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來客(捉蟲)

念安堂內氣氛沉重,聽完阿碧回稟後,林氏頓覺不妙,她那一向甚少關心別人的小兒子,竟絲毫不避嫌的給剛過門的邵氏送藥。

倘若這事被楊氏知道可了得,楊氏唯恐天下不亂,更有機會在李宗瑞面前煽風點火了,念及此,林氏臉色慘白,越想越懼怕。

一旁的趙媽本就是林氏的奶孃,打小就對林氏的喜好和性格瞭如指掌,見林氏滿臉愁緒,叫阿碧出去候着,並關上了門。

“太太的擔心老奴知曉,二爺的做法確頗失妥當,不過,這更能證明太太的判斷,大奶奶確不是省油的燈,短時間內,成功吸引了二爺的注意。”趙媽話說到一半,望林氏對她的話題感興趣,繼續道:“不過,大奶奶剛進門,不像舅太太那般難對付,當初娶大奶奶進門,是爲了給大爺沖喜,可大爺對這個大奶奶並無喜愛之情,連着這些天,都宿在了梅心小築,太太何不用對付莫姨娘的法子對付大奶奶呢?”

西廂房的莫姨娘,是前些年爲了能拉回李宗瑞的心,林氏特意花了大價錢從人伢子手中買回的。

剛開始,因莫姨娘是西域人,本就稀罕,也着實討李宗瑞的歡心,他幾乎夜夜宿在了西廂房,把楊氏晾在了一邊。

可新鮮勁兒卻也只短短的半年,李宗瑞的魂復又被楊氏勾了去。

林氏恨的牙癢癢,直到那一天,莫姨娘親自過了來,講了緣由,竟是楊氏懷了李宗瑞的親骨肉,莫姨娘告訴林氏,她也要通過子嗣挽回李宗瑞的心。

莫姨娘本就長的花容月貌,還是西域人,又比林氏年輕、秉風情,聽莫姨娘在她這個正房跟前竟膽敢提出子嗣二字,樣子還十分囂張,面子上倒是應了。

私下,林氏讓趙媽安排人在莫姨娘住處的鎏金香爐裡放了麝香,到如今,也沒見莫姨娘折騰起來,雖也請了很多名醫,李宗瑞也寵愛的緊,肚皮卻不見任何動靜。

聽完趙媽的提議,可邵氏畢竟是自己的兒媳,林氏猶豫了一下,但一想到小兒子的前程和名聲,終下定了決心。

“就按照你的意思辦!”怕出了紕漏,林氏又叮囑了一句:“邵氏性敏,讓阿碧做乾淨些。”

趙媽點了點頭,道了一聲“是”,把候在門外的阿碧叫了進來後就把林氏的安排一一轉達給她。

剛在外面,阿碧就憂心忡忡,因所報之事牽連到二爺,怕因此會被太太責罵,忙把耳朵附在隔扇門夾堂板處偷聽。

可裡處說話聲本就不大,阿碧一無所獲,冷不丁的被趙媽叫了進來,阿碧滿臉駭然,卻在聽完趙媽的吩咐後,一臉釋然。

“奴婢明白了,定會把事情辦妥,請太太放心!”

阿碧並沒馬上退下,偷偷瞟了一眼坐在羅漢牀上的林氏,瞧她面色如常,不像發過怒的樣子,上前一步,道:“二爺應是無心之過,奴婢懇求太太不要遷怒於他。”

阿碧說的情真意切,兩句話剛說完,臉上就浮現出一抹紅暈,似正剛開的嬌花,真真是動人極了。

房中的林氏和一旁的趙媽盡收眼底,對於這種有敢勾引家裡爺們兒心思的丫鬟,林氏自有一套手段,只當下這個賤蹄子還算忠心,還有利用價值,只在內心做了一番計較。

“我自有分寸!”

爲了讓阿碧更加死心塌地的爲自己賣命,林氏對身旁的趙媽使了個眼色,趙媽即刻會意。

“這件事辦好了,太太這處自會有你的好處,說不定,就把你賞給二爺做個通房丫頭,阿碧你且看做辦!”

聞此,阿碧心裡早已心花怒放,在李家,誰都知道趙媽是太太身邊兒的大紅人,她的話向來都是太太的意思,距離所期望的目標又近了一步。

阿碧眼睛本就小,此刻已樂成了縫,臉上的紅暈更加深了,雙手不知放在何處,只侷促的擺弄着衣角,高興的連回話都忘了,直到趙媽“咳”了一聲,她才“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下。

“奴婢定不負太太重託!”

阿碧的表現,林氏面上還算滿意,內心卻巴不得早早的處置了這個妄圖攀上高枝的賤婢,在阿碧辦完邵氏事之前,林氏面上只能盡力剋制着對她的不滿。

林氏鄙夷的看了一眼阿碧,叫她起來,等趙媽把一個正方形的黑色木漆盒子交到阿碧手中後,立刻打發她下去了。

瞅着阿碧已出了念安堂的大門,林氏喝了口茶,起了身,道:“清風苑那邊完事後,找個人伢子,把阿碧賣掉,賣的越遠越好!”

阿碧顯然沒跟梅心一樣觸了林氏的底線,不然也不會被直接賣了了事,思此,趙媽會意的點了點頭,想到了三小姐應快到了,忙道:“想必二爺已帶着三小姐回了,後廚那邊老奴已安排妥當,得月樓的飯菜應已擺好!”

聽到李香兒已回來了,林氏趕忙出了房,連衣裳都未換,就向得月樓的方向奔去,恨不得三步並作兩步,馬上就能到得月樓。

趙媽已快年過花甲,跟在林氏的後面,已累的氣喘吁吁,卻也不敢停下來歇腳,只能拼了老命往前趕。

得月樓位於李府的二進層的東跨院內,裡面吃住玩設施一應俱全,之所以會在東跨院內又蓋了這麼處房子,是爲了能好好招待李家生意場上的八方來客,讓他們感受到李家的熱情和誠意,從而促成一筆筆的生意。

得月樓平日都是緊閉着的,即便家裡來客,也都被安排在一進層的東跨院花廳。

進了東跨院,遠遠的便望見一個穿着水藍褙子的女子被人扶着站在得月樓的走廊上。

林氏認出了那女子正是自己思念多時的女兒--李香兒,連形象也無暇顧及,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左腳上的鞋子跑掉了林氏也不管不顧,那隻脫落的鞋子被跟在林氏身後已快虛脫的趙媽撿了起來。

到了李香兒跟前,林氏從趙媽手中接過鞋子後胡亂的穿上,然後緊緊的把李香兒抱在了懷裡。

林氏像是抱着失而復得的珍寶一般,害怕再次失去,林氏手腕處不斷的加大力度,整個身子激動的打顫,口裡一聲一個:“我的兒”,直到從得月樓中走出一個穿月牙白長衫的男子在二人身後說了幾句體己話後,林氏的情緒才平復了下去。

林氏正牽着李香兒的手準備進得月樓,卻見院中一個穿着藏青色衣衫的中年男子正向她這邊小跑而來,看樣子似乎有什麼急事。

所來之人,林氏自然知曉,這人正是李家的管家李貴,已年過半百,是李家的老人兒了。

李貴主要負責府中的迎來送往、進項、出項以及賬房中的諸事。李貴頗受李宗瑞的信任,而此人也頗會見風使舵。

最近這些年,見林氏不得寵,對她也只是面兒上的恭敬,並沒把她當成李家真正的當家主母看待,一味兒的奉承老爺枕邊的紅人--楊氏,對於這些林氏心裡跟明鏡似的,只等找個合適的時機,再把他給收拾了。

李貴已到了近跟前,看他雖面兒上有幾分焦急之色,眼角處卻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林氏已猜到定不是好事,果然,見過禮後,還未等她開口問,李貴便搶先一步。

“太太,老爺帶着舅家太太一家,已到了門口,上午已差人回來吩咐老奴要在家裡給小表少爺過五週歲生,特意吩咐了要在得月樓設宴。”李貴自顧說着,根本就沒在意旁邊臉色愈發難看的林氏,繼續道:“老奴手中的雜事太多,這一忙竟給忘了,在門口見老爺回來了,這才嚇的想了起來,慌里慌張的趕了過來。”

然李貴說的話並無全是,他手中事情確實多,但對於李宗瑞所安排之事,他向來不敢怠慢,況且楊氏一向又是她討好的人,怎敢輕易得罪,之所以現在才趕回來,只想讓林氏難堪,下不了臺面。

只因這些年林氏失寵了,而他又在林氏處碰到不少釘子,讓他耿耿於懷的便是他看中了林氏身邊的大丫頭梅心,求老爺賞給了他,奈何林氏就是不應,未了,還把人給整沒了。

聞言後,林氏心如刀絞,那有心思再去揣度李貴最後幾句話有幾分可信度,只能在心裡暗暗的罵道:早不來、晚不來的,偏要今天來。

要不是李貴來此,林氏差點忘了,今天竟是那小雜種的生日,整個人痛的連呼吸都不能,更逞惶講半個字出來。

瞅着目的已達到,林氏人已麻木了,李貴便尋了個藉口,得意洋洋的離去了。

出了安家,回到李家後,李香兒思路慢慢清晰了,目光也不像先前十分呆滯了,雙眸中漸漸有了神采,卻再聽到“老爺”二字後,神采漸失,面露駭色。

“娘,我回去吧!”

李香兒聲如蚊蚋,衆人卻聽得清清楚楚,林氏這才反應過來,失聲道:“不,就是拼了娘這把老骨頭,也要護着你!”

眼見自己一向疼愛的小妹好不容易回到家中卻因蠻橫不講理的爹爹而要再次離開,李連安內心的那團火苗燃燒了起,往上不斷的躥,他一點不擔心再次因妹妹的事而跟固執己見的李宗瑞鬧翻。

“香兒,有我在,你且不用害怕!”李連安又看了一眼已淚流滿面的林氏,“娘,今天就讓爹看到香兒回來了,當着舅舅的面兒,爹真敢把香兒怎麼樣!”

聽到李連安提到"舅舅"二字,林氏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若不是她那個弟弟懦弱無能,管不了楊氏,香兒也不會被楊氏告密抓了回來,跳入安家這個火坑。

若是李宗顧忌一點小舅子的顏面,與楊氏也不敢如此明目張膽,連私生子都搞出來了,對於這麼個弟弟,林氏不抱任何希望,也不真敢跟李宗瑞正面起衝突,更不想讓楊氏看笑話。

“安兒,你給香兒在家中重新安排個住處!”

林氏哽咽着,視線一刻沒有離開過李香兒身上。

“我的兒,娘無能,讓你受委屈了。”

眼見母親一臉無奈,滿面淚痕,李連安知曉多說無益。

若不是因爲自己那體弱多病的大哥 、人到中年的母親、苦命的小妹和肩上李家的重擔,李連安是一刻都不願在這個外表繁華、內裡父親專橫的家中呆下去。

即便現在正面去跟父親爭贏了,受傷害的還是李香兒,李連安長吁一口氣,領着李香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