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四目相對間,正關注着一件事的我未嘗料想,這紀無期會直截了當地予以否決。
“爲什麼不行啊?!”不過,見他說完這話就徑自不緊不慢地回到了案幾前,我得以判斷方纔乃是我多心了,於是立馬擡腳跟了過去,將注意力集中在正事兒上,“我知道過幾天就是十五了,可我沒說今天就要走啊?等過了十五,我情況穩定了,再走嘛!”
“教主一出門,就收不迴心了。”奈何紀無期只從容不迫地落座,然後提筆蘸了蘸墨,兀自記起賬目來,“想來教主是已經忘記了。”
他的意思我聽得懂,不就是說我這身子的正主一旦離了這虛渺宮,就不願意在短時間內回來麼?換言之,從這個月的中下旬到下個月的中上旬,二十天左右的時日根本就不夠她用。
不過說實話,大半個月的時間,還真不夠我找人用。但是,我不能因爲這一點就裹足不前。
“我是不記得了,但這也恰恰代表了,那是以前的我。”我定了定神,索性搬了把椅子往那兒一擱,接着一屁股坐到了紀無期的跟前,“只要你們讓我出去,我一定會準時回來,絕對不會流連忘返。”
男子一言不發地聽着,似乎因爲我最後的保證而頓住了手頭的動作。
隨後,他冷不防擡眼,意味深長地注目於我,看得我難免有點心虛。
他不會連我是在連哄帶騙的事情……也看出來了吧……還是說,這女魔頭凌邈的信用就這麼糟糕?
正惴惴不安地揣測着,我又見他自顧自低下了頭,繼續在紙上書寫。
“教主要誰陪教主出門?”
此言一出,我卻當場一愣。
“你答應了?!”
彷彿過了好一會兒,我才大喜過望地回過神來。
“沒有。”誰料他不鹹不淡地來了這麼一句,登時潑了我一大盆冷水。
“沒答應你說這話幹嗎?”我禁不住拉長了臉,怪他害我空歡喜一場。
“這不是在商量嗎?”
“……”
無言以對的我忽然發現,這看似清清淡淡的傢伙,實際上可能是個不折不扣的腹黑。
但饒是如此,我還是得迎難而上。
“呃,你們誰比較有空來着?”我真是一個爲他人設想的好青年。
紀無期擡首凝眸,問我:“教主要聽實話麼?”
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呃……
“要……”
“我們都很忙。”
果然……
“我不是說‘比較’閒一點嘛……”我只好嘟囔着,斜眼看向別處。
“教中三千餘人,上上下下大小事宜都需要人來打理。唐立和紅青負責外務,賈斛麓與我負責內務,至於子書……他內外兼顧,還得忙着替生了病的教衆看病。教主以爲,誰比較適合隨同教主外出?”
言之鑿鑿的一番話,幾乎要把我堵得啞口無言。我很清楚,他最後的那句話不是疑問,而是反問——言下之意,他們五個護法裡頭,不管是我見過的還是我沒見過的,個個都是忙得半死,壓根沒人有這個閒情逸致陪我去遊山玩水。
可是,他以爲我是小孩子嗎?就那麼求着巴着要他們帶我出去玩兒嗎?開玩笑,我出門是去辦正經事的,他又不懂……好吧,是我根本沒法同他說道,也怪不得他。
但話又說回來,我這身子的原主之前是不是非常貪玩?如若不然,這紀無期反駁起我來,怎麼一套一套的——如此嫺熟?
思及此,我連忙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垂下腦袋瓜,期期艾艾道:“我以前是不是很不懂事……老是惹你生氣……”
語畢,我還特地怯生生地擡眼偷瞄他的臉,剛巧目睹了他聞言一愣的模樣。
但紀無期到底是紀無期,曇花一現的愣怔過後,他的面色旋即就恢復如常。
“教主多慮了。”他驀地挪開了與我對視的眸光,若無其事地着眼於賬本。
“那就是你打從第一次見面時,就看我不順眼。”我無理取鬧地接上這話。
“……”紀無期才放落下的筆尖這就頓在了白紙上,“教主真的多慮了。”
“……”確實是在胡說八道的我將視線下移,即刻目睹了宣紙上那正在緩緩化開的墨跡,“喂,墨都化了。”
我衝着那漸漸擴散的墨點努了努嘴,恰逢他亦留意到了自身的這一失誤,進而忙不迭將筆提起。
我還以爲他這人成熟沉穩,做事井井有條,絕對不會犯這種錯誤呢……還是說,當真被我歪打正着——說中了?
眼瞅着紀無期默不作聲地將毛筆擱在硯臺上,隨後毫不慌張地翻看究竟有多少頁白紙慘遭他的“荼毒”,我心下不免暗自思忖起來。
“那我以前,是不是都不幹活來着?都把教務壓在你們幾個的身上?”然後,我略微收回了漸行漸遠的思緒,語氣平靜地向其追問。
“爲教主分憂,是我等分內的職責。”他聞聲波瀾不驚地作答,甚至都沒多看我一眼。
“你慣會說漂亮話,可惜說得又不夠情真意切。”我略一挑眉,口中直言不諱地說着。
是啊,要是換做在官場上,像他這樣,逢場作戲又作得不夠像的,鐵定升不了大官兒。
這麼想着,我目視紀無期再度與我四目相接。
“行吧。”可是,我卻鎮定自若地轉移了視線,拍拍衣裙站了起來,“我倒挺喜歡你這不喜溜鬚拍馬的性子……咳,我是說,本教主是個講道理的人,以前怎麼樣,我是說不準,但如今,我把什麼都忘記了,這便是天意,是老天要我重頭來過。所以……”我眸光一轉,注目於他烏黑的瞳仁,“教中有何事務,你們就交付一些與我,我既然身爲一教之主,就理當肩負起相應的責任。”
口若懸河的一席話自我的脣畔傳至男子的耳畔,即刻便造就了他顯而易見的詫異之色——紀無期很明顯地愣在了那裡,好像在聽一個再熟悉不過的人說一些再陌生不過的話。
彷彿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從此狀態中抽離出身,面色如常地應道:“教主負責歇着就好。”
“誒?你這話什麼意思啊?”我一見他這反應,當然是不樂意了,“我好心想幫着你們分擔,省得你們私下抱怨我壓榨……抱怨我不知爾等辛苦,你怎麼不領情啊?”
“教主一片好意,屬下等人心領了。”面對我拔高了嗓門的“質問”,紀無期面不改色心不跳,又開始說起了他大約拿手的場面話,“只是,教主對教中事務不甚熟悉,並不適合躬身處理。”
“別有事兒沒事兒就代表所有人,你怎麼知道其他四個人是想心領還是身領?”我對着男子眨了眨眼,擡高了下巴俯視於他,“再說了,你們是一出生就會做這些事的嗎?哪個人不是從頭學起的?憑什麼你們可以,我就不行?”
話未說完,我業已看見男子似是無奈地吐了口氣。
“教主。”
“幹嗎?”
“屬下認爲教主不適合外出,最關鍵的原因,不在於屬下等人不願陪教主外出,而在於教主本身就不能擅自離開這虛渺宮。”
“你覺得不適合,不就是因爲怕我一個人出門會魔性大發,鬧出人命嗎?那隻要有一個人看着我,並且我們不在月圓前後離開,不就沒事了嗎?”
在我看來有理有據的一席問話落在紀無期耳中,卻只換來了他的又一聲嘆息。
“喂,我到底是不是你們的教主?怎麼感覺更像是你們的犯人?連出去一下都這不準、那不準的?”
紀無期斂起雙眉看着我。
唔……他皺眉頭了,不高興了……
是了,相識以來,紀無期在我面前最常有的表情就是神色淡淡,雖然偶爾有蹙眉的時候……但畢竟只是“偶爾”啊。換句話說,一旦他當着我的面對我皺眉了,就表示我八成是惹他不痛快了。
而對於這個比我整整高出一個頭的英俊男子,也不知怎麼搞的,和他處得越久,我就越是對他的這一神情感到莫名其妙的……害怕?
我也說不清,用這兩個字來形容我的感受,是否合適,說到底,這些年來,我也沒怕過什麼人,可爲什麼一見到他這張雙眉緊鎖的俊臉,我第一反應不是“好俊俏啊”、“好彆扭啊”、“好傲嬌啊”之類的,而是……“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不要讓我看見這樣的你”呢?
怪了……難道是女魔頭凌邈對他的看法,影響到了我?
想來想去好像也唯有這種可能性了,我忍不住又心生憋屈。
都怪那坑爹大神……還讓不讓人好好過日子了?
在心裡將某個戴假髮的坑神鞭撻了幾十遍,我被迫低了頭去,亦擰着眉毛陷入沉默。
沒多久,我意識到我們倆再這麼耗下去也沒什麼結果,便乾脆吸了吸鼻子,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一口氣跑到一座鳥語花香的園子裡,我伸手摘下一條嫩枝,撅着嘴開始拿它泄憤。
叫你不讓我出去,叫你不讓我出去……
忿忿不平地掰着手中的枝條,我腦海中所浮現的,卻是那張雲淡風輕的俊美容顏。
偏偏還生得這麼好看,可惡……我下不了手啊!
沒錯,換做是別人,指不定我就要畫圈圈詛咒他了——但對方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男,不到萬不得已,我還真狠不下這個心。
更何況,他也有他的道理,有他的顧慮——我不是不理解這其中的是非,只不過站在我的立場來看,他是真的擋了我回家的路。
不行……我不能就這樣放棄。不管用什麼方法,我一定要爭取到出門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