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雨色的遮掩下,柳夢媱一行人看見前面的那輛車駕駛座上的車門打開了。隨後小陳從駕駛座上走了下來撐開了一把傘,打開了後排的車門。
柳夢媱看見了,那是兩個消瘦而又佝僂的身影,撐着傘,背對着他們。看來,那滄桑的聲音就是他們之間一人的聲音。因爲這雨夜,柳夢媱甚至都分不清那兩人是男是女,只能模糊看出那是兩個老人。
那個70年的雲飛羽說過,這個老頭是他的一個老朋友,不過在柳耀溪的心裡,還是沒有排除他就是70年的雲飛羽這個可能性,雖然他說過在他們需要幫助的時候他會跟他們見面。可是如今都發生了這種事了,那個雲飛羽還沒有出現。這就讓柳耀溪難免在心裡有些想法了。
小陳朝他們這邊看了一眼,眼神似乎想要傳遞什麼信息,可是他的雙眼看起來又是那麼的無神。
“我們不走嗎?”“雲飛羽”看着前面那輛車的車尾燈和旁邊的三人問道。
“等等吧。”柳夢媱輕聲說道,“或許他們並不想讓我們知道他們的身份。”
“誰?”“夏夢幽”不禁問了一句。
“那兩個人啊。”柳夢媱回答道。
“不是說是雲飛羽的老朋友嗎?”“夏夢幽”又反問道。
“你信嗎?”柳夢媱忽然又反問了一句,這一問倒還把後排的兩個人問懵了。
再一看,那三人已經撐着兩把傘走進了陵園。柳夢媱抽出來了一把傘:“我們也走吧。”
“我去,我沒帶傘啊!”柳耀溪忽然叫道。
“跟我一起吧。”柳夢媱瞟了他一眼,無奈地看了看他。
“走吧。”“雲飛羽”也說着就打開了車門,另一隻手拿着傘,走下了車。
四人也跟着走進了這陵園,被周圍排列規則的墓碑所包圍了。本就悲涼的氣氛,再加上這夜幕與大雨,便顯得更加悲涼了。
柳夢媱和柳耀溪走在前面,“雲飛羽”和“夏夢幽”合撐着一把傘走在後面。柳夢媱和柳耀溪還能看見前方不遠處的三個人影與燈光,就跟着他們,繼續朝更深處前進着。
忽然,柳夢媱停下了腳步,站在了一排墓碑邊,看向了這墓碑羣中,也不清楚到底是在看什麼。
“怎麼了?”柳耀溪不由得問道。
“沒什麼。”柳夢媱只是簡單地搖了搖頭,隨後便又重新邁出了腳步。
隨着他們走的更深,他們的視野就更狹窄,心裡的感覺也更不一樣,悲痛,傷感,孤獨,一瞬間涌了上來。之前陵園裡各處三三兩兩微弱的燈光和人影也漸行漸遠。等他們再回頭看去,也已經很難再看清那之前的燈光了,整個陵園也顯得更加陰森了。
兩行人一前一後,都打着燈光,還在往前走。周圍的墓碑都已經逐漸變少了,視野也逐漸變暗了。
柳耀溪環視着四周,他們如今都已經走進後山了,環境變得更加陰森恐怖了。
走了這麼久,終於,柳耀溪看見前面的三個人停了下來。但這時,柳耀溪也反應了過來,自己還是得面對現實,自己終究還是來到了這裡。
柳耀溪被柳夢媱領着,緩緩朝那邊走了過去。等這四人剛要走到他們身邊時,那兩個消瘦的身影朝更遠的地方挪了挪,小陳則還站在旁邊。那兩人看起來像是給他們騰位子,但在柳耀溪看來卻像是在故意迴避他們。
不過這想法也只是在柳耀溪的腦子裡一閃而過,隨着他們逐漸走進,五塊墓碑也逐漸映入眼簾。
在這一瞬間,三人的大腦變成了空白。柳耀溪愣住了,在小陳手裡手電的照耀下,五塊墓碑就這麼立在他們的面前。每一塊墓碑都一模一樣,不過墓碑上都沒有名字,這是五塊無字碑。
“至於這上面沒有名字的原因……”小陳緩緩輕聲開口道,後面半句話沒有再說。
柳夢媱撐着傘,陸續看過了面前的五塊墓碑,心裡是說不出的痛苦。畢竟承諾還給他們正常生活的人,是她。而如今悲劇已經發生了,她也沒有辦法再挽回了。
“這裡,幾乎不會有人經過,這裡的風景也是不錯的。”小陳又開口道,似乎是在安慰他們,可是他們根本就聽不進去。
柳耀溪漸漸蹲了下來,從柳夢媱的手裡接過了手電,陸續再一次照亮了一塊塊空白的墓碑。這些,有自己兄弟的,有想要跟她過一輩子那個人的,有兄弟的女朋友,還有未來的自己,還有兄弟來自未來的女朋友。想到這裡,柳耀溪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來時四個人,如今卻只剩自己一個人了。
柳耀溪不禁又開始回憶那些一個個瞬間,一個個心痛到死的瞬間。難道,這就是結局了嗎?柳耀溪還在問自己。可是答案已經很明瞭了,可是他還是要問,可是他還是不想接受,可是他還是不想去面對,即使,已經發生了。想到這裡,柳耀溪又緩緩低下了頭去,在心裡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柳夢媱低頭看了看自己腳邊的柳耀溪。即使有傘,雨也已經淋溼了一點他們的衣服。夾雜着對自己的自責,與悲痛,柳夢媱伸出了右手,輕輕放到了柳耀溪的肩膀上。
柳耀溪擡頭看來柳夢媱一眼,與她的眼神碰撞在了一起。這個眼神,他們似乎交流了很多,從安慰到鼓勵,從傷心到承諾,從放棄到信心。
柳耀溪又扭頭看了看眼前的墓碑,擡手抹了抹眼淚,深呼吸了一口氣,接着便緩緩站了起來。
“雲飛羽”和“夏夢幽”也站在一邊,內心裡也是一種描述不出來的感受。能做的,也就只有沉默着,悼念曾經的戰友,一同出生入死的戰友。
而“夏夢幽”,心裡更多的是難以描述的另一種感覺。那個曾經把自己照顧得無微不至的人,那個就算自己失了憶也不顧一切要保護自己的人,那個帶着不是自己的自己從搖搖欲墜的大樓的十樓衝了出來的人,不在了,離開了,永遠地離開了。今後,照顧她的也就只有她自己了。
比起這些,她更感到難受的是,那個一直擋在自己面前的護盾,真正遇到困難時,自己卻還在沉睡。而當自己終於醒來後,他卻離開了,而且,是她自己親手做的。雖然不是她,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還是她。是這雙手,用那把利刃,刺穿了他的身體。
“夏夢幽”的內心還在掙扎着。如今她甚至都不清楚那個她是否還藏在自己腦子裡,她是否也看到了這些場景,那她的想法又會是什麼。
站在一旁的“雲飛羽”,雖然眼睛是看着面前一塊塊的墓碑的,但其實他的心裡一直在躲避。在他看來,他的戰友在前線奮戰時,自己跑到了後面躲起來休息了。他的自責,是最重的。“雲飛羽”一直覺得,要是自己堅持在場,那麼悲劇可能就不會發生,至少不會這麼慘烈。
“雲飛羽”的內心已經被自責裝滿了,至於拖不拖後腿什麼的,他也根本再沒有考慮。
“雲飛羽”甚至都不敢直視那些墓碑,他只覺得自己對不起他們。甚至是“葉鳳蘭”,最多的,當然也是“葉鳳蘭”,他竟然就眼睜睜地看着,“葉鳳蘭”被爆炸吞沒,自己卻無能爲力。“雲飛羽”一直遭受着自己內心的折磨,無法解脫,無法原諒。
老人和老婦人在一旁看着,心裡也都在悼念着他們。而且眼前的這幾人的一舉一動,也都盡收眼底。
不知何時,小陳忽然掏出了一束花,走上前去,輕輕放在了中間的那塊墓碑前,隨後又緩緩退了回來。
幾人又不知站了多久。雨,還未停,也沒有變小,只是不規則地打在這四把傘上。衆人聽着周圍的雨聲,久久沒有挪動一下。
忽然,老人與老婦人,站在不遠處,毫無徵兆地轉身離開了。注意到這一點的,只有站在一旁的小陳注意到了。小陳望了望那兩個身影漸漸遠去的身影,又轉過頭來看了看這邊還沉浸各自世界裡的四人,不知道如何開口。
小陳只看見那燈光漸行漸遠,自己也猶豫不定,到底要不要開口。小陳嘴巴微張,想要開口,卻說不出話來。
直到小陳都幾乎看不清那兩個身影時,小陳才終於下了決心:“走了吧,這麼晚了,雨也越下越大了。”
話音一落,小陳便覺得自己說了一句廢話,因爲四個人根本就沒有挪動一下。
最先有反應的是“雲飛羽”,他用右手輕輕拍了拍“夏夢幽”的肩膀,沒有說話。這個動作做出來時幾乎已經是小陳開口後半分鐘了,小陳也只是看在眼裡,沒有再開口。
“夏夢幽”轉頭過去看了看“雲飛羽”,“雲飛羽”用安慰的眼神看了看她,而“夏夢幽”的眼角,似乎早已溼潤了,看得出來,她還在強忍着。
“雲飛羽”又看了看小陳,輕輕點了一下頭,表示可以離開了。“走吧。”隨後又對小陳和柳夢媱,柳耀溪說道。
“嗯。”小陳也迴應着點了一下頭,接着又把視線挪到了柳耀溪身上。
“走吧。”柳夢媱也對柳耀溪說道。
“你們先走吧。”柳耀溪還雙手揣在褲子口袋裡,雙目無神地看着眼前的墓碑。
剩下的四人又交換了一個眼神,柳夢媱伸出了撐着傘的手,放在了柳耀溪的面前。柳耀溪回頭看着柳夢媱愣了愣,還是接過了雨傘。
“別太晚。”柳夢媱只說出了三個字。不知何時,小陳已經走到了柳耀溪的身後,柳夢媱一下子就梭到了小陳的傘下。
“嗯。”柳耀溪又看了看剩下幾人,輕輕點了點頭,“你們先回去吧。”
……
就在不遠處的黑暗之中,矗立了很久的一個人影,一閃而過,消失了。一瞬間,整個世界只剩下了悲涼,悽慘,與蕭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