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釀桂花酒的時候,歡顏瞧着那幾個搬出來的大瓶小罐,不禁發笑。先不說這些荷露用了多久才收來,只想幾個小太監做了宮女們該做的事兒,輕手輕腳的去收露水,便是覺得逗人呢。
想起前一個冬天收的梅雪,歡顏當時便問平安,釀酒時用得上與否。平安大喜,立刻向主子求了兩罐。
“若是再有些竹瀝液便更好了,可惜這裡是北方。”平安當時說道。
“這有何難,太醫院想必便有,只不過人家不是留着釀酒的,那是配藥用來止咳化痰的。”歡顏笑說。
平安恍然大悟,“可不是麼,多謝主子提醒。奴才要得不多,手掌高的小瓶足夠。奴才這便去太醫院要來。”
當時望着平安遠去的背影,歡顏便想,這人世間的事兒啊,只要看開了,快樂便多得很呢。
釀酒時意外得了梅雪,平安便欣喜;得了自己的指點,又能尋到竹瀝,平安更是欣喜。一個無根的奴才,這麼簡單的事兒,卻也能令他喜笑顏開。
若一個人,總拿自己的悲苦去計較她人的快樂,那悲苦便苦上十二分也不止;若以他人的痛苦來襯托自己的幸福,那幸福便也掛上了自私的顏色。
唯有平和。平和並不等同與冷漠。
平和的人,也可以有些小快樂,像平安那樣。也可以有些小憂傷,卻絕不會讓這憂傷影響自己整個的生活。
歡顏逐漸的做着,逐漸的學着,逐漸的習慣着。
卻在望着窗外偶有桂花簌簌飄落的時候,想起了那個前世裡,自己最愛他的歌喉的男子,那個過早飄零墜落的生命,那首如同寫照他命運的歌。
“我是風箏 高高地飛
我是風箏 天南地北
一生註定不能後悔
沒有人管沒有人陪
我是風箏 高高地飛
我是風箏 我無所謂
青春註定短暫悽美
風停之後就要墜毀……”
多少無奈,便盡在這詞中。
但很多時候,無奈一笑,將煩惱拋至腦後,日子就好過得多,不是麼。
哪怕,偷偷安慰自己說,短暫之後就墜毀,畢竟也曾悽美過。就如同這紫桂,繁華過後,在秋風中飄零。
繁茂盛開的時候,這紫桂可曾拒絕過矜持過?飄灑零落的時候,這紫桂可曾留戀過掙扎過?
去年秋日,它因了新來這永禧宮,想必是故土難離,或者是傷了根系,便開得稀稀落落呢。
今年卻不同,剛一進了八月,它便盛放起來,那桂香染滿了整個永禧宮,時不時還鑽過窗紗,薰染着各個角落。
前世時,歡顏曾經玩笑說,爺命由爺不由天。
若是自己的前世,不對那份愛情過分執着,也許那個人生,便會不同。至少在二十九歲前,都是幸福快樂知足常樂的。
那個命,還真由了自己呢。剛剛二十出頭,便一副怨婦的樣子,活得委屈,活得悽慘,活得累了父母,活得令親朋不忍睹目。
若爺只是一棵桂樹呢?秋風初起時綻放了滿枝,秋風蕭瑟時花悠飄零,來年的秋天,便打死也不再綻放?只爲拒絕再度飄零?
“歡兒,西南喜報!西南大捷!”穆霄啓快步走了進來,手中高揚着那奏摺。
歡顏被喊得一愣,回了神轉身,“是麼?這可太好了。西南的秋冬陰寒溼冷,若這戰事再拖延下去,對將士們有弊無利呢。”
“是齊源,設下計謀捉了伯虜的族長與幾位長老。伯虜的青壯年幾乎都戰死了,只剩下幾百婦孺。怕是以後,西南再無伯虜這一族了。”穆霄啓喜出望外的說道。
歡顏沉吟片刻,擡眼說道:“皇上不想斬草除根麼?”
穆霄啓一驚,“讓西南守軍盡殺婦孺?這事兒,我做不出,齊李二位將軍也做不出啊?”
歡顏輕笑:“想什麼呢你,誰說必須盡殺方能斬草除根?族已亡家已破,幾百婦孺不足懼也。”
“母子離散,兄妹離散,男女離散,足矣。”
穆霄啓微擡了擡眉,笑道:“嚇了我一跳。如此甚好。”
“其實,伯虜也只因爲祖居之地太過荒蕪了。那深山裡,種不活莊稼,養不了牲畜。屢次犯邊,也只是想弄些肥美的土地罷了。”歡顏道。
“只可惜,手段惡劣。小小伯虜,何不稱臣,卻要武力解決?若是早早稱臣,完全可以打成零散,融入西南百姓裡,過上男耕女織的日子。”
“可見這伯虜人,身體強壯,大腦短路。”歡顏說罷,雙手捂嘴。還說人家短路,自己也夠短路的。什麼詞兒都往外禿嚕。
穆霄啓其實早就習慣了歡顏的胡言亂語,就算前所未聞,多少也聽得懂什麼意思。
輕拉下歡顏的手,吻了吻那花瓣般的紅脣,“今兒晚上,我要回來睡。”
歡顏赫然一笑,點頭。
“我總覺得你與以前不同了呢。怎麼話愈來愈見少,笑容也不似以前那般開心了?”穆霄啓攬過歡顏入懷。
“人總是要學會習慣的,不是麼?”歡顏低聲說道。
穆霄啓攬緊了她,似要將她揉碎嵌入自己的胸膛。
歡顏自他懷中擡起臉龐,“西南大喜,只是一喜呢。後宮裡尚有三喜,臣妾恭喜皇上四喜臨門。”
“嗯?”穆霄啓疑惑的看着歡顏:“後宮哪三喜?”
歡顏輕輕推開他,“陳修容、楊修媛與於寶林都有了身孕。”
“於寶林的龍胎懷得早些,兩個多月了,陳修容、楊修媛的尚不滿兩月。太醫院來人回稟,皇后娘娘正在午睡,便至永禧宮親自稟報。”
“皇后娘娘與太后娘娘宮裡,我已打發人去報喜了。只有皇上還不知,臣妾藏了個私心,想親自道喜呢。”
“歡兒,你,唉,” 穆霄啓擰緊了眉頭,“你爲何如此苦了自己?隨便打發個奴才去稟報與我便好,爲何偏要親自說與我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