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幔撩起‘哐’掉下來。我側身進去。帳篷裡有一股黴氣和一股異香相混雜。沒有掌燈。從那種異樣的氣味判斷,她就站在我的右側,可以聽見她急促不安的心跳聲。我轉個身在黑暗如漆的帳篷裡站着,師姐蔡琰近在咫尺鼻息可聞。
“我來看看你,你,還好吧。”這句話問的太多餘了。不但沒能給她一點安慰,反而勾起了她的哀傷,拼命隱忍的淚水又撲朔朔的掉下來,中間夾雜着輕輕的抽泣。在黑暗中站的久了,視力也就適應了這種光線,蔡琰的輪廓,開始清晰起來。她怯生生的站着,完全沒有悲憤詩中的堅強。比我剛救她回來的時候,還要軟弱,就像個絕望的孩童。粉面上淌着流不盡的淚水,一縷烏髮從金釵底下散脫出來垂在耳鬢,被淚水洗滌過的俏臉,在暗影中,溫潤如玉,光潔照人。一聲委屈的抽噎牽動的眉梢眼角更加楚楚動人。。使人心生憐憫。
這聲哭泣,讓我全身一震,她在向我訴說委屈,像個幽怨的妻子,看到久別的丈夫突然從外面歸來一般。她不說話,呼吸的氣浪吹到我的耳鬢上。我驟然感到全身發緊,心底一陣潮涌,手臂和雙腿控制不住的戰慄。兩條綿軟的胳膊,突然箍住我的脖子。一陣濃郁奇異的氣息使我沉迷。我不知所措,卻清楚地感到,那不是愛,而是一種長久的依賴。手臂一陣緊過一陣的箍住我的後背,她把美好無比的身子,偎貼到我的胸脯上。她的溫熱的兩腮,和因爲哭泣,有點涼的鼻尖湊近我的臉頰,發出使我無限憐憫的輕微的喘息。我控制着自己不把嘴巴貼過去,那樣我會淹沒在溫柔鄉里完全失控。不是不好色,而是感覺不到她的愛,她綿軟的胸前,只有一團火熱的依賴,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我控制不住自己了,手從她柔軟的頭頂撫摸下去,貼着脖頸,通過腰際。吻她的眼睛,鼻子,要她的粉面,親她的耳垂。蔡琰突然扭動着腰身,嚶嚀了一聲。“仲道哥——”
我的腦子轟的一聲爆響,冷冷的把她推開去。‘衛仲道’孃的,她竟然把我當做別人的替身。我的心一陣劇烈抽搐,難受的差一點嘔吐。但我還是忍住對自己說,她需要安慰,不能再受刺激了。
蔡琰緊緊地咬着下脣。髮梢,指尖、和眼角都在輕微的顫抖。我挺心疼的,柔聲道:“從明天開始,你搬到帥帳去住,我會在門口守護你,沒有人會來害你了——我,我也不會,相信我。”剛纔的一刻,蔡琰可能真的是夢到了衛仲道吧,由於我的冷漠,她就像是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眼神在漆黑中發亮閃光,漫無目的的遊弋尋找。。蔡琰在黑暗中罵了一句;“滾,我蔡文姬不需要你的憐憫。”像上次一樣,我還是灰溜溜的滾出去,臨走的時候,仍然扔下一句話;“明天到帥帳來,不來也要來,由不得你。”
回到帥帳,文丑、張繡、郭嘉,都在。郭嘉挺身如掾,臉若蒙霜,冷峻威嚴的站在門邊。劈頭蓋臉道;“公子,焦觸不能留啊。”我一驚:“爲何?”郭嘉道:“焦觸身爲折衝校尉,手中掌握了一萬步兵,尤其是他負責夜間值守,如今身遭杖責,心中必然懷恨,公子還賦予權柄留在身邊聽用,此取禍之道也。”我嚇出一身冷汗,心想,對呀,張三哥,不就是這麼死的嗎。而且,這個焦觸,在三國演義裡確實是當過叛徒的。不好。。
我剛說了句;“奉孝,你去傳令,削了焦觸的兵權——”沒說完,就聽帳外士兵報道:“公子,降將於毒回來了,還帶來了賊首張燕,和五十名士兵。是不是讓他們進來。”大家都是一愣,沒想到真會這麼順利,我一高興,就把焦觸的事情給忘了,大聲道:“只讓於毒和張燕進來。”
張燕五花大綁着被人從帳外推進來,雙手系在一根皮繩上,衣冠不整,上身只穿了一件白色內衣,髮髻散亂,雙目通紅,光潔的臉頰上現出無數條血流,看來是經過了一番搏鬥的。張燕一邊被推搡着走,一邊還破口大罵,罵的挺有意思,聽起來像首兒歌。歌詞曰:“於毒你是一條狗,餵飽了呀你就走,背信棄義鬼見愁,天下數你最下流。”我估計要不是給他綁着手,他能跳起來擊打節拍。。
於毒等他唱一句就在後面踹一腳,心想,說好了是做戲嘛,幹嘛罵的這麼帶勁。我哈哈大笑,招呼於毒住手。
“這不是大名鼎鼎的黑山大帥張燕將軍嗎?怎麼落魄到了這種地步。”我說着就要迎上去,給他鬆綁。郭嘉立刻擋住了;“公子,小心有詐。”我苦笑了一聲,坐回到席上。
張繡厲聲對張燕道:“見了公子還不下跪,你他孃的是不是想死。”張燕二話沒說,回頭朝張繡吐了口唾沫。“爲虎作倀的混蛋,別跟老子來這一套,滾。”張繡一下子急了,瞪大了眼睛道;“奶奶的,老子今天要不給你點厲害瞧瞧——”郭嘉擺了擺手道;“算了,張將軍,跟個喪家犬犯不上,對了,嘉倒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一下於將軍。”於毒自己爲立了功,挺得意,一連聲道:“說、說,你說。。”郭嘉臉色一變,眼中射出銳利的光,逼視於毒,厲聲道;“我想問問將軍,爲何要帶此人來詐降,難道是要行刺嗎?”文丑一直站在門口冷笑,此時手一揮,衝進來一對弓箭兵,把張燕和於毒團團包圍。
“郭先生,你這是什麼意思,我老於可是誠心誠意的來投靠公子的,怎麼說我是詐降呢?”於毒一臉無辜狀,讓人深表同情。郭嘉厲聲道;“胡說,兩位的戲演的太過了吧!”於毒吃驚道:“我怎麼演戲啦,你這是什麼話?”
郭嘉冷笑道:“於將軍捉了張燕,黑山營中,竟然毫無動靜,也沒有廝殺,就讓你從容過來,這豈非太不合情理了。”於毒楞了一下,心想忘了造點聲勢出來了。喉頭咕嚕咕嚕幾聲,突然笑道:“這個,是因爲張燕他不得人心,大家都向着我,所以,沒有人阻攔我。。”郭嘉仰天大笑道:“那也不對——”於毒氣道;“還有什麼不對,你分明是刁難我。”郭嘉指着兩人道:“你們兩人身上就有破綻。”於毒道:“什麼破綻?”郭嘉苦笑道:“於將軍實在是不夠聰明,你把張燕打的七孔流血體無完膚,自己卻好整以暇,連半點傷都沒有,這份勇力,只怕呂布再生也有所不及呀。”
於毒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步,臉色驟變。張燕突然大喝一聲,掙脫系在手上的皮繩,狂喊道:“動手。”文丑一看形勢不對,一邊跳過來保護我,一邊叫道;“放箭——”鏘,於毒刀出鞘,分出一把給張燕,竟然是雙股刀。兩人持刀剝落幾隻箭矢,但距離太近,中箭數只。就在士兵換箭的空擋,張燕用刀割開了中軍帳,向外逃竄,而於毒,卻從身後掏出四把藍汪汪的飛刀向我擲來。。飛刀上有毒。我身子向後一仰,躲過兩把,令外兩把則被文丑的飛雲槍剝落在地。
張繡已經追了出去,文丑大喝一聲;“哪裡走。”也跟着出去。我從地上跳起來,抄了悍槍,對郭嘉道;“奉孝——”耳聽得帳外轟隆,轟隆十幾聲震天價的爆響。頓時之間人仰馬翻喊殺聲震天。我和郭嘉都大驚失色,同時想,壞了。
周倉和郝昭昌豨三個從外面跑進來,大聲道:“公子,不好了,焦觸反了,正帶着他的人燒糧草呢。還有——於毒和張燕帶來的那五十個人,身上全都帶着火藥,此刻已經把身體點燃了,到處跑着防火呢。”自殺式人肉炸彈,我的娘,黃巾賊果然夠狠。郭嘉急道:“焦觸果然反了,這個混蛋。。”我衝出帥帳,看到外面已經火光沖天起,殺聲滿大地,分不清敵我。所有步兵全部廝殺在一起,除了我的親兵沒有亂之外,其他全部一塌糊塗。我對周倉和郝昭道:“你們分兩路,帶親兵去保護蔡小姐和各位謀士。剩下的一路,去糧倉救火,快去。”文丑騎着馬從火光中突圍出來,大聲叫道;“公子,分不清敵我,士兵們胡亂絞殺,這可如何是好。”我沉思了一下道:“去,讓黑龍騎全軍上馬。”文丑急道:‘一時之間,根本就找不到這麼多人。”
“能找多少,是多少。”
一炷香時間後,文丑帶了將近兩千黑龍騎過來,朱靈、袁胤、管承、裴元紹、張繡、胡車兒也帶了自己的親兵向帥帳這邊移動。遠處傳來一片散亂無序的馬蹄聲響,密集的就像是雨打芭蕉。文丑道;“是黑山軍來劫營了。。我去迎敵。”文丑帶了一半黑龍騎迎敵。我對身邊的大將道:“你們每人帶一對騎兵,分頭約束自己的部署,告訴他們,如果不想造反的,就立即後撤,離開戰團,不離開的,就用騎兵就地格殺。”
衆將轟然應諾,全部上馬,帶着親兵,大聲喊叫道;“不造反的都撤下去,不造反的都退下去。”這一招還挺管用,有的士兵聽到了喊聲,立即捨棄拼鬥,向營帳外圍撤去。凡是殺紅了眼,不管不顧的,都被黑龍騎當做叛徒絞殺,中間被冤死者不計其數。
黑龍騎正在拼命維持秩序的時候,糧倉大火起處,一匹健馬脫穎而出,向寨門外奔去。藉着火光,我遠遠地看到焦觸挾持着蔡琰出來,想要闖出寨門,投奔黑山軍。此時黑龍騎已經控制了大部分的局勢,沒有參與造反或者造到一半覺得沒勁放棄的,都停止了喊殺,向寨珊的四面空地退去,場中立即變得空曠,更加適合騎兵奔馳。
我大喝一聲;“焦觸匹夫,那裡走?”從身邊扯過一把弓箭,照着他的腦袋射去,那馬兒太快了,箭矢的力道受到了影響,沒能射中頭顱,卻射中了肩膀。焦觸負痛狂奔,眼看就要衝出寨門,最倒黴的是,我身邊已經沒有馬匹可騎。
情急之下,顧不得許多,提着悍槍,狂奔出去。焦觸的馬比我快的太多了。我眼睜睜的看着馬兒從寨門衝出,卻無計可施。情急之下,正好看到一名黑龍騎的騎兵,衝過來,在心裡叫了一聲,對不住了兄弟。悍槍攔腰一掃,彭的一聲響,騎兵被從狂奔着的馬身上掃落。慣性牽引之下,最少摔出二十幾米,這一下可能受傷不輕。我也顧不了許多了。悍槍在地上一撐,靈活如猿猴般,騎上馬背,那馬狂嘶一聲,前蹄揚起,衝出寨門。
寨門外此時也是殺的一塌糊塗天昏地暗,文丑一出門,就遭遇了張燕大將劉石、青牛角和郭大賢的騎兵,雙方遂殺在一起。文丑軍雖然只有一千,但都是最精銳的烏桓騎兵。這些烏桓人聽不懂漢語,也不知道外面造反的事情,文丑去集合黑龍騎的時候,看到只有這些人最守規矩,巋然不動,所以就帶他們來平叛。這些人這些天吃得飽穿得暖,都有些樂不思蜀了,一個個的打起仗來還真拼命,就像和黑山賊有殺父之仇一般。儘管青牛角和劉石等人軍力十倍於黑龍騎,卻根本佔不到便宜,被烏桓兵一頓弓箭,射成了呆鳥。一個個心裡都在想,這些傢伙的屁股是不是長在馬身上了。
我衝出去的時候,已經看不到焦觸。道路兩旁積屍相枕,火光沖天,流矢亂竄,喊殺聲可以把耳朵震聾,這可怎麼辦?我只得拼殺着向前推進。好不容易殺出一條血路。突然聽到夜空中一聲長嘯:“袁熙,我日你先人,老子已經出來了,這小妞,也歸我了,你能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