,怎麼這麼倒黴,自己可是難得來京城一次,怎麼就碰上這麼糟心的事,沒退讓,迎着他的腳打了回去。
誰都沒有想到,一個平民敢打回去。
十多招過後,圍上來的人羣發現,小娘子的身手不錯,居然有反守爲攻的勢頭,不過她一直沒有正面反擊過去,應當還是顧忌對方身份吧。
邊上的侍從見世子爺被貧民纏上了,大聲喝道,“何方刁民,竟敢對中山郡王世子出手!”
普通姑娘愣了一下,脫口而出:“中山郡王世子——趙翼博!”
“知道你還敢出手!”
普通姑娘嘴角一勾,“打的就是他!”由應對變成了主攻,看似嬌小瘦弱的身板,瞬間爆發出驚人的力道,左、右幾記勾拳,外加幾個側踢,人高馬大的貴公子居然被打的雙膝着地,後頸脖處被普通姑娘的小腿壓着,動彈不得。
趙翼博大叫,“放肆!我要殺了你!”
普通姑娘冷笑一聲,“趙翼博,拋開你世子爺身份,你能不能像個男人,打得起輸得起!”
“你放肆,我要……”
普通姑娘打斷趙翼博的鬼吼:“殺了我,行啊,我們一對一,你要是打贏我,我就讓你殺!”
“你放肆……”
“我猜你一定會回家到你娘面前告狀,‘娘啊有人欺負我,幫我打回來吧’是不是?”
圍觀的人聽後,鬨然大笑,“還真有可能!”
“沒斷奶的娃子呀!”
“……噓,你昏頭了,世子你也敢亂說……”
“也是……”
趙翼博被圍觀的人說得臉都紅了,“臭女人,死女人,趕緊鬆開!”
普通姑娘抽回自己的腿,“我今天離你數丈之外,談不上失禮,所以我沒錯,你找茬找錯人了!”
“我要殺了你!”趙翼博臉紅脖子粗的跳着腳叫道。
普通姑娘一本正經的說道,“你沒權殺我,其一,律法上沒有一條可能讓你罔顧平民百姓的性命,其二,再說一次,我沒有失禮,你沒理由找我的茬;其三有種你就自己親手殺,而不是藉助你的權勢、身份,敢不敢!”
“你……”趙翼博被普通姑娘駁得啞口無言,看了看圍觀的人羣,甩了袖子就走,“你給我等着!”
“隨時恭候世子爺!”
“哼……”趙翼博在別處帶來的火氣不僅沒有發泄掉,還徒增了一肚子怒火,走進酒樓大門後,酒樓大堂處的東西被他摔得乒乓作響。
普通姑娘聽到響聲後略思索了一下,跟着進了酒樓大堂。
“你來作什麼,”趙翼博大吼道,恨不得一口吃了普通姑娘。
“哦,這家酒樓欠了我蔬菜款子,我正準備拿東西抵貨,誰知竟被你摔了,看來這家酒樓要關門大吉了!”
“誰關門大吉了,這點銀子算什麼!”
“不關門嗎,連三百多兩的貨款都給不了,難道不關門?”
“放你孃的狗屁,掌櫃的給我死出來,爲何不給她蔬菜款子?”
掌櫃對着趙翼博卑躬屈膝,“世子爺,你聽我……”
“死人嗎,給銀子!”
“是!”掌櫃的回過頭如吃人般看向普通姑娘,“有你的!”
“謝謝大掌櫃!”普通姑娘好像沒有看到他吃人般的眼神,微微一笑回道。
掌櫃冷嗤:“到賬房處拿銀子!”
普通姑娘作了一禮,到了裡間找賬房去了。
等普通姑娘從後門出來後,壯實丫頭拍着心口說道,“三娘,你怎麼知道這酒樓是中山郡王家的?”
“猜的!”
“猜的?”
“嗯,這家酒樓規模不大,跟來人的身份不匹配,那麼有兩種情況!”普通姑娘微笑着分析道。
粗壯丫頭好奇的問道:“那兩種?”
“他要麼是來巡店的,要麼是自家的店,過來隨便吃一頓!”
“原來如此,想不到銀子就這樣拿到了,原本還以爲要費一翻周折呢!”粗壯丫頭高興的說道。
普通姑娘卻聳了一下肩說道:“唉,也就他腦子簡單能被我忽悠兩下!”
“啊……”粗壯丫頭被她說愣住了,腦子沒跟得上。
“走吧!”普通姑娘提醒道。
“哦!”
普通姑娘在京城靠北一帶又轉了一圈收齊了貨款銀子找了家客棧住了一宿。盯着他們的侍從見他們交了銀子,拿到籌子進到房間後纔回郡王府。
趙翼博正等着,見侍從回來連忙問道,“盯上了!”
“回世子爺,盯上了,住在同和客棧。”
趙翼博咬牙切齒道:“找萬小六給爺出了這口氣!”
“是!”
二更天時,同和客棧被查房,巡城禁軍直接上了二樓東間,橫衝直撞,破門而入,結果,房間內空空如也。
禁軍驍騎尉萬繼玉皺着眉頭問道:“怎麼回事?”
客棧掌櫃汗流浹背,“回官差大人,剛纔人還在呢!”
“剛纔?”
“是,不久前,她們還問小二要了熱水。”掌櫃的轉頭看了看,“大人,你看……”
禁軍驍騎尉萬繼玉看到了一盆未用過的清水,伸手摸了摸,還有餘溫,看來人是要過水之後走的,擡頭叫道:“乙二”
“在,”
“問一下今天值夜的是那一隊?”
“是!”
半刻之後,有人來回話,“回萬大人,今天宵禁在亥時前,同和客棧周圍未有人出入,只有兩輛水車和夜香車停過,已檢無異樣!”
“知道了!”
“是,大人!”
萬繼玉摸了摸光滑的下巴,“這裡住的是……”
“回大人,住了一主一僕兩位小娘子!”客棧掌櫃拱手回道。
萬繼玉有點驚訝:“小娘子?”
“是,大人!”
“好了,沒你的事了!”萬繼玉揮了揮手。
“謝大人!”
某條衚衕口,某輛水車車伕停了下來,對後面推車的兩個年輕小夥說道,“謝了,兩位小哥,我家衚衕到了,要不要到裡面喝口水?”
“不了,大叔,天馬上就亮了,我們還得趕到城門口出城呢?”
“那行,從這裡一直往南走,就是南城門!”對着幫忙的兩個年輕人,車伕熱情的指點道。
“多謝大叔!”
兩位小哥漸漸融入到早起的人流中,直到此時,粗壯丫頭纔敢說昨天晚上之事,“三娘,昨天晚上那些人是不是跟中山郡王一夥的?”
“嗯,五年前,我見過他們,確實是一道的。”
“你見過他們?”
“嗯!”
“哦!”粗壯丫頭倒是沒有再好奇問下去。
三日後,早朝,誠嘉帝摔了六部呈上來的奏議,“這就是你們的應對之策?”
整個朝殿啞雀無聲。
誠嘉帝吐了吐氣,緩聲說道,“戶部、吏部、工部的人留下,其他人等散朝!”等三部人員全部退出去時,誠嘉帝單獨召見了小候爺夏子淳。
“給子淳賜坐!”誠嘉帝對內侍說道。
“是,聖上!”
夏子淳謝過皇上後,坐到了龍案側邊,面朝誠嘉帝,等待誠嘉帝的聖示。
誠嘉帝揪了揪自己的眉心叫道:“子淳!”
“臣在!”
“還記得五年前的淮鹽案嗎?”
“臣記得清清楚楚!”
“西北部有外族騷擾我大陳民衆知道吧?”
“回聖上,有所耳聞!”
“今年又是天災,朕總覺得人心不定!”誠嘉帝語氣甚輕,卻充滿着無奈。
“聖上……”夏子淳不知聖上什麼意思。
“這段時間讓六部拿章程,六部也沒能拿出什麼像樣的章程,你幫朕想想辦法?”
夏子淳從坐椅上站起來看了看誠嘉帝,然後拱手道,“是,皇上!”
“可以便宜行事!”
“謝聖上!”
兩天後,京城景春樓
景春樓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大酒樓,非天潢貴胄、世族名流不得入內。亭臺樓閣香榭小道連綿相接,雕檐映日,畫棟飛雲,綠蔭甬道,繁花勝景,美不勝收!酒樓前堂,觥籌交錯,熱鬧喧華,間有藝伎嫚麗,琴奏舞曲甚是美妙!
酒樓後堂,幽深靜謐,只見樹木蔥蘢,奇花異草繁榮興盛。一股清流,從假山高處傾瀉而下,濺出的水花帶來陣陣涼意。
一羣貴公子正半躺在睡椅上,半眯着眼半說着話,明麗的使女不時過來添茶加冰,然後悄聲後退,無聲無息。
“小博,你那天找的人提前溜了!”萬繼玉說道。
趙翼博哼道:“最好別讓小爺逮着,小爺饒不了她!”
蕭煥然轉過頭笑道:“小博啊,你最近是不是火氣太大,要不要我給你找幾個未開苞的伶人泄泄火?”
“要你管!”
“好,好,我不管,不過說真的,嫵翠樓的雲素兒真是色藝無雙啊,不知什麼時候叫賣初夜?”蕭煥然摸着光滑的下巴一臉憧憬。
“煥然哥,你省省吧,多少花樓的頭牌被你買了初夜!”趙翼博不屑的駁了蕭煥然一句。
“也沒幾個呀!”
“沒幾個?我看你爹還沒把你的雙腿敲斷!”
“喂,不帶這麼埋汰人的。”蕭煥然轉過頭問向其他人,“你們準備去哪裡消暑?”
喬子沛挖了控耳朵說道,“我聽人說京城三百里之外有個新的避暑勝地很不錯,你們要不要去玩玩?”
石煒笑道:“是不是叫小垛村的?”
喬子沛點頭回道:“是,在望亭縣西南,原本是沼澤窪地,不知被什麼人給買了下來,現在成了避暑勝地,我姨母他們去年就去過了,很不錯!”
萬繼玉有點興趣:“是嘛,那倒要去看看,要不一起去?”
“行!”喬子沛高興的回道:“還有誰要去啊?”
“算我一個!”石煒伸了一下右手。
“算我一個!”蕭煥然也跟着伸了一下右手,“小博去不去?”
“去就去,無所謂!”
蕭煥然擡起頭看了看最邊上的人,“咦,子淳,你不去?”
“沒興趣!”夏子淳漫不經心的回道。
蕭煥然從藤椅上坐起來,“哈哈,我知道你爲什麼不去了,放心,我們不拖家帶口!”
這裡了除了趙翼博最小一十六歲外,其他三人均過了弱冠年齡已經成家,夏子淳是他們當中年齡最大的,今年二十又五,卻還沒有大婚。
夏子淳躺在那裡回了一句,“你到是門精!”
“那當然,咱們從小玩到大,還能不瞭解你!”
夏子淳沒動,依舊閉眼假寐。
萬繼玉大叫道:“子淳,你不會真爲華珠郡主終生不娶吧?”
“就是!”
夏子淳半睜開眼,“懶得理你們!”
“好,好,不說這事,就我們哥幾個重溫一下當年的感覺,怎麼樣?”
“你們安排,我沾光休息一下!”
“行,沒問題,包在我身上。”蕭煥然拍了拍自己的心脯。
京城三百里之外望亭縣西南
昔日,雜亂無章的沼澤,現如今已經成爲一個美麗的農場莊園。從外圍來看,沼澤的四周都是半大的白楊樹,即使是半大的,也高大挺拔,在炎炎夏日裡,風吹過沙沙作響,美不勝收。內部,溝壑縱橫,碧波盪漾,小橋、流水、村莊,一派田園風光。
此時,在這個名爲小垛村的村口,寬兩丈有餘,長爲五丈的平板橋旁邊,河道里停泊着幾十只小梢子船,船上皆是時令新鮮蔬菜。
如果在平時可能還不打眼,但是今年的天比較旱,有如此鮮嫩水靈的蔬菜,着實不易。穿過大平板橋,一條寬闊的石板路出現在眼前,完全可以讓兩輛馬車平行通過,石板路邊上兩旁都種了兩排的白楊樹,太陽的光線透過密密綠頂的縫隙灑下來,讓人心曠神怡。不遠處,一排排整齊的房屋都似有兩層,每家每戶都有獨立的牆院,朝着路邊的是一扇扇漂亮的的小院門。房與房之間以井之型陳列形成一個村莊。
深黛色的磚,青黛色的瓦,白色的房屋腰線勾勒出一幅和諧的水墨畫。
彭老頭一手拉着繮繩,一手輕揮馬鞭,嘴裡‘籲’了兩聲,馬車停了下來。
站在村口的幾個十歲左右的小子、小娘子見馬車停了下來,都紛紛擁了過來,爭着搶着掀驕簾,“三姐……”
“三姑……”
馬車裡的小娘子笑着叫道,“你們都堵在驕門口,還怎麼讓我下馬車呀!”
“哈哈……”
“哈哈……”
皮鬧的孩子們笑着讓了路,馬車裡的小娘子掀開簾布輕輕一躍下了馬車,“有沒有想姐姐、姑姑?”
“我想姐姐!”
“我想姑姑!”
“想我人呢,還是想姐姐、姑姑的東西?”
“哈哈,都想!”
“滑頭!”年輕的小娘子笑道,“都回去吧,回去給你們分好東西。”
“喔,有好東西了!”
……
這個年輕的小娘子赫然就是在京裡打人的普通姑娘,五官沒有什麼變化,平淡無奇的臉上,有一雙讓人過目不忘的漂亮丹鳳眼,今天的臉色不像在京裡時那樣暗黃淡啞,有些嬰兒肥的臉頰透出水嫩白皙、瑩潤光澤,眉毛也不似那麼雜亂無章了,一筆勾勒似淡若深,狀如小小的彎月,秀美之極,再加上粉嘟嘟的櫻桃小嘴,這分明就是一個清秀俏麗的小佳人呀!
一定有人猜出她是誰了,對,沒錯,她就是六年前來到這個異世的大律師——童玉錦!
咦,她不是一個又黑又瘦的乾癟小丫頭嘛!
聽過女大十八變嗎?我們的女主女大十六變,今年十六歲的童玉錦已經出落成一個清秀小佳人了。
能成爲一個清秀小佳人,原因有三:其一,遺傳佔了大部分。母童氏曾經是大戶人家的丫頭,大戶人家的丫頭,大家都懂吧,那肯定差不到哪兒去,童玉錦的丹鳳眼就是遺傳她的,只不過,童氏的眼睛沒有自己女兒的眼睛來得醒目漂亮;父童秀莊生下來就是清秀人,所以只要童玉錦基因不突變,她差不到哪兒去。
其二,這三年來,林夫人的傳統中藥澡功不可沒,可以說它讓童、盧兩家的男男女女都裉去了身上的黑皮,整個人都煥然一新。
其三,穩定的生活,讓他們不需要在風餐露宿,窩在家裡嬌養,擁有了富態之美。
童玉錦跟在歡快的孩子們後面走在寬石板路上,不時跟人打招呼,或是點頭,或是回一句,顯得隨意而親切。
沒一會兒,童玉錦到家了,確切的說到了她避暑的家,她真正的家在望亭縣上,因爲今年天熱少雨,到鄉下避暑來了。
守門的周老頭見主家姑娘回來了,連忙開了門,“三娘回來了!”
“回來了!”童玉錦笑笑回道,“我爹我娘呢?”
“老爺和林山長出去找人下棋了,夫人教村人花樣子去了。”
“哦,那大哥,二姐呢?”
“大少爺在縣上還沒回來,二孃在家裡做西瓜冰。”
一聽說有西瓜頭,幾個孩子蹦跳着先進去了。
童玉錦笑道:“周老爹辛苦了!”
“看三娘說得,趕緊進來吧,二孃的西瓜冰差不多好了!”
“好咧!”
院子內部,盧小芳聽到弟妹們的吵鬧聲,知道三表妹回來了,掀着紗簾出來了,“小錦回來了!”
“大表姐!”
“我在跟繡兒一起做西瓜冰。”盧小芳笑回道。
“好了嗎?”
“好了,就等你吃了!”
“回來就有好吃的,真好!”童玉錦嫣然一笑。
是啊,真好!
五年前,當童玉錦醒過來時,已經在自家船上了,她被那個年輕的帥和尚救了,除了後背有個疤痕外,她沒有留下任何後遺症。
至於當年的案子,林山長兒子當然不是醉酒而死,仟作海澤天驗出他死於砒霜,林家的家產,沒能拿回來,但也不再屬於賀家,據說,觀察使在慶昌府辦了賀太守之流,賀家所有的家產全部充公,充公後由新任太守把一部分資產歸還給了慶昌府的小手工業者,林山長沒有回慶昌府去爭取自己的家財,它們隨着其他充公資產被重新分配給了無業遊民等。
林山長聽說賀太守之流被斬首的斬首,流放的流放,高興的生生吐了一碗黑血,一碗黑血之後竟奇蹟般的活了下來,現在跟他們一道生活在望亭縣,當然也一道到鄉下避暑。
來到望亭以後的生活還算順當,在當地買了三塊不算好的地皮,建了三個三進的宅子,童、盧、林三家算是在這裡生根發芽了。
童、盧兩家做了雜貨鋪生意,有南北乾貨鋪子,有蔬果鋪子,當然還有山貨鋪子。
現在避暑的小垛村,以前其實是一小片沼澤,被童玉錦買了下來,重新規劃了一番,投資了二年,到今年是第三年,不想因爲乾旱少雨,這裡地勢低,沒有受到影響,竟成了出銀子的寶地,蔬果鋪子裡賣的東西基本上都來自這裡,就兩個月,已經收回了前兩年的所有投資,真是出人意料。
而小垛村的村民就是耿家村村民,老一輩的仍然留在山裡,二十到四十歲的勞力漢子跟童玉錦來到這裡,在這裡安家生根,小垛村成了他們的第二故鄉。
晚飯時間,該回來的都回來了。
童秀莊見女兒回來高興的大叫,“乖女兒,京城好不好玩?”
“還行!”童玉錦隨口回道。
“你這孩子!”童秀莊高興的心被女兒灑了點冷水,“不跟你說了,我跟林山長合計了,今年秋收後我們去京城逛逛。”
“可以啊,省得誰去京城你都要問東問西。”
“臭丫頭!”
林山長站在邊上對自己的兩個小孫孫招了招手,“阿明,阿禮,我們要回家了。”
“爺爺,爺爺,我們還想玩一會兒!”
“山長,就讓阿明阿禮在我們家吃飯”童玉繡當家作主,留着小客人。
“他們奶奶已經做了晚餐了!”林山長回道。
“不要,繡姑姑做得好吃!”阿明有點小倔強,撅着小嘴說道。
“你們……”林山長被小孫子噎住了,不知如何哄他們回家吃飯。
童玉錦笑笑,“山長,你還是留下來一道吃吧,省得我爹說連個陪酒的人都沒有!”
“是啊,山長,陪我小酌兩杯。”童秀莊一直跟林山長一道出一道進,兩人形影不離,成了莫逆之交。
林山長捋了捋自己的山羊鬍子,無奈的笑笑,“也罷!”
當林夫人找過來時,他們都已經吃到一半了,“真是個好吃的老頭,怎麼又吃上了!”
童玉繡放下碗筷對林夫人笑道,“夫人,一起過來吃點吧!”
“哎喲,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差不多三百六十天在你們家吃了吧”林夫人笑嘆道。
“看你說的,林夫人,他們能吃多少!”
林夫人搖了搖頭,“得了,你們願幫我養三個那就養着吧,我就先回去了!”
“林夫人,我今天新做了一樣菜,你要不要償償?”
“什麼菜?”
“梅菜扣肉!”
“是嘛,那到要償償!”林夫人笑着上了桌。
童氏轉頭朝林夫人點點頭,又低下頭吃自己的,哼,還不是想吃我家的菜,繡兒也真是的,變着花樣留她。
童氏爲何不喜林夫人那是有原因的,林夫人出生書香門第,是真正的大家閨秀,爲了報答童玉錦爲林家差點丟掉小命的恩,她做了童、盧兩家大、小女人的教養嬤嬤,又幫童、盧兩家訓了婢女、家僕。
童、盧兩家由小農民作風變成市井富戶,林夫人功不可沒,童氏受了林夫人的規矩,當然不喜啦!
童家書一直到第二天晚上才從縣上回來,回來後就找童玉錦。
“怎麼啦,哥。”看着回家連凳子都有坐的童家書,童玉錦關切的問道。
童家書臉色不好:“縣上有人在打聽我們家的蔬菜瓜果?”
“想買?”
“要是買我擔心什麼?他們想打小垛村的心思。”
“查到是什麼人了嗎?”聽到這話,童玉錦的神色變得嚴肅起來,平頭百姓最怕什麼?最怕自己家的一畝三分地被人惦記。
童家書搖頭:“只知道是京城的貴人,具體是誰還不知道?”
“那再打聽,只有知道是誰纔好有對策!”
童家書吐氣:“都是天旱惹得的禍。”
童玉錦看童家書愁眉不展安慰道:“哥,別擔心,就算失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那耿家村的人怎麼辦?”
“船到橋頭自然直,別擔心!”
“只能這樣了!”
天氣越來越熱,到小垛村渡假的人也越來越多,村前三家小客棧早就滿了,林山長見此直接搬到童家,騰出自己的宅子給了後來的客人。
童玉錦搖頭失笑,“山長何必這樣,我會想辦法的。”
林山長卻不以爲意:“我呀反正吃喝都在你們家,不如就住到你們家。”
“好吧,說不過你。”童玉錦雙手一攤。
“還有,宅子的收益幫我家兩個小孫孫存着就行,就別給我了!”
“山長,你可真……”童玉錦都不知該說啥。
林山長揹着手:“我找你爹下棋去!”
童玉錦看着走遠的林山長,能明白他對錢財的不安,以及對自己非常態的信任,他是怕了這世道啊!
既然林山長讓出了他的宅子,也算解決了客人入住難的問題,童玉錦找黃氏交待了具體事宜後,又閒在家裡了。夏日炎炎,閒來無事,童玉錦決定去山頭寫生。丫頭美珍拿着她的畫架過來,“三娘,什麼時候出門?”
“就現在,東西都準備好了?”童玉錦坐在梳妝檯前扎着自己的丸子頭。
“嗯,都好了!”丫頭美珍問道:“我跟着去,還是蘭花姐跟着去?”
“都不用!”
美珍不放心的問道:“那你去哪個山頭?”
“我去最高的那個!”
“那行,到傍晚我去接你!”
“不要,我自己會回來!”
美珍搖頭:“那不行,老爺,還有姑夫人要是知道我不去接你,要罰我銀子!”
“好吧,那你等在路口!”
“行!”
在這五年當中,童玉錦不僅帶着童、盧兩家人一起做生意,還跟林山長和林夫人學習當下的文化、習俗以及這個社會的生存法則。
帶着斗笠,梳着丸子頭,穿着看似短褐實則是現代改良版的夏裝,童玉錦出發了,太陽還未破雲而出,真是清風搖曳、清爽宜人的時刻。
由於這一帶地勢較低,沒怎麼受到乾旱的影響,一路上、山坡上都是樹木,枝葉茂密,綠樹成蔭,樹木下面是各類藤蔓植物,或是爬上虎,或是野薔薇,或是枸杞子,有些枸杞已經結出了果實,水靈靈的、紅豔豔的,就像一串串紅珍珠,在碧綠的葉子的襯托下,特別美麗,童玉錦伸手摘一串邊走吃邊吃。
沿山路蜿蜒而上,進入密林深處,真是‘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一股山泉在林壑間淌過,清澈明淨,童玉錦蹲下來洗了把臉,因行走而有的熱燥瞬間頓無。
又走了一會兒,終於到了山頂。
童玉錦拿掉斗笠,雙手抻在雙膝上喘着粗氣,“媽呀,終於到了,也不高呀,我竟氣喘如雷,看來要加強鍛鍊了!”直起身來,找地準備支畫架,居然發現左側邊,一棵大樹旁邊站着一對年輕的俊男靚女,他們的姿勢動作和當下社會風氣很不符。
光天化日之下,年輕女人依偎在男人懷裡,雙手還環在年輕男人的蜂腰上,並且沒有因爲外人的到來而終止。
童玉錦臉色變了一下,爲何變臉,並不是被摟摟抱抱嚇到了,而是她認出這個年輕的男人是誰了!
五年時間,對於一個不及弱冠的男人來說,不變的是容顏,依舊俊美絕倫,臉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俊美異常;改變的是氣度,由曾經的青澀變得成熟而魅力。
見童玉錦看向他,目光依舊在溫潤中藏着凜冽,高挺的鼻樑下是兩瓣噙着驕傲的薄脣。這樣的外貌和神情,有五年律師經驗的童玉錦只需一眼,就讀懂他有一種涉世已久的城府和銳利。
童玉錦的臉色隨即恢復了正常,並且微笑道,“對不起二位,打擾了,你們繼續!”說完後,重新背起畫架一臉笑意準備下山,不知哪裡來的丫頭擋住了她的去路,“哪裡來的賤民,竟膽敢打擾貴人清靜!”
童玉錦眼睛眨了一下笑問道,“這座山頭是你們家的?”
“你管是誰家的,打擾了貴人清靜就是不對!”
童玉錦的臉色突然變得清冷起來,“我想你得搞清楚兩點,其一,既然這座山頭不是你家的,那它就是大陳朝的江山,我想皇上他老人家不會不讓他的臣民使用吧;其二,他們臉上寫着我是貴人了嗎,我沒看到,所以對不起,我並不認爲有什麼打不打擾的。”
“你放肆!”
“我是放肆,怎麼,你準備爲這對私會男女殺人滅口!”童玉錦再次輕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