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眉飛色舞的說道:“昨天晚上,有人看到廣源糧行的大東家了。”
“真的?”
“真的。”
“怎麼樣?”
“簡直就是風霽月光般的人物。”
張三笑道:“我還以爲禿頂老頭呢。”
“去你的,人家年紀紀輕輕,氣度不凡。”
“可我怎麼聽說跟着來了兩個王爺,難道他比兩個王爺還風光霽月?”
“那倒沒有,平分秋色。”
“哇,這麼厲害,想不到我們雙林鎮居然還能來這麼大的人物。”
“大人物來了,當然是有緣由的。”
“我聽說了,最後誰贏的糧多?”
“聽說是寧國人。”
“贏了多少?”
“好像是二百萬斤。”
“哇,這麼多?”張三繼續問道:“那平國人呢?”
“好像不足八十萬。”
“看來,今年夏天打仗,寧國要佔優勢。”
“差不多,誰有糧,誰就打得長久,看來是寧國人要略勝一籌了。”
……
聽到這裡,林怡然不自覺的鬆了口氣,看來姓夏的和他的寧國人不會找自己的茬了,太好了!可是自己的糧該怎麼辦呢?
寧國和平國兩家就買走了近二百八十萬斤糧食,餘下二十萬斤,姓鬱的會繼續賣給其他國家,還是賣給來自各地的商人?
如果賣給其他國家,以她的戰鬥力,根本不可能搶到糧食,要是賣給商人就好了,自己可以找個弱的下手。
林怡然暗暗找着要下手的目標,即便是弱的,她也要找奸商,可是奸商有幾個是弱的呢,弱者從來都是平凡之人。
等林怡然吃完飯後,凌齊軒和蘇大易才下樓。
蘇大易有些驚訝:“林姑娘,這麼早?”他知道她一般不會這麼早來,今天這是……他不解的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晴天,這是爲那般。
林怡然笑笑:“睡不着。”
“怎麼啦?”蘇大易緊張的問道。
林怡然見蘇大易緊張自己,連忙搖頭:“沒事,吃好後,我要找耿叔。”
“我陪你。”
“你先吃飯。”
“好。”
林怡然找到了耿木生,兩人找了個旮旯,抄着手,彷彿小混混般倚着牆角磕牙。
耿木生把自己打聽的消息,一股腦的全講給了林怡然,最後愁悵的問道,“林姑娘怎麼辦?”
林怡然吹了吹不存的劉海,還真是問題,有糧的都是強者,自己這個雞蛋根本不敢碰上去。
耿木生有些沮喪的問道,“林小哥,你看還需要我打聽什麼?”
林怡然沒吭聲,想了想說道,“注意幾個商家,並且打聽一下他們名聲。”
“我明白,我們只打劫壞人。”
“耿大叔明白就好。”
“那我就去了!”
“去吧!”
耿木生抄着手伸頭探了探牆角外,發現沒人,溜了出去。
蘇大易看向眉頭緊皺的林怡然,沒有說話,無聲的陪着她。
過了好一會,林怡然才低頭從牆角出來,來到了鎮尾,鎮尾有塊荒地,上面坐滿了流浪停憩之人,她朝人羣瞄了一眼,隨即轉身回鎮了。
人羣中,馬禿三收到了林怡然給出的信息,從地上站起來,抄手彎腰慢騰騰的、遠遠的跟着她進了鎮子。
林怡然蹲在一個貨郎擔跟前,見馬禿三跟上來了,直起身子,離開貨郎擔子,再次來到某個牆角。
馬禿三低聲問道:“林小哥,你找我?”
“嗯,”林怡然問道,“你在鎮外怎麼樣?”
馬禿三回道:“平、寧兩國過來運糧的隊伍不小,我們怕是搶不了。”
林怡然咬了咬脣,說道:“隨意說說打聽得來的消息。”
“好!”馬禿三回道,“平國過來運糧的隊伍遠比寧國人要多。”
林怡然說道,“平國路途比寧國遠,人多也不見怪。”
“是。”馬禿三回道,“昨天晚上,我發現寧國運糧軍卒中有人到鎮上逛窯子。”
“那家窯子?”林怡然馬上問道。
“一個私人窯子。”
“你跟了嗎?”
馬禿三點點頭,“跟了!”
林怡然抿嘴說道,“知道了,今天晚上我們在窯子裡見。”
“好。”
“那我現在……”
“不要回鎮尾了,就在街上晃。”
“好!”馬禿三點頭,伸頭朝外面看了看,出了牆角,轉過到了街面上。
林怡然等了一會兒,也出了街面,想了想,到了一家像樣的茶樓,找了個角落,坐在角落喝茶聽八卦消息,快到吃飯時分,林怡然發現一個熟人——車馬行的姚老闆,見他和一個富態的中年男人一起進了茶樓。
林怡然轉身避開他們的目光,等他們上樓了,覺得有些奇怪,都快到吃午食了,來茶樓做什麼,正這樣想着,門口外,馬禿三朝她招手。
林怡然小心翼翼看了看四周,然後出了茶樓,走到無人處問道,“什麼事?”
“剛纔,我發現寧國運糧軍需官了。”馬禿三低聲說道。
“軍需官?”林怡然確認般問道:“你沒有認錯?”
馬禿三搖頭,回道:“沒有,就是剛纔上二樓的一胖一瘦之人。”
“瘦子有一嘴黃稀鬍子,是不是?”林怡然連忙問道。
馬禿三連忙點頭,“是,是,就是此人。”
林怡然微微轉頭看向茶樓二樓,寧國軍需官找雙林鎮上的一個小掌櫃,什麼意思,運糧的車馬不夠,需要藉助民間力量?
馬禿三見林怡然發呆,輕輕喚到:“林小哥……”
林怡然醒過神來,吩咐說道:“等一下,你盯瘦子。”
馬禿三覺得奇怪,問道:“不盯胖子?”
“你盯瘦子!”林怡然肯定的回道。
“好,我知道了!”
林怡然迅速進了大堂,走到自己的坐位,蘇大易坐在邊上一直沒動,她低頭耳語說道,“等下,跟上二樓的胖子。”
蘇大易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林怡然和蘇大易坐在牆角,一直等了大半個時辰,纔等到胖子和姚掌櫃下樓,她朝蘇大易點了一下頭,蘇大易摸了摸鼻子,第一次做這種事,有些緊張,低頭跟了出去。
林怡然又在茶館裡坐了一會,然後出了茶館,一個人沿着街道鋪子屋檐低頭走着,滿腹心思,感覺小小的雙林鎮,猶如危險叢林,稍不留神,就身陷囫圇。
不寬的街道,有華貴的馬車行過,某輛馬車內,貴公子下意識的伸手掀開了窗簾,隨意的目光裡出現了一個身影,居然是昨晚溜走的丫頭,眼角不知不覺漾起笑意,看向鋪檐下低頭而走的林怡然,不合身的男式交領衣衫掛在她瘦弱的身體上,竟顯得有些俏皮、活潑,靜靜的走路,又讓她顯得很溫順,她深呼吸擡頭看向周圍時的樣子,又顯得優雅可人,她——竟如此讓人着迷,當夏宗澤意識到這一點時,倏的一下放下手中的簾布,他心的竟毫無防備的不規則的跳了幾下,怎麼會這樣?
默默走路的林怡然感覺有人在看自己,轉頭看向街道,發現了幾輛華貴的馬車,難道是那幾個人?這其中那一輛是帥公子的呢?
驚詫中,夏宗澤再次掀開窗簾,透過露出的縫隙看向街邊,他的目光撞到了林怡然的目光,交匯的剎那,兩人都迅速避開了,可是瞬間,兩人的目光再次交匯,這次,兩人都沒有移開。
馬車踽踽而行,公子憑窗而望,四月的和風吹來一池春水如瀾。
路人慢慢前行,眼隨馬車而看,四月的陽光帶來一街春色明媚。
不知爲何,林怡然腦際突然跳出這樣一段歌詞:沒有一點點防備,也沒有一絲顧慮,你就這樣出現在我的世界裡,帶給我驚喜,情不自已……這都想得什麼,林怡然倏的收回目光,快步朝前走去,卻撞上了迎面而來的路人,腦殼被撞得生疼。
“眼瞎了,路都不會走!”路人無故被撞,氣得張口就罵。
林怡然一邊揉頭一邊道歉,“對不起,對不起……”狼狽的落荒而逃。
馬車內,夏宗澤捂嘴偷笑,樂不可吱,肩膀隨着悶笑而抖動。
三和與範先生避在一邊,悄悄的看着自家王爺情竇開啓,他的目光終於盯着女人看了,可這個丫頭她能算女人嘛,要屁股沒屁股,要胸沒胸,簡直跟男人似的,難不成王爺其實喜歡的是……三和嚇得趕緊捂嘴,幸好,幸好,黑丫頭再怎麼像男人,她還是女人,是女人就好,是女人就好,三和暗暗呼了口氣。
另一輛馬車上,鬱離也放下了車簾布,這假小子,到底是何許人物,能吸引寧國戰神的目光,倒是有些意思?家丁見主人看過來,連忙上前,“公子……”
“去查查,這個女人是誰?”
“是,公子!”
半個時辰之後,鬱家別院,鬱離和平、寧兩國簽了糧食契約,等各自的章都蓋好後,他微微一笑,“各位,這次糧食之後,可就要等到秋季了,四月到九月,這五個月可沒有糧再送過來了……”
“不送,就是讓我們自己去越國買,是不是這意思?”
“秦公子還是這樣直爽,鬱某喜歡。”
秦無雎冷哼一聲,“放心,不要運,我自己去!”
“鬱某隨時恭候秦太子殿下的大駕。”
“哼……”秦無雎收起自己的契單,“後會有期!”站起來後,掃了幾人一眼,轉身就走。
“秦公子,慢走!”
秦無雎頭也不回的走了。
夏宗澤也從椅子上站起來,“鬱公子,糧食備齊,某隨時要運走。”
“王爺的糧要分兩次才能到。”
“……”夏宗澤不滿的看向鬱離。
鬱離攤了一下手,“車馬有限,對不住了。”
夏宗澤深深看了眼鬱離。
鬱離咧嘴一笑,“王爺請放心,第一批已經到,車馬已經回頭,第二批很快也會到。”
“不要讓我等得太久。”
“是,王爺。”
“某告辭了!”
“好走!”
等夏、秦二人都走後,鬱離的幕僚說道,“公子,這樣子賣糧,平國秦太子怕是……”
鬱離擡眼看向幕僚,“那又怎麼樣,他敢拿我們越國怎麼樣?”
“公子——”
“別說了,我自有主張。”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鬱離收起了商場上的職業笑臉,眼角處盡顯詭譎。
“是,公子!”
幕僚走後,鬱離一人眯着眼靜靜的坐在哪裡,不知道想些什麼。
不一會兒,門外有人求見。
“什麼事?”鬱離問道。
“公子,幾家商賈在外面求見。”
鬱離動了動眉,“讓他們進來。”
“是,公子。”
雙林鎮,月華山山脈下一個不起眼的小鎮子,依山而建,是個典型的山落型小鎮,人口不過幾千人,街道簡單,店鋪古樸,石板小路,古舊民居,一切都顯得樸素、安寧。可是隨着幾位貴公子的到來,古鎮的寧靜被打破了,街頭巷尾,人們不僅對幾位貴公子評頭論足,而且對鎮頭突然而至的大批流民顯得惶恐不安,人們紛紛告走詢問,“怎麼來這麼多流民?”
“流民那天沒有,驚訝什麼?”
“不是,我說的是鎮頭荒地上成千上萬的流民。”
“什麼,成千上萬?”
“是啊,你沒看到嗎?”
“沒啊!”
“趕緊去看看吧,讓人滲得慌。”
“啊……”
……
不久之後,小鎮上的居民都涌到鎮頭去看流民,他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今天早上我來去鎮外挖野菜,沒看見人,怎麼……”
“半個時辰之前剛到的。”
“我開頭還以爲是平、寧兩國的軍卒。”
“軍卒不在這裡,他們在街尾。”
“天啊,怎麼會這麼多。”
“是啊,這是幹什麼?”
“要不要找鎮長去?”
“對,找鎮長去……”
……
小鎮居民又一窩瘋去找鎮長了。
雙林鎮某處別院
夏宗澤回到別院後,招來三和。
“公子——”
“左禎和周紹良什麼時候到?”
“回公子,傍晚時分。”
夏宗澤皺眉,“怎麼這麼晚?”
三和小心回道:“回公子,他們已經快馬加鞭趕過來了。”
“讓他們再快點。”
“是。”三和剛要出去,四喜來了。
“什麼事?”
四喜神情嚴肅的回道:“回王爺,雙林鎮鎮頭,涌來大批流民,他們似乎都是衝着糧食而來的,你看……”
“流民?”
“是!”
“衝糧食……”夏宗澤眉頭凝起,想了一下叫道:“範先生……”
“卑職在——”
夏宗澤說道:“趕緊安排運糧之事。”
“是!”範先生也覺得流民是個麻煩事,連忙出去安排了。
聽說流民在鎮頭,一直焦急不安的林小河樂壞了,拉着蘇小蘭的手出了鎮子,到了鎮頭,不管不顧,穿梭在髒亂的人羣中找人。
“小河,當心!”蘇小蘭跟在林小河的身後,生怕他被人擠着壓着。
夾在流民中的方詠言突然聽到林小河的聲音,下意識用衣袖遮了遮自己的臉,這孩子在雙林鎮,難道那個丫頭也在?
林怡然已經回到客棧,剛坐到大堂裡,就聽到大堂裡吵雜的鬧騰聲,豎起耳朵仔細聽了聽,原來有大量流民涌到了雙林鎮,他們聚集在鎮頭外的荒地上。
林怡然煩燥的捋了捋頭,伸手叫了一份午食,沒滋沒味的吃下肚子,還沒吃完,耿木生等人找到了客棧,坐到她對面,“林小哥,這雙林鎮怕是要亂了?”
林怡然擡眼,“怎麼亂?”
耿木生小聲說道:“流民大批量的涌過來,鎮尾處駐紮了平、寧兩國軍隊,一個弄不好,怕是要……”
林怡然放下碗筷,說道:“你們就留在客棧裡。”
“那我們的……”大庭廣衆場合,耿木生沒敢把那兩個字說出口。
林怡然低低迴道:“我正在想辦法。”
耿木生看着煩燥的林怡然,小聲說道:“可能亂也有亂的好處,我們可以趁機……”
林怡然馬上打斷他的話:“耿大叔,事情沒周全好,這種話千萬不要說。”
“可我們出來就是……”耿木生不死心。
林怡然神色俱威:“大叔,你們還聽我的嗎?”
“聽……,當然聽……”耿木生被威嚴的林怡然嚇住了。
林怡然冷然說道:“那就呆在這裡,暫且不動,我讓你們動,你們再動,明不明白。”
“好,好,都聽林小哥的。”耿木然訕訕的回道。
“嗯!”林怡然不自覺的朝門口看看,馬禿三和蘇大易都沒有回來,倒是凌齊軒回來了。
凌齊軒嚴肅的坐到林怡然對面,問道:“你聽說了嗎?”
林怡在點點頭。
“那現在……”
林怡然問道:“雙林鎮鎮長有出去看流民嗎?”
凌齊軒搖頭,“沒聽說。”
林怡然突然對耿大叔說道,“大叔,你幫我做件事!”
“什麼事?”
林怡然靠近耿大叔小聲的說了幾句,然後問道,“聽明白了嗎?”
耿大叔不解問道,“林小哥,難道你要把這些流民帶回太平寨子?”
林怡然搖頭失笑,“怎麼可能?”
“那你……”耿大叔萬分不解。
“你只管問。”
“哦!”耿木生帶着疑惑出了客棧。
林怡然雙手捋了把臉,對凌齊軒說道,“注意雙林鎮鎮長的動靜。”
凌齊軒跟耿木生一樣不解林怡然的意思,目詢問道。
林怡然擺了一下手,“沒別的意思,我就是多個心眼,以防不備。”
“哦!”凌齊軒微點了下頭。
林怡然回到自己房間後,坐在牀沿邊發了近半個時辰的呆,發完後,突然站起來又出了房間,“戴六叔,戴六叔……”
戴小六正坐在大堂裡跟人磕牙,聽到林怡然叫他,連忙迎上前一步,“林小哥,啥事?”
“你們幾個跟我來。”
戴小六幾人不明所以跟着林怡然出了客棧。
林怡然問道:“凌大哥呢?”
“去鎮衙門還沒有回來,小哥找凌大郎有事?”
“我們去鎮口流民之地。”
戴小六訝異的問道:“你剛纔不是讓我們別去嘛?”
“我知道,春生叔,你呆在這裡,要是凌大哥過來,你和他一起到鎮頭流民處找我們。”林怡然吩咐說道。
“行,我知道了。”
“我們走——”
林怡然帶着戴小六和成天明兩個太平寨子的人小跑着去了雙林鎮鎮頭流民處。
雙林鎮廣源行最大的存糧倉庫,現在被平寧兩國軍隊護得水泄不通,兩國車馬已經陸陸續續開始交接運糧了。
範先生神情嚴肅的站在糧倉前面,看着軍卒運糧,眉頭皺成一片,嚴厲的問道,“葉大人呢?”
軍需書吏連忙停下手中的筆,躬身回道,“葉大人到鎮上吃午食了。”
“吃了什麼山珍海味,要到現在?”範先生毫不客氣的諷剌道。
“回範先生,小的不……不知……”書吏腰彎的頭就差碰到地。
“要是糧食有一點點差池,唯你們是問。”
“是,是……”書吏擦了擦額頭的汗,躬身退回。
範先生甩了一下袖子,覺得還是不妥,連忙招手,又安排一隊人手一起組織運糧。
雙林鎮外
林小河不知疲倦的穿梭在人羣中,嗓子都喊啞了,“爹、娘,大哥、三哥……”
黑壓壓的人羣中,有人坐着,有人倒着,還有人彷彿氣咽一息,有一箇中年男人猶爲引人注目,他似乎跟旁人不同,他身邊圍了二、三百男人。
男人,在戰爭頻發的年代,除了軍卒,其他地方,真是很少能見到這麼成羣的男人了。
他們居然成羣的圍在一箇中年男人周圍,不得不引人測目,這個中年男人是誰?他爲何能聚集這麼多男人,不,確切的說,是這麼多流民,他意欲何爲,爲了搶糧,還是爲了……
林怡然站在人羣外,遠遠的看着那個顯得極爲亢奮的中年男人。
“戴六叔——”
“林小哥。”
“擠進去聽聽,聽他在說什麼?”
“好咧!”戴小六拔着流民人羣擠了進去。
方詠言沒想到,果真見到了林怡然,難道她跟她小弟一樣在找人?糾結要不要跟她打招呼,想了一下,算了,等流民的事結束後再打招呼吧,掩了掩身子,避在人羣中,卻發現她如一個小頭目一樣吩咐人做事,爲何不是那個姓蘇的呢,難道這個丫頭又多了幾個長工?悄悄的關注着她。
林怡然所站不遠處,一個半大的少年,正用捲成鬥狀的樹葉子給一箇中年男人喂水,邊上一個婦人,雙脣發白、早已乾裂,半癱着,餓得喘氣都費勁,不時叫一句,“三、三……”
“娘……”回答婦人的聲音如蚊子哼,要不是看到他嘴脣動了一下,根本發覺不到他回答了。
“三……你……要挺……住,馬上就有……吃……”
“挺……”黑瘦少年似乎連眨眼都費勁了。
半大小子,喂完中年男人,又轉頭過來喂婦人,婦人搖頭,用指點了一下腳底下的兒子。
“娘,還有,你先來。”
婦人支持不要,非得給腳底的兒子。
半大小子,咬着牙,走到少年跟前,把一葉水都餵給了他,喂完後,他迅速站起來,站起來的瞬間,差點跌倒,穩了幾下才站穩,拖着飢餓的步子,到不遠處的小河裡舀水。
路過林怡然身邊時,費力的看了一眼林怡然,暗道,好俊俏的小哥,面色白晰,定是有錢人家的公子,看他站立的姿勢,肯定是吃飽了。
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吃一頓飽飯呢!半大小子感慨着去了小河邊。
林怡然雙眼一直盯着人羣中的老頭,見有人看自己,掃了一眼黑瘦少年,嘆了口氣,繼續看向烏秧秧的流民,幾乎所有人的狀態都跟這個少年一樣,餓得皮包骨頭,彷彿隨時隨地都能死去一般,她感到喉頭髮哽,擡頭看天。
“撲咚……”
站在林怡然身邊的成天明轉頭,發現剛纔去汲水的小兄弟居然栽到小河裡去,叫了聲,“林小哥——”
“怎麼啦!”林怡然沒有聽到聲音。
“剛纔那個小子落水了。”
“趕緊去救人。”林怡然急聲叫道。
“好。”
成天明拔腿就朝河邊跑去,落水的少年根本無力扎掙,直往河底沉,他毫不猶豫的跳下水,把小子從河裡撈了上來。
林怡然見人上來了,連忙過去用手探了下他的鼻息,還好還活着,鬆了口氣,輕聲叫道,“小哥,小哥……”
少年費力的睜開眼,“是……是你們救了我?”
林怡然點了點頭,想了想,從懷裡拿了一個幹餅出來,“給你……”
少年驚訝的擡起眼皮,這個年代,一個餅跟一塊銀子一樣金貴,居然有人捨得給食,“這……”
“我本來給小弟準備的,現在給你吧!”林怡然溫和的回道。
“那你小弟吃什麼……”
“我可以再買。”
少年目光轉向幹餅,抿嘴噎口水。
林怡然把餅塞到他手裡,“吃吧!”
“謝謝公子,謝謝公子!”
林怡然搖頭,“趕緊吃吧!”
原本沒有力氣的少年彷彿生了無窮之力,倏的一下從地上爬起來,拿着幹餅就朝爹孃跑去,半道上有人過來搶,被成天明擋住了。
林怡然跟着少年到了他們躺臥之地,這一家人似乎都挺不去了,彷彿都要奄奄一息了,可自己只有一塊餅,只有一塊……她不好受的猛得站起來,滿眼都是快要奄奄一息的人羣,如果今天、明天再吃不到食物,他們可能都會餓死在這裡吧!
不……不……爲何要讓自己去面對這樣的死亡,爲何……
“娘,爹,有餅吃!”少年興奮的把餅撕開喂到他的親人嘴裡。
“發……糧了?”婦人費力的睜開眼,驚喜的問道。
“娘,不是,吃吧!”
少年把餅塞到婦人嘴裡,也塞住了她的好奇。
成天明擋住過來搶食的人,搶食的人轉道都爬到林怡然的腳下,“貴人,求求你,也給我們一個餅吧。”
“貴人,求求你了……”
“求求你了……”
……
林怡然周圍不停有人爬過來,拉扯着她的褲腿,一時之間,她竟被困住了。
過來回話的戴小六連忙把他從人羣中解救出來。
“林小哥……”
“我沒事。”林怡然苦澀的揮了揮手,“說吧,那中年男人在幹什麼?”
“他鼓動男人們去廣源糧行搶糧。”戴小六回道。
“什麼時候?”
“說是等天一黑就去。”
“天黑?”林怡然擡頭,夕陽西下,還有最後一抹霞光,“爲何是天黑,而不是現在?”
“老頭說,天黑好辦事!”
林怡然冷笑一聲,“好辦個屁。”
“林小哥……”戴小六被冷然的林怡然嚇了一跳。
林怡然吐了口氣,轉頭看向鎮子,“去看看凌大郎有沒有來?”
“是。”
戴小六小跑着跑向鎮口,鎮口處,凌大郎等人正在四處張望,看到戴小六過來,連忙問道:“林小哥呢?”
“在東邊。”
“趕緊帶我們去,有事!”說話的是馬禿三。
“好,跟我來。”
人羣中
蘇小蘭跟着嘶喊的林小河挨個找人,遠遠的看到自己哥哥從鎮口向人羣東頭跑,半抱起林小河,拖着他往人羣東頭擠。
“爹、娘……”林小河不停的叫喊着。
林怡然見出去辦事的三人竟都回來了,連忙避到小河邊,先問向馬禿三,“馬大哥,怎麼樣?”
馬禿三有些興奮的回道:“姚家車馬行答應胖子運一批糧食。”
“大概多少?”
“一萬斤。”
林怡然轉頭問向蘇大易,“你這邊怎麼樣?”
蘇大易回道:“我跟到了廣源糧行,發現胖子被上次救胡黑九的那位先生訓了一頓。”
林怡然急切問道:“有聽到他找車馬行的事嗎?”
蘇大易回道:“胖子絕口沒提這事。”
“絕口沒提……”林怡然問道,“是被訓得沒機會說,還是刻意沒說?”
“我感覺是刻意沒說……”蘇大易思索着回道。
林怡然點點頭,“我明白了!”
蘇大易問道,“現在我做什麼?”
“換你去盯姓姚的。”
“好,我馬上去。”
“小心,如果他們運糧的隊伍在兩個時辰之內出發,你馬上讓人通我,如果兩個時辰之內,他們沒出發,我會去找你。”
“好!”蘇大易領着事走了。
遠處,蘇小蘭見大哥又走了,急得恨不得飛,林小河卻發現被人圍住的中年男人,大叫道,“是私塾先生,是私塾先生……”
蘇小蘭不解,放開了林小河。
林小河想擠進去叫人,可惜……他擠不進去。就在他懊惱時,一個女孩了從地上站起來,試着叫道,“林小河……”
“杜小姐——”林小河驚喜的叫道。
“真是你,林小河?”
林小河連連點頭:“是啊,你們看到我爹孃了嗎?”說完後,兩眼殷殷的盯向杜小姐,她的答案沒有讓他失望。
“看到了!”
林小河的眼淚馬上唰唰往下流,兩眼都模糊了,“他們在哪裡?”
杜小姐擡頭看了看,“我記得林大郎停在小河邊上……”
“啊……”林小河激動的看向小河邊。
小河邊上
馬禿三急了,“那我呢?”
林怡然低聲說道:“你有更重要的事做。”
聽到有更重要後,馬禿三眼亮了,“什麼事?”
“你等一下!”
“哦!”
林怡然把凌齊軒拉到一邊,小聲說道,“你看出什麼來了嗎?”
“你指流浪之人?”
“嗯!”林怡然點點頭。
凌齊軒搖搖頭,“我沒有看出什麼。”
林怡然氣得低聲吼道,“看你出身不凡,應當有些敏銳的嗅覺,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
凌齊軒又驚又惱的看向林怡然。
凌齊軒受傷的眼神,讓發火的林怡然有些愧疚,不是誰都向自己,二十八歲的靈魂十四歲的身體,情緒緩和了下來,輕聲問道:“真看不懂?”
凌齊軒別過頭。
林怡然緩了口氣,“對不起,我心情不好。”
聽到林怡然道歉,凌齊軒轉過頭來,“大家都來搶糧,你擔心搶不到?”
林怡然抿了抿嘴,“都有!”
“這樣的情形,就算搶不到,也沒人會怪你。”
“我知道!”林怡然再次問道,“你真看不出什麼嗎?”
凌齊軒茫然的搖了搖頭。
“算了,看不出就看不出。”林怡然說道,“那我問你,雙林鎮鎮長現在在做什麼?”
凌齊軒低頭回道:“什麼都沒有做,呆在衙門裡,到時辰,準時下衙了。”
“孃的……”林怡然低低罵了一句。
“林小哥……”凌齊軒沒想到林怡然會罵娘。
林怡然突然問道:“你是那國人?”
“我……”凌齊軒不想回答。
林怡然雙眼炯炯的看凌齊軒。
“凌國人!”凌齊軒自嘲般回道。
林怡然冷笑,“你們凌國人反撲了!”
“什麼意思?”凌齊軒一臉蒙的看向林怡然。
“自己想去。”林怡然轉身就走,叫道,“馬大哥——”
“林小哥……”
林怡然招了招手,戴小六等人,馬上都圍了過來,“林小哥……”
她小聲說道:“我準備下手搶糧了!”
“真的……”聽到搶糧,幾個人個個兩眼發亮。
“嗯!”林怡然低低迴了聲,“爲了搶糧,我們必須先把水攪混,然後才能趁機摸魚,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
“對,對,是這個理……”幾個附合道。
馬禿三立即問道:“怎麼攪?”
林怡然聲音更低了,幾乎就靠在幾人耳朵邊說了自己計劃,“你們聽明白了嗎?”
戴小六不確定的問道:“這樣行嗎?”
林怡然不滿的回道:“管它行不行,只要亂了,我們就有機會了。”
王春生小聲念道:“可我怎麼覺得這不是會亂的節奏?”
林怡然再次不滿的回道:“我劫了他們的糧,讓這些人拖着他們不得動彈,你說亂不亂?”
“哦,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
林怡然見他們不再糾問自己,暗暗鬆了口氣,提醒說道:“你們幾人分頭行動,知道嗎?”
“明白了!”
林怡然站在原地沒動,微微閉目,用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心正跳動的厲害,她默默的念道,我能做的就這些了,餘下的,就看天意了,如果天意不讓你們這些人活下去……我也無能爲力……
避在人羣中的方詠言發現林怡然好像並不是在找人,那她是在幹什麼呢,這些飢餓的流民又能讓她幹什麼呢?
他不解的看向擠向人羣的那幾個人,悄悄跟上他們的腳步。
林怡然準備找到林小河就回客棧,凌齊軒站在她身後,問道:“林姑娘,請告訴我,反撲是什麼意思?”
林怡然轉頭剛想說些什麼,突然聽到了林小河的叫聲,“娘,娘……”聲音越來越近。
娘……林怡然的心突然揪了一下,終於看到這世孃的樣子了嗎?
婦人聲音無力的喚道:“幺兒,幺兒,你還活着,還活着……”
“娘,我活着着!”林小河邊跑邊哽咽的回道。
“幺兒,我的幺兒……”婦人從地上撐起,伸手迎接撲過來的林小河。
“娘……”林小河一頭撲到婦人懷裡,大聲哭起來,哭聲振人。
“小四,真的是你?”一個少年驚喜的聲音。
“大哥,是我!”林小河從婦人懷裡擡起頭,抹着眼淚叫道,“爹和三哥呢?”
“在,我們在!”中年男人歪過頭來高興的回道。
“太好了,太好了,我們一家人都還活着。”
聽到林小河的話,周圍看熱鬧的人無不紛紛落淚,這淚也許是爲別人重逢高興,也許是爲自己曾經失去的親人傷悲。
一個女孩的聲音響起,“林大娘,既然你們一家團圓了,我到我爹那邊去了。”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