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有緣無分

事實證明,我的推測是完全正確的。來人才剛往屋裡一站,拉拉扯扯的少女就忙不迭鬆開了手,面紅耳赤的公子便冷不防低下了頭,兩人俱是一言不發,甚至沒敢去直視中年男子的臉。

“爹……”直到其中之一期期艾艾地輕喚出聲,我才徹底確信了,對方乃是林家的一家之主——這對奇葩兄妹的父親。

於是,在他家“鬧出”了一場糾紛的我趕忙規規矩矩地站直了身子。

雖然並非我所願,但我到底是抱着不單純的目的入住林府,並最終造成了他的一雙兒女爲爭搶我而鬧了矛盾,是以,在這個當爹的面前,我難免是心中有愧。

正思忖着自己會不會就此被攆出林府——至少會被林老爺罵一頓或是冷嘲熱諷一通,我就聽見了男子低沉的嗓音。

“寧公子,可否同林某借一步說話?”

呃……他連我姓什麼都打聽好了,顯然是有備而來的。

心下因此略有一沉,我面上卻是不慌不忙地低眉應下。

只不過我沒有想到,當我一路跟隨林家老爺七拐八繞地入了一座幽靜的園子之後,他開口的頭一句話,竟然是詢問紀無期是不是我的隨從。

我一時間不解於他緣何突然提起紀無期,直到他指出那傢伙正兢兢業業地跟在我倆的身後,我才頓悟了其如此言說的原因。

這個紀無期,肯定是防人之心過重,擔心這林家老爺會對我不利,所以才寸步不離地跟着。

唉……倒也是個忠心護主的。但是,我總覺得好像缺了點兒什麼。

忽然覺着“忠誠”二字用在紀無期這個“屬下”身上有些違和,思緒險些飄遠的我就被林老爺緊跟而上的一番話給拉回了注意力。

這個年近百半的男子既沒有責怪我惹出事端,也沒有詰問我的身份來歷,而是神情嚴肅地談及了一些林家的往事。

原來,林一的龍陽之好是事出有因的。不是緣於他性格過於羞澀軟糯而招了姑娘家的厭棄,而是因爲他和他的妹妹從小就沒了母親,他妹妹總哭着鬧着要孃親,結果他這個當哥哥的竟爲了讓妹妹安心開心,主動扮演起了“母親”的角色,久而久之,他的一言一行就越來越接近於女子,饒是他有心想要掰回來,也無力變作一個言行舉止皆正常的男子了。

聽罷這一段真實的故事,我啼笑皆非之餘,倒也暗暗佩服起這個護着妹妹的好哥哥來。

只不過,他付出的代價,好像也大了些。

暗自喟嘆之際,我又聽林老爺說,說他女兒不是真心想要嫁給我,只是不願看到林一同我在一起,所以才故意來了一出“橫刀奪愛”。

聽聞此訊,我不免愣了愣,而後才恍然大悟。

我就說嘛,這女孩怎麼會如此草率。原來,她只是想“拆散”我和她的哥哥啊……難怪她會一臉痛色地對林一說什麼“不要執迷不悟”了。

將前後的所見所聞串連在一塊兒,我雖仍頗覺哭笑不得,卻也感動於他二人之間的兄妹情誼。

“寧公子,一兒是我林家的獨子,林某不能……”林家老爺話到嘴邊留一半,可那意有所指的神態,已叫我瞭然於胸,“寧公子明白嗎?”

“哦,明白!明白……”本來就沒意願真和他兒子結親的我連忙點頭稱是。

“謝寧公子體諒。”許是見我非常之識時務,林家老爺也馬上和聲和氣地向我回了禮。

我下意識地衝他笑了笑,本想開口多說幾句,可轉念一想,這到底是別人家的家務事,更何況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我一個外人,還是不要多管閒事爲好。

於是,我同林家老爺客套了兩句,便目送他似是心事重重地負手離去。緊接着,我便注意到紀無期業已不知何時站到了我的身後。

目睹其如同洞察了一切的眼神,心中確實有鬼的我自然沒敢長時間地正視他的眼睛,這就佯裝無事地挺了挺腰板,轉身欲往來時路去。可惜慌不擇路之下,我完全走錯了方向,還被紀無期不鹹不淡地提醒了一句,以至於我頓時就鬧了個大紅臉。

這傢伙哪裡是來保護我的,分明就是來拆我臺的。

心下悻悻地抱怨着,我卻也只能不置一詞,只管自己埋頭朝前走。

好在這段小小的插曲,並未動搖我儘快實現目標的決心。確切而言,我很快就靜下心來,思量起該如何在最短的時間裡摸到林一的那塊玉佩,然後立馬走人。

果然……還是唯有趁他洗澡的時候偷摸玉佩——這個法子最可行嗎?

正盤算着要“兵行險招”,那個將要被我“算計”的對象就自個兒出現在了我的跟前。

鑑於我乃是女兒身,且從未對林一生出過半分愛慕之情,是以,當他在我面前扭捏躊躇之際,我這心裡頭倒是坦然得很,臉上也是波瀾不驚的。

直到我的餘光忽然瞥見了他腰間的玉佩,繼而靈機一動,驀地擡眼看他。

“林公子……”

“寧公子,你先聽我說!”

不,我不要先聽你說,未免節外生枝,你還是……

“請林公子先聽在下一言吧。”

我話音落下,林一原先有些急切的神情霎時就染上了些許惑色。

“那……寧公子請講。”不過,遲疑片刻後,他還是尊重了我的意見,把發言權讓給了我。

“林公子,我知道……你對我有意。”厚着臉皮挑起了這樣的話頭,我居然做到了面不改色,“可是古語有云,不孝有三,無後爲大。你我同爲男子,我是不可能替你林家延續香火的……”

“不!小妹她可以招婿入贅的!”豈料我話未說完,大約是猜出我意欲何言的林一就冷不防打斷了我。

“可這比不上林公子一脈單傳所生下的孩子。”我不假思索地出言反駁,雖是違心,卻符合古人關於子孫後代的觀念。

“我……”果不其然,我一旦站在林一這個古代人的角度表達看法,立馬就能令其啞口無言。

“林公子和令妹的故事,在下業已從令尊那裡聽說了。敢問林公子有否想過,若是林公子當真不娶妻生子,而與一個男子廝守終生,含辛茹苦將你養大的令尊會怎麼想?深受林公子照顧的令妹又會怎麼想?”

林一沉默,一雙玉脣業已抿緊。

“即便林公子不顧忌四方鄰里的議論,可這至親至愛之人的心情,林公子能夠不作考量嗎?”

他仍是一語不發,顯然,他並不是第一次考慮這個問題——而我,也認爲凡事過猶不及,做好鋪墊、盡了心意之後,我就該爲自己籌謀了。

“說實在的,在下也沒有什麼資格來勸說林公子,只是……你我沒有緣分,還望林公子能夠明白。”

此言一出,林一遽然變了臉色。

“寧公子!”

“呵……昨兒個還聽你說,說你這玉佩是你林家的傳家之寶,只傳長媳……而今想來,在下果然是不可能有這個福分的吧。”

我急急切入的一番惆悵之言,彈指間打消了林一“據理力爭”的念頭。他愁眉緊鎖地注視着我,恰逢我輕笑着擡起眼簾,與之四目相接。

須臾,實際上乃是一門心思惦記着玉佩的我不慌不忙地轉移了視線,再度將之投於那叫我心急的寶物之上。

“林公子,可否讓我摸一摸你的玉佩?就當是……留個紀念吧。”

說着,我配合着現場的氣氛,擺出一臉決意放手的苦笑,揚着朱脣凝眸於他的眉眼。

兩兩相看了一會兒,彷彿快要哭出來的林一最終默不作聲地點了頭。

那一瞬,我激動得幾乎就要露出馬腳。所幸我的演技終究不是蓋的,這就助我強壓下心頭的悸動,微笑着注目於我朝思暮想的玉佩。

我成功了……我就要成功了!

不着痕跡地咬着嘴脣,我忍着興奮的笑意和因未知而萌生的緊張感,故作常態地將右手伸向了男子的腰腹。

指尖觸及那似是溫潤的玉石之際,我居然忽覺如遭雷擊——可我的手掌,還是不由分說地握緊了那塊玉佩。

既然有了異於尋常的感受,就說明這玉佩裡真的寄居着女魔頭凌邈的七魄!

已然肯定了這一點進而心跳加速,我使勁握着那寶貝,直至下一刻我竟然發現,縱使我想鬆手,都已經辦不到了。

誠然,我無法未卜先知,這玉佩居然會突然冒出一股強大的吸引力,徑直將我的右手牢牢吸附在它的身上。我正因這奇異的現象而不免心慌之時,大量凌亂的畫面就如潮水般涌入了我的腦海。

這些未嘗見過的景象中,有紀無期雙眉微鎖的臉孔,有唐立面無表情的模樣,有葉子書故作深沉的姿態,有賈斛麓風情萬種的媚眼,還有紅青溫柔似水的笑容……

我想,這毫無疑問便是女魔頭凌邈的記憶了——它們寄宿於她的七魂之中,隨着七魂迴歸本體而浮現於我的腦海,這是再合情合理不過的。

換言之,我,是真的成功收回了至少一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