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這心頭莫名其妙就突突地跳了起來。
說實話,我對紀無期並沒有特別的想法,哪怕是前些天獲悉了他的故事,得知我、女魔頭以及他的昔日故人三者長得非常相似,我也仍然只是覺得他這人相貌好看罷了——除此以外,再無其他。
可是我不明白,方纔電光石火間,我爲何忽而心悸不已,又爲何在他先一步挪開目光後,也跟着尷尬地轉移了視線。
這種不自在的感覺,真是奇怪。
話雖如此,我還是壓下了心頭的悸動,若無其事地走出了他的書房。
翌日下午,紀無期便以極高的辦事效率兌現了他的承諾——經過五大護法的商議,我出門尋魄一事,以四票贊成得以通過。
至於爲什麼是四票……簡言之,就是紀無期他棄權了。
聽明辛這個被准許旁聽的“外人”繪聲繪色地跟我描述起五人議事的情景,然後說他如何如何在會前會後爲我不遺餘力地勸說葉子書等人,我心下深覺感謝之餘,又再一次升騰起某些難以言說的情緒。
這個紀無期……到底是怎麼想的……
算了,至少他沒有投反對票——能夠像這樣不置可否,於他而言已經是一種莫大的進步了。
只是……爲毛偏要等到下個月十五之後啊!?
無意間獲知此訊的我頓覺胸中有萬匹那啥馬呼嘯而過,當場就忍不住跑去找“始作俑者”理論了。
然而,當四男一女幾乎是圍着我不停地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時候,我又委實受不住他們那如同緊箍咒一般喋喋不休的叨唸,最後索性尖叫着衝出了人羣。
我果然是快要瘋了——因爲女魔頭那倆魄的影響。
什麼“魔性太盛,需要觀察一些時日”……觀察個毛啊!再觀察下去,你們家教主我就要變成神經病了好嗎!!!
是日,尚未完全冷靜下來的我獨自一人走在虛渺宮的一條林蔭路上,手中忿忿不平地摧殘着被我從樹上攀折下來的嫩枝。忽然,我無意間瞥見遠處似有兩個人影在移動,便擡眼定睛一望。
這一身紅衣的,不是紅青嗎?她身邊的……是唐立?
八卦之心……咳,好奇之心乍起的我忙不迭躲到一棵大樹後頭,然後探出腦袋,往我那兩大護法的所在之處張望起來。
實際上,我之前就已經看出來了,這通常面無表情的唐立美男,喜歡我那人前幹練、人後(對我)溫柔的紅青姐姐。不過,後者對待這份愛戀的態度……
我壞心眼地笑了。
沒錯,先前幾個人“圍攻”我的時候,他唐立只雙臂抱胸着全程旁觀,偶爾紅青說了什麼且被我反駁之際,他纔會冷不防橫插一槓,張嘴幫着紅青說話——明擺了就是“只要不牽涉到我的紅青,我就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姿態。
如今……嗯哼,現世報了吧?
眼瞅着女子刻意同男子保持着約莫半丈的距離,一舉一動間似乎都在迴避着進一步的接觸,我不厚道地選擇了幸災樂禍。
不過,竊笑了一會兒之後,我還是十分正直地收斂了笑意。
說起來,這紅青和唐立也老大不小了吧?好像也沒聽他倆或者其他人提起他們的婚事過。所以……他們這算是什麼情況?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呢?還是其中之一太過矜持?
實際上並不反對他二人走到一起——甚至對有情人終成眷屬喜聞樂見的我,不由歪着腦袋思量起來。
可惜思忖了沒多久,我就遽然記起了,自個兒眼下尚面臨着一個堵心的問題。
啊呀真是……居然還有閒情逸致去操心別人的終身大事,我也算是蠻拼的了。
意識到自己管得太寬了,我連忙晃了晃腦袋,扭頭往來時路走了。
在接下來的十天半個月裡,我每天都試圖遊說我的那些護法們,奈何我都急得跳腳炸毛了,他們卻仍是一副語重心長、老生常談的樣子,堅決不許我即日出門。到了最後,我發現六月十五都快到了,自己卻還是沒能說服任何人,便只得憋着一口老血,接受了這叫人無奈的現實。
幸而這一個多月的忍耐沒有白費——老天垂憐,沒在新的月圓之夜叫我魔性大發,使我擁有了足夠的理據,來證明自己業已可以外出。
約是見我的情況較爲穩定,他們五個也再沒了強留我的道理,只好答應我,兩天後由葉子書跟賈斛麓陪着我上路。
哦!那敢情好呀!一個是最寵我、最疼我的“爺爺”,一個是能以最快速度接受任何新鮮事物的神醫哥哥。而且,葉子書要是去了,明辛肯定也會跟着去,可真是正合我意!
不禁覺着雨過天晴的我頓時樂呵起來,見到誰都是眉開眼笑的。這樣的狀態,一直持續到了臨行前的那一晚——紅青突然找到我,在我跟前欲言又止了半天,這令我隱約察覺到,好像有什麼不是特別對勁的地方。
“教主你……是不是同紀無期鬧彆扭了?”然後,我聽她總算是遲疑着問了這麼一句,卻叫我登時愣在了她的面前。
“什麼……彆扭?”片刻後,我不由自主地眨巴着眼睛,不明就裡地反問於她。
“就是……”紅青見狀稍作停頓,抿住的朱脣最終還是分了開,“教主大約是不記得了,以前每次你出門,他幾乎都是會護於左右的,可是這一回……他卻主動表示,不會跟隨。”
此言一出,我算是想明白了所謂的“彆扭”從何而來。
莫非是那天的一次對視……
我倏地掐斷了自個兒的思緒。
“可能是他有些不高興吧,畢竟我爲了出門,這麼拼了命地跟他對着幹,他不願意看到我,也實屬正常。”我若無其事地扯了個理由,目視紅青半信半疑地瞅着我。
不知何故,我不想將那心悸不已的一瞬間告知與他人——反正也不過是晃眼間的錯覺罷了,我就不要節外生枝了。
如此思忖的我未嘗料想,翌日一早當我匆匆出門又發現有東西忘拿於是折回臥房的時候,我會在半道上無意間聽聞紅青同紀無期的對話。
“你理應尚且記得,當初你答應過我,不會對她動任何心思。”
“我沒有對她動心思。”
“可你如今有些反常。”
“我已經解釋過了,近來教中事務甚多,需要我留下來處理。”
“就沒有別的原因了嗎?”
“有。比起我,她更喜歡子書與賈斛麓。”
一男一女一來一去的幾句話,指向業已非常明顯。因此,作爲當事人,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前進的腳步,躲在暗處聽起牆角來。
因爲他們談論的對象是我嘛,所以我才比較在意。嗯,一定是這樣的。
這麼告訴自己,我繼續理直氣壯地躲在那兒偷聽兩人的談話,奈何他們的說話聲卻就此戛然而止。直至片刻的安靜過後,我才又一次聽見了女子的聲音。
“無期,你要記住,不論世事如何兜轉,我們……都只能是教主的家人。”
意味深長的話音沉沉落下,我不禁由此陷入沉思的同時,輕微的腳步聲亦倏爾入耳。
知道他二人至少有一個正舉步朝我所在的位置走來,我急忙擡腳跑到了最近的一處拐角,一直等到女子那嫣紅的倩影漸行漸遠,我才稍稍鬆了口氣。可是,剛探頭探腦地打算離開現下站的地兒,我就突然瞧見了不遠處自屋內走出的紀無期。
哎呀媽呀!他怎麼出來了呀?!
被嚇了一跳的我慌忙將身子縮了回去,卻不料須臾便聽見了男子語氣平靜的呼喚。
“教主。”
呃……呃?
“不用躲了,我知道你在那裡。”
我去!我就探了探腦袋,才那麼一晃眼的工夫,他是怎麼發現的!?
情不自禁地抽了抽嘴角,我窘迫地從轉角處挪了出來,在紀無期的注視下,慢騰騰地行至他的身旁。
“我是回來拿手紙的,就這樣,告辭。”隨後,我朝天翻了翻眼珠子,先發制人地拋出了一個事實,意圖將他可能道出的話語扼殺在搖籃裡。
“教主莫要多想,是紅青她多慮了。”孰料就在我果斷轉身欲走之際,背後竟不期而至地響起了男子這簡單明瞭的一席話。
哈?什麼意思啊?這是叫我不要自作多情嗎?開什麼玩笑……自作多情的人是他好不好?我壓根就對他沒有半點兒意思……
內心分明進行着如上腹誹,可我的心頭卻莫名其妙地抽疼起來。這突如其來的不適感令我禁不住擡手撫住了自個兒的心口——只聽說過胃痙攣,原來連心臟也會犯抽?
當然不可能認爲這是我感到傷心的表現,我齜牙咧嘴地揉了揉胸口,扔下一句“想太多的人是你,放心吧!”,就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然而,按理說該是又好氣又好笑的心情,卻不知何故變得不受控制,以至於兩盞茶的時間過後,我明明業已如願以償地坐在外出的馬車上,但心下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我只感覺到腦海中不斷地迴響起紅青與紀無期的對話,以及我臨走時男子那心平氣和的寥寥數語。
真是奇怪了……這事情本該與我無關啊?我在這兒矯情個什麼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