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賊

42俁

姐弟的哭聲將村莊寧靜的清晨打破,不多時,聽了聲響的人便齊齊趕了來,大家七手八腳的幫着將暈死過去的陶大娘擡回家。有年紀大經驗老道的人,連忙吩咐紫蘇端了碗水過來,掐了陶大娘的人中,又含了口水,“譁”一聲噴了陶大娘一臉。

陶大娘悶哼一聲,悠悠醒轉過來,見她睜了眼,哭着的四妹便停了哭聲,走上前扯了她的袖子道:“娘,您怎麼會暈倒在外面。”

“是啊,她嬸,好端端怎麼就倒在院子裡了?”

陶大娘吸了口氣,有氣無力的道:“有人偷我家的東西。”

紫蘇已經擠到跟前,看了她輕聲道:“你看清楚了是誰沒有?”

陶大娘搖頭,“他拿布巾子蒙了面,我看不清。”

紫蘇嘆了口氣,對臉色難看的陶大娘道:“你先躺下吧,三弟已經去請大夫了。”

一聽三弟已經去請大夫,陶大娘急得只擺手,“我沒事,不用請大夫的,將三弟喊回來。”

一邊說一邊掙扎着要下牀,許是情緒一時激動又或者是身子原本就不好,纔剛剛動了一下,便“呀”的一聲,眼前一黑,人又倒了下去,痛苦的捂了額頭。

“娘……”四妹嚇得連忙跑了上前,一邊拍着陶大娘的胸口,一邊哭道:“娘,娘……”

紫蘇自是知道陶大娘之所以不肯請大夫是心疼錢,可別說現在她們手裡有錢,就是沒錢,她也得想辦法請大夫。

“你躺着吧,有病總是要看的。”紫蘇說着便走了出去。

屋子裡響起陶大娘細碎的聲音,“四妹,我們家的兔子是不是沒了。”

沒聽到四妹的聲音,不多時,響起陶大娘和四妹一起的嗚咽聲,其間還夾着陶大娘粗鄙的罵人聲。

這是第一次,紫蘇聽到陶大娘用那樣惡毒不堪的聲音來咒罵一個人。

“紫蘇啊,這是出啥事了?”陶馮氏得了消息趕了下來,見紫蘇悶聲不響的垂頭坐在門檻上,走了上前,道:“我聽說你娘出事了,這是怎麼了?”

“嬸!”紫蘇擡起頭,想要笑一笑,可是眼淚卻是不由自主的便滾了下來,她擡手狠狠的一把抹了,輕聲道:“我們家昨兒遭賊了,兔子被偷走了,我娘追出去的時候,被那賊給傷了。”

“這個天殺的!”陶馮氏跺了腳恨恨的罵了一聲,續而急聲道:“那你娘有沒有傷着哪?”

紫蘇搖頭,“我不知道,三弟已經去請大夫了。”

“哎,你也別難過了,只要人沒事就好。”陶馮氏安慰了幾句紫蘇,便起身朝屋裡去,“我去看看你娘。”

紫蘇點頭,微微側了身,讓陶馮氏自她身邊走過,她則拿了根棍子在地上無意識的亂戳着。七隻兔子,承截了她那麼多希望的兔子就這樣沒了。說不傷心,那是不可能的,眼眶澀澀的,喉頭也痛的很。自己怎麼就會睡死了!紫蘇氣得掄了拳頭狠狠的敲自己的腦袋。

“二姐。”四妹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房裡走了出來,坐在她身邊,見紫蘇忽的便掄了拳頭往頭上打,嚇得連忙一把扯住了紫蘇的手,“哇”一聲哭了出來,“二姐,二姐……”

“四妹,都怪二姐,二姐要是不睡着,就不會……”

“你這孩子。”正趕了過來的秀才娘子聽了紫蘇的話,嘆了口氣,在她身邊坐下,摸了摸紫蘇的頭,輕聲道:“你前兒夜裡也一夜沒睡吧?”

紫蘇點了點頭。

“唉,別難過了,沒有什麼比人更重要的。”秀才娘子起身道:“大夫來了,我過去看看怎麼說。”

請來的大夫是個髮鬚皆白年約六旬的老先生,原先一心科舉,在過而立之年後,明白自己不是讀書的料後,便改行學起了黃岐之術,漸漸的便也小有名氣。

仔細問了一番後,老大夫又把了把陶大娘的脈,略略沉吟後,擡頭掃了眼屋裡擠擠挨挨的人,道:“當家的在不在?”

“何大夫,她家男人早幾年便沒了,剩下她們孤兒寡母幾個,有什麼話你跟我們說也一樣。”秀才娘子對請來的何大夫說道。

何老頭收了手,起身道:“那我們出去說吧。”

秀才娘子便要起身,陶大娘卻是急聲道:“何大夫,您跟我說吧。”

何大夫的步子一頓,猶疑的看向秀才娘子。

必竟只是村坊鄰居,秀才娘子也不好做主,眼下既然陶大娘還能開口,那自是比讓她們拿主意強。於是便對何大夫輕輕的點了點頭。

“你這身子原先便有舊疾,沒有得到很好的調理。雖然暫時壓下了,但卻並沒有根除。”何大夫捋了把頜下的白鬚,看了陶大娘一眼,繼續道:“昨兒怕是受過大驚吧?驚邪入體帶動了舊疾,得好生吃幾副藥,不然怕是……”

“我沒事,我是累着了,只要歇幾天就沒事了。”陶大娘喘了氣對何大夫說道,又喊了一側的三弟,“三弟,你問你二姐拿錢付何大夫的診費。”

任是誰也看得出來,陶大娘這是怕花錢,才硬撐着說沒病。

便有好心人勸起來,“她嬸啊,不管怎麼樣,先吃兩副藥吧,人在比什麼都重要。”

“是啊,她嬸,你不爲自己也爲幾個孩子想想。”

“不是,我真沒病。”

“大夫,您開方子吧。”紫蘇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進來,看了何大夫對三弟道:“你拿了方子到我這來拿錢去抓藥。”

“知道了,二姐。”

三弟送了何大夫出去。

陶大娘看了紫蘇,急聲道:“你這孩子怎麼不聽話呢,都說了我沒病。”

紫蘇擡眼看了她,眼見得陶大娘急得眼淚都要流出來,默了一默,微撇了臉,輕聲道:“只要有人在,就不愁賺不到錢。”

“錢是那麼好賺的嗎?”陶大娘氣急的道:“我們好不容易纔攢下了這麼點銅板,冬天到春天好幾個月的日子,把那些錢都花光了,大家都一起餓死嗎?”許是話說的太急,到最後一陣劇咳,咳得連腰都直不起來。

紫蘇抿了抿嘴,她能理解陶大娘的心情,但是對她來說,先過了眼前再說,天總無絕人之路不是!

“娘,您別罵二姐。”四妹顫瑟瑟的走上前,站到紫蘇身邊,看了陶大娘道:“二姐,她剛纔都急哭了。”

陶大娘身子一僵,下一刻,整個人趴在了牀上,放聲大哭起來。

她這一哭,屋子裡的人齊齊都心酸了,孤兒寡母的日子本就難過,好不容易有了點盼頭,就遇上這樣的事。一時間,人人都紅了眼眶,七嘴八舌的勸起陶大娘來。

“二姐,方子開好了。”三弟走了進來,扯了扯紫蘇的手。

紫蘇點頭,輕聲道:“問過何大夫診金多少嗎?”

“何大夫不肯要,已經走了。”

紫蘇頓了頓,接了三弟手裡的方子,輕聲道:“我去鎮裡抓藥,你在家照顧好娘和四妹。”

“我去吧。”三弟低了頭,輕聲道:“你昨兒才走了那麼遠的路。”

紫蘇揉了揉三弟低得不能再低的頭,輕聲道:“還是我去,你人小腳短走得慢。”

三弟便默然無聲,只低了頭拿腳碾着腳下的地。

屋子裡衆人勸了一輪,眼見陶大娘止了哭聲,又見姐弟二人有商有量說起抓藥的事,便都起身走了。

秀才娘子勸了幾句陶大娘,是最後一個走的,臨走前對紫蘇道:“先去抓藥,錢不夠跟嬸來說。”

紫蘇點了點頭,輕聲道:“謝謝嬸。”

秀才娘子嘆了口氣,搖頭走了出去。

這邊廂,紫蘇便要爬到牀底下去挖陶罐,陶大娘雖不同意,但卻敵不過紫蘇的堅持,眼見得紫蘇不僅將陶罐整個搬了出來,還壓在夜桶下的那兩百個銅板也取了出來,拿繩子串成一吊全放進了竹簍裡,眼淚便嘩嘩的直往下跳,拍了牀板哀聲哭起來。

“我怎麼就不死啊,我死了也不用拖累你們仨啊……你把這些錢都用完了,往後日子可怎麼過啊……他爹啊,你這個沒良心的,你看到了沒啊……作孽啊,作孽啊……”

陶大娘撕心裂肺的哭聲隔着幾十米也能聽得清。

這個本該寧靜安樂的早晨,因着這出意外,村子裡陷入了一片愁雲慘霧中。

每個人都在想着那個賊會是誰,每個都在詛咒着那個賊不得好死。

而屋子裡,紫蘇看着陶大娘哭得連氣都快喘不過來後,只說了一句,“我們就當從沒有過這些錢。”說完,背了竹簍,拿了把柴刀在手裡,掉頭便往外走。

“二姐……”

三弟牽了四妹的手跑了出來,站在院門口看着頭也不回大步往外走的紫蘇。

紫蘇腳步一頓,回頭看着一臉愁苦的二人,使勁的吸了口氣,扯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對二人道:“別難過,二姐說了,一定會護住你們,讓你們過好日子。”

三弟和四妹點了點頭,半響,三弟擡了頭看着紫蘇道:“二姐,你早些回來,要是晚了,我跟四妹去村頭接你。”

紫蘇點頭,說了聲好,走上村頭去鎮子裡的那條路。

三弟和四妹耷拉了腦袋在院門口站了許久,直到看不見紫蘇的身影了,才轉身進了屋。

姐弟三人都不知道的是,在紫蘇轉身朝村外走的時候,另一條身影也正順着山裡的小路不緊不慢的跟在她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