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天氣轉涼,京城裡的皇帝心情也少了幾分煩悶,太皇太后自從那場病之後,身子一直不太好,太醫們也盡職的說了,這現也只有慢慢養着了,皇帝對這個非親生的祖母一直敬愛十分,聽到這個結論自然不好受,了一通脾氣也別無他法,探望的越勤了起來,這幾日曹太后的精神好了許多,歇過午讓侍從們擡着逛園子去了,皇帝興致勃勃的陪了一時,剛回到殿中,就接到了通進銀臺司送來的御史臺參劾河北東路大名府公然違法判決,請罷免嚴懲的奏摺。
皇帝一開始並不放在心上,慢慢的打開來看,待到看案子內容時不由瞪大了眼睛,原來這一份案子意然是與那位農神娘子曹氏有關,忙端正身子細細看來。
案子最初的源頭是在江寧府的江寧縣,因是府衙駐地的縣,較之他處太平了很多,縣衙的聞冤鼓基本上是隔三個月響一次,但在今年十月末,這種規律被打破了,剛處理完一盜竊案的江寧縣,還沒走到後宅歇息,就又被大鼓敲回了堂前。
“何人擊鼓?有何冤情?道來!”江寧縣帶着幾分不耐煩的按章說道,一面低頭去看,見堂前跪着一位年輕女子,穿的是綾羅綢緞,身姿曼妙,此時正嚶嚶哭泣,越顯得嬌柔可憐。
“回大人,奴婢青兒是蘇家的家奴,告的是蘇家大老爺蘇錦南。”聽見詢問,此女抹了眼淚將頭擡起,露出一張梨花帶雨,面有淤痕的臉。
蘇家在江寧那可是有名的大商賈,江寧縣自然認的,聽了這話不由大吃一驚,再看那婢女面上帶傷,只道是蘇家動了私刑,這蘇家對江寧縣頗爲恭順,逢年過節禮節俱到,前些年還出錢爲府衙改造工程做出了貢獻,江寧縣不願意看到這個情況,忙問詳情,並暗示着小丫頭不要污衊主家。
“大人,奴婢不敢,奴婢告的是蘇家以婢爲妻!”青兒說罷又是一個叩頭。
江寧縣被說得一愣,這幾日他也聽到消息,這蘇家舉家出動,前往成安爲的是迎娶那位農神娘子曹氏,他還正高興着,任他們別的地方你搶我搶,他江寧縣不費吹灰之力就讓大娘子花落此處,臆想有些同僚們豔羨的目光暗自得意,猛聽這奴婢說了這話,不由有些怔,似乎沒聽懂,待那奴婢又說了一遍,纔將驚堂木一拍,兩排衙役威武呼喝。
“大膽,蘇大官人即刻就要娶曹氏進門,哪裡來的以婢爲妻?你這大膽的奴才,膽敢如此污衊家主!來啊,給我……”江寧縣拉着臉就要動刑,此等不護家的惡奴可不能縱容,那句打還沒說出來,就見那丫頭將一張紙舉過頭頂,聲音不驕不躁不怕不怒,款款道:“大人,這是那曹氏的賣身契!”
一句話讓江寧縣嚇得坐倒在椅子上,冒出一頭細汗,師爺將那紙呈了上來,抖了半日的手,纔看清那滿是摺痕的紙上寫的是:“立出舍書。大名府成安縣十方村親父曹三郞,今因年歲不豐口食難肚,將大女曹花,年十三歲,十一月廿八日辰時建生,情願賣與江寧府蘇錦南爲奴,自賣以後,任承蘇家男女世代爲主,兩邊情願,各無悔,永遠存照,付身價現銀五兩,恐後無憑,立此並照。出賣人娘盧氏,出賣人父曹三郞。”登時頭暈目眩,燙手一般將那紙扔在桌案上,滿目煌煌,根本看不到那堂下的丫頭面色含笑,眼中閃過的利芒。
“人的命就是天註定,縱然你有着千般的手段,到底跟我是同一個命,我沒有的,你怎麼能有?”走出縣衙,青兒將垂下的頭攏了攏,回頭望了高懸的黑匾的肅殺衙門,從鼻子中出一聲嗤笑,牽動了面上的傷口,不由出嘶的吃痛聲,摸了摸雖然已經過了七八天,但依舊腫脹的臉頰,那滿心的恨意再也掩飾不住,在街邊衆人的側目下,出一聲尖笑。
江寧縣自接到這個拆狀,只嚇得夜夜難眠,愁得食不下咽,他的小妾看在眼裡,點着頭說道:“虧老爺做的這大的官,芝麻小事,何須爲難?那曹花是成安縣的人,如今蘇家的人又都去了成安,你自管將此案交與成安縣便是了!何苦惹這麻煩!”
一席話說的江寧縣茅塞頓開,抱着小妾好一番溫存,只說道我的心肝貴人的,讓小妾趁機要了幾身好衣裳去,事不宜遲,江寧縣連夜將此案打包移送去了成安縣,成安縣見了也是嚇了一跳,跺着腳罵了江寧縣老滑頭促狹鬼,又以原告屬地給送了回去,來來去去的送了三四回,逼得成安縣無法了,只得將狀紙上送,報到大名府去了。
大名府雖然也知道那曹氏的名聲,但此事卻不能懈怠,於是派人將蘇錦南拘了來,查問詳情。
坐在大名府上好客棧的蘇老夫人聽了原委,氣的將桌子捶了又捶,罵道:“那蹄子如何做出此等事?孫家夫婦如此老實養的這樣一個惡女!我蘇家的丫頭哪一個不是當姑娘養的?卻養出個這個白眼狼!”
就有丫頭說道:“前些日子,不知道她怎的衝撞了老爺,被好一頓打,許是懷恨在心了。”
蘇老夫人便跺腳道:“可惡,可惡,你們誰長這麼大不曾捱過打?哪個像她就欺主告了去?我瞎了眼,竟沒看出她是個如此可惡的人!早知道一棍子打死,諒她老子娘也不敢告我去!”
滿屋子丫頭不敢說話,聚焦在屋外堂裡的各商號大管事也都接到消息趕了過來,在外論着主意,蘇老夫人聽見了便叫他們進來。
“老夫人,事到如此,只怕要好好打點一番。”李大管事代表衆人說道,蘇老夫人拍着桌子道:“扯淡半日說了這些?還用你們說?不就是用錢,還用來問我!”罵的諸位管事忙忙的走了,因又問大姐兒,丫頭道:“大娘子在府衙外跪着去了,幾個人跟着,勸不回來。”說的蘇老夫人也站起身來,罵道:“該!就是沒那緣分!一個一個的糊塗蛋!那賣身契也能不當回事!如今倒好!”
老夫人身旁的大丫頭皺眉道:“這真怪不得他們,當時夫人病的快走的急,亂亂的忘了,一直放在她的體已箱子裡,大姐兒前日問過老爺,老爺只說李氏燒了,誰曾想還放着,偏被那青兒記着,趁咱們不在家,翻了進去偷了出來……”
蘇老夫人呸了一聲,道:“運道壞怪不得天!誰讓他們當初不記着!如今多費些撲面!依照我說,這門親就算了吧!”
說的丫頭們忙勸不迭,幾日後,因見府衙外連跪了幾日的婦人,再加上蘇家四方營走,輿論一邊倒向蘇錦南與曹花,大名府倒不是收了蘇家的錢,而的確是耐不過多地主鄉紳並以鄭州府衙朱文清爲代表的官員的說情,更有甚者,連判了曹娘子來年是荒年的話都傳了,嚇得大名府只得咬牙認了蘇錦南說的當初原本是要暫時買來的女使,只不是曹家想要多要幾個錢,就寫了這個,實在是無心之舉云云,將此案就此了了。
但還沒等大名府提心吊膽的過上三天,御史臺的問責公文就到了,言辭激烈怒不可言,並要求必須按章解了婚約,並問蘇錦南徒二年,同時以定罪不當爲由,參劾要罷了大名府一衆官員,大名府自然不服,上表要陳述,並藉着曹氏爲民之功求赦。
皇帝看完,也是一臉爲難,按律大名府這次是敗定了,不由按頭,準備明日早朝再論,如果朝中輿論一片倒戈,那他這皇帝也就能說話了,皇帝不知道是,此事傳到他這裡的時候,朝中已是人人皆知,並已經爲此議論紛紛了,各自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