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島浩二早上起來,還特意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人也一掃最近兩週以來的邋遢,顯得精神多了。因爲他昨天晚上問了旅社的老闆,去磁器口碼頭的路怎麼走?老闆很詳細地告訴了他,並說磁器口的毛血旺特別好吃。
他開始還沒有明白過來毛血旺是何物,旅社老闆告訴他是用豬血製作的美食時,他立即想起了他抵達那個碼頭後,吃的那頓豐盛的晚餐中的那道美味的菜,原來菜名叫毛血旺。
他非常高興,並不是因爲美食,而是他知道這個磁器口就是他一直以來尋找的那個碼頭。
他熱情的和旅社老闆道了別,旅社老闆對這個對人禮貌的年輕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怕他走錯了路,還反覆叮囑他要注意的幾個路口。
從小龍坎走到磁器口也不算近,小島浩二提着一個陳舊的皮箱,沿着小龍坎正街往沙坪壩方向走去。
他沿着街道不疾不徐的的走着,看到一路上的書店和書報攤,還是感覺有些詫異,他甚至還在一家書店略爲停留,進去瀏覽了一圈兒纔出來。
雖然今天他的心情很不錯,在路上他還是小心的觀察了四周,並沒有發現有人注意到他,也沒有發現有跟蹤他的尾巴。
他這才安心的繼續向前走,其實他走在人羣中,沒有人會認爲他不是中國人,他帶些東北口音的中國話,凡是與他打過交道的中國人,從來沒人懷疑過他的流亡身份。
◇◇◇
磁器口客運碼頭附近的一個茶棚裡,靠邊的一張桌子旁坐着三個人,兩男一女,正是於秋楓、潘仁哲和陳大超。
於秋楓穿着深色的旗袍,戴着一副深色的墨鏡,還戴着一頂不知那裡弄來的帽子,顯得少有的低調。
三個人很輕鬆的喝茶聊天,也不太引人注目。他們在等慶磁航業公司從臨江門開往磁器口的客船。
潘仁哲看了一眼手錶,小聲的對於秋楓說“楓姐,看時間,下一班船馬上就到了,我們要不要去躉船上接人?”
於秋楓搖了搖頭說:“不用,我們不用和他們走在一起,在他們附近跟着就可以,到了磁器口街上,要注意把住周圍的小巷口,別讓人趁機逃跑了就行。”
陳大超說:“楓姐,你放心,有我們在,絕不會讓人跑掉的。”
於秋楓笑了笑說:“是啊,我們只要不大意就沒有問題。”
她又問潘仁哲:“張局長安排的便衣到位沒有?”
潘仁哲回答道:“根據你的安排,張局長的人把進出磁器口的幾個主要路口,全部都暗中設了卡,如果有什麼意外發生,立即就能封鎖整個磁器口。”
於秋楓點點頭,淡淡地說了一句:“小林鬼點子多,也不知道今天他唱這一齣戲,會不會有效果。”
◇◇◇
上午十點多鐘,冬日裡的太陽終於衝出雲層露出臉來,照在磁器口碼頭正在上下船的旅客臉上,暖洋洋的,很舒服。今天天氣不錯。
林寒和黃天邦一左一右,陪着中間的一個人慢慢地走下了船,他們三人都是長衫打扮,黃天邦手裡還提着一個小包,像是來磁器口遊玩的客人。
中間的這個人,顯得很有禮貌,有時會習慣性的點頭,黃天邦時不時的用眼神提醒他的客氣舉止。
林寒口裡和這個人閒聊着,更多的卻是在觀察他行爲舉止的細微變化。
林寒說道:“吉先生,今天的天氣真不錯,這些天來還第一次出了太陽,有陽光的日子真是好啊!”
吉田英夫當然明白林寒說這句話的意思,他點點頭說:“是啊,謝謝林先生的提醒。”
吉田英夫下了船,穿過河街上的人流,看着那些熱鬧的店鋪,輕聲的說道:“應該就是這裡,只是當時是晚上,只有空空的街道。”
林寒笑了笑,還親熱的拍了拍他的肩頭,在外人看來,這是一對交情深厚的友人結伴同遊。
黃天邦已經看到了潘仁哲和陳大超,所以他故意慢了兩步,走在林寒和吉田英夫的後面,倒也不引人注目。
潘仁哲走在衆人的最前面,時不時的看看旁邊店鋪出售的東西,像個鄉鎮來採購的小老闆。陳大超則在他右邊落後幾步的位置,慢悠悠的走着,像個無所事事的閒漢。
這時,於秋楓從前面不遠的一家小店走了出來,她正準備按計劃往前走,林寒卻開口叫住了她。“楓姐!”
於秋楓微一愣,還是走了過去,笑着和他們打招呼,林寒小聲的說:“楓姐姐,我們一起走。”
如果有人注意的話,本來的友人同遊突然就變成一對情侶陪着友人遊玩的畫面了。黃天邦也慢了步伐,落在後面幾步,變成了他是最後一個守護的位置。
◇◇◇
吉田英夫重傷初愈,從河街走到磁器口的主街道金蓉正街上時,已經有些氣喘吁吁。林寒看了他一眼,隨即走進了旁邊的一家春來茶館。
這會兒,茶館裡已經有很熱鬧了,茶客已經坐了一大半,熱鬧喧譁的樣子,一點沒有戰時的緊張氣氛。用磁器口碼頭老茶哥的話來講,就算日本的飛機來轟炸了,也要等着把這口茶喝完了,再去躲飛機。
三個人坐在靠角落的一張桌子,要了三碗蓋碗茶。這個位置很容易觀察到茶館門口的情況,林寒看到潘仁哲和黃天邦分別坐在門口左右的兩張桌子邊。陳大超沒有進來,而是在茶館對面的街上蹲守。
林寒還體貼的給於秋楓點了瓜子和蜜餞,讓於秋楓對着他開心的笑了笑,林寒好久沒看到於秋楓這樣嫵媚的笑臉,不覺有些看呆了。
於秋楓見狀,一憋嘴,臉上頓時就變成了千年寒冰。這時,幺師正好上了摻開水,林寒才無話找話的說了句:“楓姐姐,你喝茶。”
於秋楓點點頭,沒說話。
旁邊的吉田英夫看着林寒和於秋楓的表情,心中就琢磨開了。他們不是情侶,但是關係特別;他們也不是情人,但彼此的關心和牽絆甚至超越情人,他們是一對擁有奇怪關係的紅顏知己。
吉田英夫其實年紀不大,和於秋楓差不多,比林寒略大,他從學校一畢業就從軍來到了中國。
他現在還是感覺有些累,這個林先生能很快找地方休息,說明林先生很注意他的感受。
吉田知道林先生雖然沒有直接審訊他,但是他清楚的記得,當他在寬仁醫院第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個林先生的臉。他知道林先生不是一個普通人。
林先生昨天來到軍統局的臨時監獄,對他說,明天要帶他去看看他抵達重慶的碼頭,希望他配合確認。
吉田英夫並不是一個盲目狂熱的****者,他就是一個被侵略戰爭無端捲入的年輕人。從軍從來就不是他的理想,他的理想是做一個無線電工程師,沒想到一畢業就被集體安排從了軍。
韓鴻飛人性化的審訊方式觸動了吉田英夫內心深處最軟的地方,所以他在韓鴻飛後續的審訊中慢慢的認識到侵略戰爭的錯誤,最終交代了他所知道的一切。
從那一刻起,在吉田英夫的內心深處,他已經轉變成了一個反戰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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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館的大門口走進來一個衣着乾淨,手裡提着一個陳舊皮箱的年輕人。
這個人並沒有看到林寒等人,坐在角落的吉田英夫眼裡卻閃過一絲驚喜和不安,隨即兩眼望着林寒。
林寒一直在靜靜地觀察着吉田英夫,他看到了吉田英夫看着那個人進來時變換的眼神,這個人立刻引起了林寒的注意。
林寒看着吉田英夫望着自己不安的眼神,對他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