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鼓起勇氣張嘴發出第一個音節的時候, 耳邊卻率先響起了頗有節律的敲門聲。屋子裡的三人聞聲皆是各自望去,正想着會不會是明辛過來找人,方纔還對我笑眯眯的賈斛麓就一個箭步繞過我的身子, 腳底生風地邁向了房門。
我下意識地想要跟過去, 卻冷不防被身後的葉子書一把抓住了手腕。被突然拽住的我自是怔了一怔, 隨即就回身看他, 卻見他的一雙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賈斛麓去的方向。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
還騙我說沒出什麼大事……分明就是一副極度警惕的模樣!
心下了然的我皺着眉頭將視線轉移至他關注的方位, 卻意外瞧見了隨賈斛麓一道入內的紅青。我不由因此而微微一愣,目視領着她回來的賈斛麓業已笑容可掬地注目於我。
“教主你看,我就說沒什麼事的。”
他如是言說之際, 葉子書已然一聲不吭地鬆開了桎梏着我的手掌,令我得以舉步迎上面帶微笑的紅青。
“紅青姐姐……”我啓脣喚着, 不由自主地伸出雙手, 與之四手相握。
“教主, 讓你擔心了。”來人則言笑晏晏地開啓了雙脣,她的渾身上下皆是整整齊齊, 讓人瞧不出半分打鬥過的痕跡。
“你沒事吧?”可我還是不放心地問着,並且忍不住眸光一轉,朝向她的背後看了一眼,“紀無期還有唐立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問出後兩個問題之時,我的目光已然重新投入了女子的眸中, 是以, 我旋即就目睹紅青莞爾一笑, 隨後便聽她不慌不忙地回答:“有一羣江湖上的人前來滋事, 已經被我們打回去了。紀無期跟唐立都安然無恙, 教主放心。”
儘管她這一席話說得面不改色,好像事實就是如此, 但我還是覺得,從賈斛麓與葉子書如臨大敵的態度來看,事情決計不會這般簡單,因此,我當場就追問道:“是什麼人來挑事?”
不料這一問,紅青卻目光閃爍着——遲疑了。
這麼容易就被我揭穿?
總覺得沒那麼簡單的我,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女子那雙漂亮的杏眼。
“教主大約是不記得了……兩年前,有坤神齋的人重傷了我虛渺教的教衆,教主一時義憤,就……”片刻後,她話到嘴邊留一半地說着,登時吊起了我的胃口。
“就怎麼樣?”於是,我自然而然地出言催促,看着她遊移不定的視線最終回到了我的眼中。
“就把他們的齋主夫人……扔進了山溝裡……”
“……”
簡潔明瞭的答案終於由女子較爲乾脆地道出,卻叫我頓時無言以對。
這跟上回那個男人說的……什麼把他大嫂扔到豬圈裡,還真是有着異曲同工之妙……我說這個女魔頭凌邈,怎麼老喜歡把敵人的老婆丟進這種……這種讓人無法用語言去形容的地方呢?
嘴角不着痕跡地抽了一抽,我趕緊回過神來,乾笑着與紅青對視。
“所以……那個什麼齋的人特地跑來尋仇?”
“對。”
“都隔了兩年了,他們至於嗎……”
“因爲兩年前,他們還沒有這個實力來我虛渺教叫囂,是以才韜光養晦,一直等到了今天。”
聽着感覺很有道理的我默默無語地癟了癟嘴。
慢着,不對,我可不能就這樣被矇騙過去了。
所幸我很快就如夢初醒,收起了意欲腹誹的心思,再次一本正經地瞅着似笑非笑的紅青,問:“你方纔說,他們已經被你們打跑了?”
紅青不慌不忙地頷首稱是。
“也就是說,饒是他們厚積薄發,到頭來也依舊不是我們的對手?”
紅青再度點頭,毫不含糊。
很好,她中圈套了。
“那爲什麼昨日察覺到異常情況的時候,爺爺和子書都那麼緊張?好像有什麼很嚴重的事情發生了一樣?”我理直氣壯地睜大了眼又擡高了下巴,直言不諱地拋出這一矛盾之處。
然而,讓我始料未及的是,聽罷這個被我自以爲是殺手鐗的疑問,紅青的臉色卻沒有生出分毫的變化。我正不免因此而心生疑惑之時,一旁良久未置一詞的賈斛麓就笑逐顏開地湊了進來。
“教主記得昨兒個遠遠望見的紅煙嗎?”
我聞言,自是側首看向了問話人,而後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
“記得,怎麼了?”
“那紅煙是教中人發出的信號,旨在提醒出門在外即將歸教之人,教內正有重大變故發生,莫要擅自靠近。”言說至此,男子卻仍是滿面春風的,“教主你今非昔比,眼下完全不會武功,爺爺跟子書見了這紅色的狼煙,自然是嚇得不敢隨意帶你回去。可如今想來……”倏爾眸光一轉,他面露嗔怪地凝眸於站在其另一側的紅青,“定是教中負責點菸的教徒弄錯了煙霧的顏色。像坤神齋突然進犯此等小事,點上青色的煙霧,喊外頭的教徒趕快回去幫忙,這纔對嘛。”
“是,的確是發信之人忙中出錯,給弄混了。事後,我和無期他們也發現了這件事,已經將其關進陋室,命其面壁思過了。”聽了賈斛麓的一番推測與解釋,紅青當即從容不迫地予以了肯定。
緊接着,這一男一女就不約而同地將目光安放到我的臉上。那眼神中所蘊含的意味,不言而喻。
“教主你看,這就是一場虛驚。”
真的是這樣嗎?
耳聽賈斛麓言之鑿鑿地總結着,眼看他二人皆是面色如常,我不得不開始懷疑我先前的種種直覺和推斷了。
“好了,我的教主親親,你就別多想啦!等過個兩三天,教中收拾乾淨了,一切恢復如初,我們就可以回去啦。”就在這時,賈斛麓忽然輕輕釦住我的雙肩,一邊說笑一邊推着我往外走,“現在呢,就跟爺爺一起去用早膳。擔驚受怕了一晚上,肚子都餓了吧?”
聽他語氣如常地說着再正常不過的話,將信將疑的我一時半會兒還真找不出反駁之詞。
難不成,當真是我多疑、多慮了?
剛擡起一隻腳,半推半就地由着男子帶我離開屋子,我就聽得紅青突然發話道:“且慢,回教這件事,短期內恐怕不行。”
話音剛落,賈斛麓手頭和腳下的動作就都戛然而止了。
“怎麼會不行?”他扭頭這般問着,與紅青四目相接。
“那些坤神齋的人,雖然並未在我虛渺教中造成太多的傷亡,但是……卻趁亂放了好幾把火。”提及這一不幸的消息,女子情不自禁地皺起了眉頭,“眼下虛渺宮內一地狼藉,不少房屋受損,教主你們……還是過一陣再回去吧。”
“啊?要不要緊啊?”聽聞此訊,我不禁有些着急,這就掙脫了賈斛麓的雙掌,側身靠近了紅青,不假思索地問她。
“不礙事不礙事,比起教主你以前發脾氣拆屋子那會兒,還要好上一些呢。”孰料女子竟冷不防同我開起玩笑來,叫我這個本質上乃非當事人的傢伙也不由得跟着窘了一把,“只不過,教主你不是很不喜歡東西被燒焦的氣味嗎?所以,屬下以爲,教主還是在外頭呆上一陣子,等教中的焦味差不多散盡了,教主再回去。”
我不喜歡聞焦味?哦,她是在說那個凌邈。
先是一愣後又頓悟,我微張着嘴眨了眨眼。
“這樣啊……那教主,我們還是聽紅青的建議,在教外等個十天半個月?”
然後,我又聽見賈斛麓這般附和着,於是側頭一言不發地看着他——直至須臾過後,我忽然記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這逗留在外,不正是我的願望嗎?
如夢初醒的我禁不住張大了嘴,卻爲防被他們瞧出異樣而急急收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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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行啊……那就這麼辦吧。”
裝模作樣地說罷了,我又向紅青問了些具體的情況,獲悉虛渺宮內的衆人是真的並無大礙,我也就安下心來,和我的護法們一道去找明辛用膳了。
不過,我沒有想到,約莫一個時辰過後,本已與我分開了各自回屋的葉子書等人又找上門來,問我要不要去找那名前兩天才與我們分道揚鑣的萬家少年。
乍聽此言,我自然是當着他們的面發了愣。
他們前些天還一個勁兒地要我回教,怎麼這麼快就轉性了?
誠然,如果說僅僅是留在這家客棧裡,等待虛渺宮內的異味散去,這我還可以理解,可爲什麼會突然要捨近求遠,跑去找一個並不相熟的外人?
許是見我的臉上流露出了顯而易見的狐疑之色,葉子書隨即就同我解釋,說是反正一時半刻也回不了虛渺宮,不如就遂了我之前的意願,護送我稍稍走遠些——據說,他曾無意間聽那萬家的弟弟提到過,說他們現在就住在東邊不遠處的一座村莊裡。
“你該不會是……想通了,願意去替那個萬思思治腿傷了吧?”
我以不太確信的口吻問着,當即便目睹了他泰然自若的一頷首。
可你先前不還說什麼你是虛渺教的大夫,不是天下人的大夫麼……
如是反駁,我並不打算大大咧咧地說出口,因爲我不想在葉子書決定大發慈悲的時候,反去惹他不快,進而令他反悔。
思量着反正也是漫無目的地尋找“七魄”,倒不如順道去做件好事,我馬上就答應下來,同時不忘笑着誇了誇發了善心的葉子書。
而聽聞我哄人似的誇獎,男子只是不置可否地挑了挑他那雙好看的眉毛,就坐到一旁品茗去了。
這個時候的我無法未卜先知,我們幾人這一走,竟是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