佈滿廝殺聲的寢宮外,幽靜而又沉寂的寢宮內。
少女仍舊和以往一般,安靜的坐在書案前作畫。
震耳欲聾的廝殺聲響徹天地,但這一切彷彿跟她沒有關係似得,她只是在畫畫,只是在竭盡全力的畫着畫,畫着她心目中的那個他,畫着那從來也不可能成爲現實的畫面。
書案旁,放着一疊厚厚的畫卷。
今天,是婉兒的最後一天,她不選擇逃避,不選擇哭泣,因爲這些年她哭得已經夠多了,眼淚已經快要流乾了,更何況.......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她心甘情願這麼做,她心甘情願走上這麼一條路。
無怨而又無悔。
婉兒的臉上沒有畫任何妝容,但即便是如此,她也仍舊美麗,仍舊美的不可方物,冰肌玉骨,魅惑衆生。
婉兒的身上穿着一襲白裙,很漂亮的裙子,上面繡了一隻百靈鳥,很漂亮的百靈鳥,這是婉兒在跳《霓棠舞》時纔會穿的裙子,今天她特意穿了起來,大概是因爲她要最後跳一次《霓棠舞》吧。
幽靜的大殿中,少女臉色捎帶喜意的畫着畫,嘴角掛着淡淡的而又幸福的笑容。
此刻婉兒的心很靜,全然不被殿外激烈的喊殺聲所打擾,外界的一切似乎跟她沒有任何關係,她一直都活在自己的寢宮中,活在書案上,活在......畫卷內。
可惜,寧靜終究還是被打破,隨着殿外的廝殺聲越來越弱了,終於,一道巨響傳出,人類的軀體狠狠的砸在了寢宮緊閉的大門上,撞開了幽靜的大殿,也露出了殿外那些持刀的將士。
“踏踏。”沉重的腳步聲響起,一名接着一名染血的御林軍將士踏進了大殿,越過大殿中央那名身中數刀的死士,走了進來。
李隆基帶着他的力量,帶着他的榮耀,站在了專心作畫的少女面前。
看着書案前那仍舊在專心作畫的少女,李隆基感覺自己的心都顫抖了一下,這是自她大婚後他第一次見到她。好久了,真的好久了,時間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年。可李隆基沒想到,三年後,她還是那般的年輕漂亮,就好像初見時一般,而自己,還是忍不住會被她吸引。
不速之客的到來,終究還是打斷了少女的作畫,微微擡頭,婉兒沒有看身邊那些持刀的御林軍將士,也沒有去看李隆基,反而是看向了躺在大殿中央的那具屍體。
這是武三思的死士,這是武三思留在她身邊保護她的人。本來,她都說了,讓他們拿好宮中的財物快些離去,不要留在這裡。可那些死士不同意,他們執意留下,因爲在他們的心中,武三思死後,婉兒就是他們唯一的主人,他們絕不會拋棄主人,獨自逃命。
就這樣,他們死了,死的乾乾淨淨,眼下的寢宮外,躺滿了屍體,躺滿了人的屍體。
婉兒向那名死士發出了一聲長嘆,隨後她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將盈盈的目光投向一直在看着她的李隆基,微微一笑道:“殿下,是要來取婉兒的首級嗎?”
李隆基下意識的低下了頭,眼神躲閃不定。
此刻的李隆基忽然發現了一個事實,那就是自己永遠也不會殺她,永遠也不會讓她死去。因爲她是那麼的美好,那麼的乾淨,她是他心目中的仙子,即便她的心裡從來都沒有過自己,他也不想殺她。
“劉幽求。”李隆基低着頭,叫出了自己身後一名文官的名字。
五十多歲,老態畢現的劉幽求手中捧着一卷聖旨,站出身恭敬道:“臣在。”
李隆基右手輕輕一揮,“把你手中的遺詔送於上官昭容看。”
“諾。”
劉幽求手捧遺詔來到了婉兒面前,將遺詔攤開,退到了一旁,婉兒輕輕一掃,便看完了上面的內容。
“呵呵”,隨之而來的也是一道輕靈的笑聲,“殿下這麼做其他人會同意嗎?”
李隆基爲婉兒拿來的詔書就是李顯留下的遺詔,不過這遺詔上有了幾處改動,那就是原本擔任太子太師的相王李旦被改成了輔政大臣,雖然僅僅是改了幾個字,但其中的變化可謂天翻地覆。
聽到少女的笑聲,李隆基忍不住擡頭大嘯,“我不管其他人會不會同意,你只要告訴所有人這份遺詔是你上官昭容寫的,你只要告訴所有人你一直都是站在李唐皇室這邊的,那我就可以保下你,我就可以不讓任何人傷害你!”
李隆基的大吼,讓婉兒陷入了短暫的失神。
她原以爲,爲了皇位,他會毫不留情的殺掉自己,但她卻沒想到,他還是要保下自己......難道,他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會引來無窮的麻煩嗎?
“都給本王退出去,沒有本王的命令誰也不準進來。”李隆基凌厲的掃向殿內的衆人,將士們同時拱手抱拳,“諾。”隨即依次退出,很快,殿門緊閉,大殿中只剩下了李隆基和婉兒。
當所有人都走了後,李隆基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少女的手,直視少女的眼神,李隆基渴望十足而又期盼十足的說道:“按我說的做,只有這樣你才能活下去,答應我,按我說的這麼做!”
婉兒苦笑一聲,抽回了被他握住的手,搖了搖頭。
李隆基呆了,他呆呆的注視着眼前這個讓他朝思暮想的少女,過了半響,李隆基那失控的大吼響徹幽靜的大殿。
“爲什麼!你爲什麼不肯按照我說的做!”
“爲什麼!你爲什麼不肯愛我?!你爲什麼要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給那個懦夫,都交給那個沒有勇氣來見你的男人!”李隆基大力搖晃少女的香肩,眼中早已噙滿淚水,“告訴我,你告訴我這是爲什麼,我李隆基哪裡比他差,我李隆基究竟哪裡不如他!”
“他可以做的事情,我也可以做,乃至於是更多,可你.......可你爲什麼就是不肯在你的心中爲我留下半點位置,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這些年都爲你做了什麼!你知不知道有好幾次我差點都把命搭進去,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爲了你啊,可你......可你......”
李隆基哭着搖晃着少女的香肩,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的面前展現自己的脆弱,而少女就好像一個失去了靈魂的木偶般,任他爲所欲爲,就是不出半點聲音。
爲什麼?我爲什麼要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給他?因爲......我愛他啊。
“答應我,忘掉那個男人,以後讓我來保護你,讓我做那個看你跳舞的人,好不好?你說話啊,到底好不好!”李隆基問着,喊着,這時的他是多麼希望能從她的嘴中聽到那個好字。
“殺了我吧,用我的首級來爲你鋪平皇位的道路。”少女給出了答案。
驟然間,李隆基彷彿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般,癱坐在了地上。
“呵呵呵,呵呵呵!這就是你的答案嗎?你就算是死也不願意和我在一起,你把你的一切都交給了他,你把你的一切都獻給了他,可到頭來你又能得到什麼?你什麼都不到,而我.......也什麼都得不到。”
婉兒閉上了自己的雙眸,“對不起。”
李隆基擺了擺手,“我現在要問你一個問題,你告訴我,我究竟.......”李隆基同樣閉上了自己的雙眸,咬緊發白的嘴脣,“我究竟有沒有在你的心裡出現過,你究竟.......有沒有對我產生哪怕是那麼一丁點的情愫。”
“沒有,從來都沒有。”婉兒不想騙他。
驟然得知這個殘酷的答案,李隆基整個人搖晃了一下。
沒有,從來都沒有,多麼果決的回答啊。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李隆基抱着自己的頭坐在地上滿眼淚花的大笑着,“自作多情,自作多情!我李隆基一直都在自作多情,這算什麼,這究竟算什麼!我愛上了一個永遠也不會愛我的人,不管我做什麼,她的心裡都只有那個男人,不管我怎麼做都比不上他!”
李隆基要瘋了,真的要瘋了,哪怕是那個人給他看的那些記憶,都遠不如少女這幾個字來的更震撼,更令他痛苦。
少女,一直都是他心頭的溫柔,他一直都把她看的比自己的命還要重要,但是現在.......他就像個傻子,他就像個傻子一樣的在人前賣弄着自己癡傻的行爲,換來的卻只是他人的嘲笑。
“刷!”就在李隆基陷入極度絕望,極度崩潰之時,他猛然揚起了頭,從地上慢慢站起。
“砰。”雙手用力的放在書案上,口中喘着粗重的氣息,李隆基望着眼前低頭不語的少女,他望着這個讓他日思夜想,可又給予了他無數痛苦的少女,那嘴角終是又掛上陰冷的笑容。
“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休想得到!你是我的,你永遠都是我的,我不會讓任何人奪走你,絕不!”
話音落,李隆基瘋狂的將自己的雙脣印在了少女的紅脣上,他親了她,他發瘋似得親着她,但眼前的少女就好像一個木偶般,任他親,沒有任何反應。
這種沒有任何反抗的感覺讓李隆基陷入了暴怒,他已經被憤怒衝昏了頭腦,衝昏了理智,現在他只想得到她的身體,他只想粗暴的佔有她!他只想撕開她的衣裙,品嚐那美妙的嬌軀,換言之,李隆基已然被嫉妒佔據了所有。
可就在這時,就在他準備進一步佔有少女時,高力士突然推開了殿門,闖了進來,跪在地上,驚慌失措的喊道:“不好了殿下,長安城,長安城被人包圍了!”
李隆基伸手少女高聳雙峰的手頓住了,他不可置信的轉過頭凝望跪在地上的高力士,“你說什麼?長安被圍了?這怎麼可能,是誰的兵馬?”
高力士無措的大喊道:“不知道,不知道啊殿下,他們打着的不是唐字旗號,是魏蜀秦漢,而且他們的人數非常多,足有上百萬之衆,殿外,他們現在已經包圍了長安四門,放眼看去,城外全是兵馬啊!”
“什麼!”李隆基一聲驚嘯,他不敢相信高力士所說的一切,怎麼可能會有上百萬的兵馬,而也就在這時,一陣陣沉重的戰鼓聲自遙遠的城外傳進了他的耳中。
縱然沒有看到一切,李隆基還是知道出事了。
“跟我去城頭!”
事情緊急,李隆基沒心思在繼續和少女糾纏,帶着高力士快速離開了寢宮。
臨走之前,李隆基扭頭看了一眼坐在書案前的少女。
這一刻,他忽然愣了,聽着戰鼓聲,少女的眼眶中竟是涌出了淚水,而那張美得不可方物的臉蛋上也是浮現出了幸福。
“咚咚咚!”沉重的戰鼓聲仍舊在響着,一下一下的響着,彷彿是在提醒世人,大幕拉開了,這齣戲,正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