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被人佔領

疑心再起的我未嘗料想, 饒是我都這般打開天窗說亮話了,紅青卻仍是不願坦言相告。她只微皺着眉告訴我,說先前確實是報喜不報憂了, 教中當時的情況, 比她之前所言的確是要嚴重一些。

然而, 她的這一說法卻並未讓我信服。我只覺得, 她越是這樣含糊其辭, 就越是證明了一件事。

虛渺教受損的程度,決計不僅限於什麼被燒了幾間屋子、被打傷了幾撥教徒。所以,在我不在教中的那段時日裡,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正忍不住再次直言追問之際,坐在我對面的傷員冷不丁低吟了一聲, 霎時吸引了車內幾人的注意力。紅青更是立馬擡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開口問他怎麼樣了。

於是, 我們三個人目不轉睛地看着那教徒有些吃力地張開眼皮,目光一下子從混沌變到清明。

“土護法……”似是因爲先一步看到了坐在眼前的紅青, 男子忽然就睜大了眼,作勢就要支起身子向她行禮。

紅青見狀,自是連忙阻止了他——畢竟,他還有傷在身。

只不過,我這個教主就坐在紅青旁邊, 他怎麼沒看到我?

心下雖是略窘卻也清楚眼下不是計較這種小事的時候, 我還是面色如常地凝眸於兩頰蒼白的男子。直到那一見紅青就激動了的男子冷不防留意到我的存在, 然後驚訝地喊着“教主”並意欲向我施禮, 我這個大約也沒啥實權的一教之主纔有了發揮的餘地。

“不用不用……你感覺怎麼樣?是誰傷的你?”

剛好我對於事情的真相特別在意, 是以索性當場搶了話頭,直接詢問當事人。

我本以爲, 對方會就此“賣”了他的土護法大人,因不知紅青等人有意隱瞞而傻乎乎地告知實情,殊不知此人竟是個心中有數的。只見他當即瞧了瞧紅青的臉,顯然是在向其徵詢意見。

事出意外,我自是不可避免地愣了愣——這虛渺教中,究竟有多少連普通教衆都曉得而我這個教主卻渾然不覺的事兒?

此念一出,我當機立斷地沉下了臉,佯裝慍怒道:“你看她做什麼?我是教主還是她是教主?”

話音落下,男子面色一凝,旋即就左右爲難地打量了我跟紅青的臉。如此表現,自然是坐實了我心中的猜測。

誰料就在我一心急就要在開口一言的時候,紅青忽然不慌不忙道:“是不是坤神齋的人二次來犯?”

她剛說完這話,我就不樂意了。

“你不要給他暗示!當我聽不出來嗎?”

聽罷此言,女子有些驚訝又有些尷尬,被夾在中間進退兩難的男子就更是不知所措了。而我,儘管沒有真的動怒,也沒有特地針對紅青,但那因心急而浮躁起來的口氣,還是讓我生出了難以忽略的歉意。

因此,我眨着眼作了個深呼吸,調整了情緒對女子說:“我只想知道真相,不想被你們當個孩子似的,瞞這瞞那。”

語畢,我重新注目於手足無措的男子,鄭重其事地問他到底出了什麼事。

這一回,他似乎沒敢再明目張膽地去看紅青的臉色,只跟做賊似的迅速瞄了瞄她的臉色,就忙不迭將視線轉移回我的眼中。

“罷……教主就別爲難他了。等到了就近的城鎮,把他安頓好了,屬下會親自將一切都告知與教主。”

女子出人意料的妥協突然降臨,反倒叫我一時緩不過勁來。不過片刻後,我還是回神認真地朝她點了點頭,接着便抿脣不再多言了。

約莫大半個時辰過後,我們一行人總算抵達了附近的一座小鎮。進了鎮子後不久,我們就順利爲傷員尋到了一家醫館。同爲大夫的葉子書喧賓奪主地在裡頭抓了藥,由紅青跟在後頭付了銀子,我們便帶着傷者在邊上的客棧裡落了腳。

因爲實在是搭不上手,我乾脆安安靜靜地看他們將傷員安置妥當了,才用意有所指的目光盯着紅青。而她想必也心知肚明,事已至此,已然避無可避,便於當天傍晚將我請進了她的客房裡,一本正經地讓我坐到了她的身前。

我本想着,將要獲知真相的我是不會緊張的,因爲從本質上來說,我僅僅是一個旁觀者而已——聽別人的故事,何需杞人憂天?

然而叫我始料未及的是,這一刻,當我一言不發地坐在女子的面前,胸膛裡的那顆心,居然會跳得讓我悸動不安。

可是,偏偏眼看着她就要張嘴說點什麼的時候,屋外卻冷不防傳來了一陣不輕不響的敲門聲。

誰啊這是?!

彈指間不由怒上眉梢的我擰着眉毛循聲望去,恰逢紅青業已起身跑去開門了。

該不會是葉子書或是賈斛麓同紅青商量好了,要在關鍵時刻故意來搗亂的吧?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我很快就愣住了,只緣我在依稀聽聞一句“怎麼是你們?”之後,就清楚地目睹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紀無期和唐立?

頃刻間腦袋卡殼的我不由得愣愣地看着一個身穿黑衣、一個白衣飄飄的兩人——這兩個按理說應該正在虛渺教中處理爛攤子的男子,緣何會出現在此?難不成……

心下遽然冒出一種不好的猜測,我剛要如夢初醒地開口一問,就瞧見匆匆站定在我面前的他二人毫無預兆地衝我單膝下跪。

詭異的既視感令我不禁記起了那月初見之時,他二人也是這樣一黑一白,也是這樣齊齊跪在了我的跟前。只不過今時此日,我可以預感得到,這一趟,他們絕對不是像當初那樣,僅以“救駕不及”爲名向我請罪這麼簡單。

果不其然,惴惴不安地來回打量着他們倆的臉,我這就聽到紀無期語氣沉痛地對我說:“屬下該死,請教主賜罪。”

哈?

嚴重到已經“該死”又“賜罪”的說辭,讓我不由得歪着嘴皺了皺眉,眨巴着眼睛看着說話人。

“出什麼事了?”須臾後,我還是緩過勁兒來直言相問,迴應我的,是紀無期愁眉緊鎖的容顏。

“回教主,虛渺宮……已遭人佔領。”

然後,我聽他這樣說着,一時間只覺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這這這……這是什麼情況?一座偌大的宮殿,裡面有這麼多的教徒,怎麼說被佔領就被佔領了?

徹底暈了的我剛要開口追問事情的來龍去脈,就見領着倆男人進屋的紅青冷不防起步行至他二人的身側。與此同時,不知何時入內的賈斛麓與葉子書也快步走了過來。

挺好,時隔多日,我親愛的五大護法又齊聚一堂了——可是爲什麼,他們要不約而同地跪在我的跟前?!

眼瞅着最後進屋的兩名男子隨紅青一前一後跪了下來,同先行單膝下跪的兩人形成了一道詭異的風景線,我整個人都快懵了。

“你們……你們這是做什麼呀?”所幸我的腦袋尚未徹底卡殼,這就磕磕巴巴地出了聲。

“我等無能,竟讓教主苦心經營的神教毀於一旦,罪該萬死。”紅青神情凝重地如是作答,直叫我有槽不能吐。

“啊、啊?”是以,我下意識地張大了嘴,一時半會兒竟不曉得要如何應對這不期而至的陣仗。

得虧我的見識不算太少,因此傻愣了片刻後,我還是強迫自個兒冷靜下來,問他們虛渺宮究竟爲何人所佔。

“回教主,是坤神齋的人。”紀無期啓脣道出答案,那認真嚴肅的口吻,竟叫我不自覺地想要相信他的話。

但是,等一等。

“坤神齋?”意識到哪裡不太對勁,我驚疑不定地重複了這個只聞其名不見其齋的詭秘組織,一雙眼則驀地看向了跪地不起的女子,“紅青姐姐,你前些天不是告訴我,這些坤神齋的人不敵我們,已經撤退了嗎?怎麼纔沒幾天的工夫,就突然變成這樣了呢?”

此言一出,紅青當即雙眉緊鎖着擡眼看我,又立馬將目光轉移到了紀無期的臉上。

“啓稟教主,坤神齋的人初次來犯之際,的確是不敵我教。可誰知他們明攻不成,竟佯裝撤離,來了個暗度陳倉……在我們的水源裡下了毒。”

“什麼?!”

聽紀無期將我未嘗知曉的變故娓娓道來,我不免心頭一緊,當場脫口而出。

“他們以我教三千教衆的性命相要挾,說是如若我們不讓出虛渺宮,便叫所有中毒的教徒橫屍宮中……子書不在,屬下不忍見衆多教徒受折磨而死,是以……擅自作出了決定。還請教主……賜罪。”

語畢,紀無期已然不由分說地換單膝爲雙膝,並俯首重重地向我磕了一個響頭。

沉悶的聲響倏爾入耳,竟是叫我一瞬心驚。

紀無期你……別這樣啊……

叫我鬧不明白的是,驚悸過後,我居然還鬼使神差地生出幾分心疼的感覺來。

唔……一定是他看起來太難過了,所以我纔會跟着不好受。畢竟,事態發展至此,是誰也不願意看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