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過了數日,秋瑤努力維持的鎮定表象開始出現裂縫,而這正是白起所樂於見到的。
下了幾天的小雨停了下來,天卻並未因此暖和下來,這一日寅時剛過,秦軍內部便開始動作起來,秋瑤自睡夢中醒來,恰巧見到白起背對着燭光換上銀色的鎧甲,如墨的髮絲被梳到耳後,冷峻深邃的五官完全顯露了出來,薄脣緊抿,劍眉微蹙,秋瑤迷迷糊糊中覺得白起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透着戰神獨有的凜然與威儀,哪怕他的鎧甲此時纖塵不染,秋瑤覺得自己依然都能聞到他身上不絕如縷的血腥味。
白起知道秋瑤已醒,微微擡眼,看着她半睡半醒地睜着還未完全清明的眼,心中忽然產生一種奇異的感覺,一種彷如人夫晨起時默視妻子時那種恬然的感覺。
白起蹙眉,背過身不再對上那雙流露着單純無辜的眼,他不曾留女子在自己帳中過夜,方纔的感覺,或許只是一時新鮮的錯覺。
直到白起離開,秋瑤才後知後覺地起身,發覺這時的天色尚未完全明亮,白起這麼早起身,必定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而這重要的事情,必然與楚國有關。
吃過早飯,秋瑤隱約聽到外面有人說要拔出部分營帳,此去楚國國都不過百餘里路,白起讓人拔營的用意不問自明,而白起在自己面前不提及此事,必定是防着自己趁亂逃離軍營。
秋瑤嘴角揚起一抹慧黠的微笑,分兵攻城,白起這個時間一定無暇顧及自己這邊,逃跑的難度一下子降低很多,而她連日來的乖順,都是爲了等白起真正出去的這一天。
白起先前就對帳外的軍士下了嚴令,除了解決生理問題她根本不能踏出這營帳一步,在此之前秋瑤不是沒有動過趁那個時間逃跑的腦筋,只是自己方便的時候總有一個婆子在旁監視着,而自己的小胳膊根本擰不過那位面目不善且高大結實的婆婆的大腿。
正當秋瑤愁眉不展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一陣不甚清晰卻十分悅耳的笛聲。
秋瑤雙眼猛地一亮,那女帳離主帳的距離不算近,那白衣女子若是在帳裡吹笛,自己根本不可能聽見。那笛聲乍一聽帶着豪情,但細細聽來卻帶着一股不易覺察的哀怨與惱怒。腦海中閃過一個想法,秋瑤深知自己逃離在望,心裡卻微微地感到有些歉疚。
秋瑤走出帳子,一如既往地讓人叫來那個看守自己的婆子,兜兜轉轉,笛聲一路行遠,秋瑤不動聲色地跟着笛聲,直到婆子察覺異樣開始質疑。
“今日拔營,來來往往的軍士又多又雜,還是走遠一些的好。”
婆子見秋瑤說得在理而且她隻身一人也玩不出什麼花樣,便也默許她往軍營駐地後面不遠處的一處林子裡走去。
就在秋瑤剛走到那林子邊緣時,一抹白色的娉婷身影出現在了林子後。
“打擾了顏姑娘,老奴是帶秋瑤姑娘到這裡來方便的。”那婆子微微頷首,看樣子對白衣女子頗爲尊敬,那女子在白起心目中的分量可見一斑。
這是秋瑤頭一回見到白衣女子的正面,人間絕色,傾國傾城,那微微擰起的秀眉,那略帶蒼白的容顏,像極了古書中描述的那個捧心的西子。
那白衣女子皺着眉頭朝婆子點了點頭,一臉被人打擾後的不悅,蓮步輕移正要走過二人身邊,她卻忽然真的俯下身手捧胸口露出痛苦的神色來。
秋瑤着實被她那樣子嚇了一跳,一時間分不清她究竟是真病還是裝病,那婆子卻是一臉驚慌。
“顏姑娘可是病又犯了?這林子寒氣重姑娘本不該進來的,趕緊先把藥吃下吧。”
白衣女子輕輕搖了搖頭,左手握着短笛右手緊緊攥着衣襟,原本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不正常的紅暈,秋瑤這才明白這顏姑娘根本就是拿自己的性命在賭。
“藥沒帶在身上?”婆子懊惱地扶了扶額,“顏姑娘先忍着,老奴馬上就跑回去幫姑娘拿藥。……還有這位秋瑤姑娘,麻煩你先照看下顏姑娘。”那婆子說完就奮力地向女營跑去,秋瑤有些木然地待在原地,看見白衣女子艱難地將握着短笛的手往旁邊一指。
那棵老樹後面的包袱裡放的,可不是秦人士兵的軍服?
秋瑤拿起軍服看了看仍舊彎着腰艱難喘息着的白衣女子,頓時又猶豫起來,“我還是在這裡照看……”
“走。”這是女子對秋瑤所說的唯一一個字,帶着明顯的顫音,卻分外堅決。
秋瑤有些不解,她知道自己給那女子造成了壓力,但怎麼也想不到竟然到了讓她以命相搏的地步。畢竟白起除了把她留在主帳中並沒有對外表現出對她有多眷戀,爲什麼這個看似目空一切的女子會做出如此極端的舉動來讓自己離開。
咬了咬牙,秋瑤動作飛快地把那身寬鬆的軍衣套在身上,將裙幅往裡塞到不留痕跡,繞道樹林的邊緣重新混入軍隊之中。
他人不知道她有秦兵的衣裳,必定以爲她鑽進了密林想要逃走從而派人入林尋人,而她這會最應該做的,就是用這數萬秦兵做自己的掩護,跟隨拔營的士兵向西行進,最終到達目的地。
秋瑤混入搬運軍物的行伍中漸漸走離大營,遙遙望見前方一隊兵馬向這邊走來,隊伍前方的旗上赫然是一個小篆的“秦”字。
秋瑤心中一顫,自覺地退至路邊低頭往前走,那隊伍越靠近,她的心便越揪緊。
二十米,十米,五米……秋瑤不用擡頭也知道當先一馬上坐的是何人,當那匹馬在自己跟前突然停下時,秋瑤知道自己在劫難逃了。
“上馬。”渾厚深沉的嗓音從頭上傳來。
秋瑤心裡一涼,還來不及反應,整個人便被一隻大手摟住腰部一把撈上了馬,濃濃的男性氣息頓時撲面而來。
“我……”
“閉嘴。”白起顯然已經動怒,一揚馬鞭繼續帶領軍隊向營地前行。
秋瑤側坐於白起身前,努力低下頭不讓旁人看清楚自己的樣子,不料白起卻突然一手掀掉她的帽子,一頭如瀑青絲垂落下來,在風中輕輕打了個卷。
“看清楚她的樣子,日後但凡捉住她逃跑的,立即提爲校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