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暱漫,由鮮血所鑄成的山體卻在這黑夜中散發出了耀眼的光芒。
大火熊熊燃起,將這座矮小的山峰化爲了白晝。
屍體鋪滿了山坡,鋪滿了半山腰,鋪滿了第一道壕溝,第二道壕溝。
又是一輪火箭射過,火勢更是兇猛了起來,山頂處徹底化爲了一片火海。
最後的一千匈奴步卒在火箭發射後,站在了第二道壕溝外,默默的觀望着,所有人被火光照耀的臉上都閃過一絲絲痛苦的神色,心中不斷祈求着。
求求你們,不要再來了,求求你們.......去死吧!
可......就在這時,大火暱漫的山峰處,驟然間,出現了十幾名漢軍傷兵。
他們的身上燃燒着灼灼的大火,每一人皆傷痕累累,有的沒了一條胳膊,有的瞎了一隻眼睛,可更多的卻是渾身插滿了燃燒的火箭。
拿着手中的長刀,讓大火盡情燃燒自己的戰軀,一聲嘹亮的大吼從他們的口中傳出。
“護我大漢!”
最後這十幾名漢軍傷兵被大火瘋狂的燃燒着自己的軀體,卻瘋狂的衝下了山峰,再度瘋狂的殺向了匈奴步卒,每一人臉上的表情,都被身上燃燒的火焰,照耀的分外清晰。
在他們的臉上只有倆個字。
無悔
縱烈火焚燒,縱戰死疆場,可那鬥志,萬載不息。
望着那一道道浴火衝來的漢軍身影,這一千匈奴步卒已然到了崩潰的邊緣。
七個小時,他們整整和這一千六百漢軍打了七個小時,漢軍沒有一個逃兵,更沒有一個人當了他們的俘虜,所有人都如這眼前最後十幾名渾身浴火,奮勇殺來的漢軍傷兵一樣,直至生命的最後一刻,還在戰鬥。
匈奴人怕了,徹徹底底的怕了,他們這一生也不想再看見那渾身燃火,還縱命撲向了自己的漢軍將士。
匈奴人的覆滅,也由此戰,埋下了伏筆,因爲他們永遠也不可能像漢軍將士這般瘋狂。
烈火焚燒,揮舞戰刀,嘶吼衝來的身影,成爲了在場每一位匈奴士卒心中永遠也揮之不去的噩夢。
........
山峰上。
大火在不久前已經被匈奴人熄滅了。
渾邪王心情沉重的走在這滿是屍體的山坡上,身後只有幾十名隨行的親兵,在剛剛,那最後的十幾名漢軍傷兵被匈奴人殺掉了後,渾邪王得到了最爲精準的情報,眼下的山峰上,只剩最後一個活着的漢軍了,其他人,都死光了......
死光......呵呵,想起這倆個字,渾邪王不由自嘲一笑,看看腳邊的漢軍屍體和匈奴人屍體,渾邪王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到底是死光,還是拼光了啊,拼光了我的兩千精銳,拼出了兩千無法在繼續作戰的傷兵。”
這麼矮小的一座山峰,居然讓我損失了足足四千兵馬!
渾邪王苦笑連連,但好在,自己終究還是攻下了這裡,是啊,攻下了這裡,一萬人用了七個小時,付出了四千人的代價,纔拿下了這座僅有六十米高,一千六百漢軍守衛的山峰......七個小時,整整七個小時啊!
這算什麼?這到底算什麼?
渾邪王不斷地在心中質問着自己,現在的他陷入了迷茫,心中也生出了無端的恐懼。
假若大漢所有的將士都如自己今日所見到的這般,那這場戰爭,還有什麼必要打下去嗎?
他們匈奴還會有一絲獲勝的希望嗎?
唉.......說來,一切都是報應,幾十年前,他們搞出了一個白登之圍,險些殺掉了漢朝的高祖皇帝,就算沒殺掉,大漢也像自己這一方低頭了幾十年,用一種屈辱的方式來祈求和平。
可現在呢,一切都要還回去了,匈奴這些年從漢人手裡奪來的一切,只怕都要以一種極爲慘烈的方式還回去。
仔細想想,以前不就是這樣嗎?春秋戰國時期,他們匈奴人也是非常勇猛,常年進攻戰亂連天的中原大地,一個名叫趙國的國家更是被他們打的損失慘重,民不聊生,一個接着一個的中原百姓被劫掠到了匈奴做俘虜,當奴隸。
可結果怎麼樣?
一個叫李牧的人,在不久後,一鼓作氣滅掉了他們十萬精銳!
整整十萬善戰的匈奴精銳被趙國名將李牧一舉滅掉。
搞得匈奴幾十年都不敢在南下中原。
在被李牧一口氣滅掉了十萬精銳後,匈奴人休養生息了幾十年,被李牧消滅的精銳也漸漸補充了回來,他們便又一次南下中原,開始掠奪,可這一次,他們碰到了兩個更恐怖的敵人。
一個叫秦始皇,一個叫蒙恬。
李牧上一次只是滅掉了十萬匈奴精銳,可蒙恬和秦始皇.......卻是一鼓作氣的收復了河西大地。
丟失河西,可比死傷十萬大軍來的還要狠,人沒了,可以在培養,再生。
但家園都沒了......一切就都成空談了。
渾邪王想到這裡,不禁停下了自己的腳步,仰頭看着天生的繁星,不由自主的小聲呢喃道:“上一次,我們失去了河西,這一次,又將失去什麼呢?”
“是更多的兵馬,還是廣袤的土地,亦或者說......是其他什麼更爲難以接受的慘重後果。”
位高權重者,身上最應該具有的一點,就是審時度勢,渾邪王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很清晰的看清了眼下的局面,他知道,即便自己這一仗勝了,可下一次,當漢軍大批來襲時,只可能是兵敗,因爲這天下大勢已經不站在他這一方,甚至不站在整個匈奴的一方。
冥冥之中的氣運,早已在此戰,不對,是在更早之前便轉移到了大漢那邊。
渾邪王幾乎能預料得到,之後不久,他們匈奴定是要被漢軍狠狠的教訓一頓,也必將會失去很多難以接受的東西。
只不過到底會失去什麼,渾邪王也是沒有能猜得出,在他的潛意識裡匈奴就算是敗,頂多了也就是損傷不少的兵馬或者土地而已,其他的,也沒什麼可以損失了吧。
有啊,當然有,只不過你們這一次失去的東西,更難以讓你接受罷了。
.........
一個小時前,漢軍就已經剩下了最後的幾十人還在山峰上苦苦支撐着,當時,渾邪王就又從自己的麾下大軍中調走了三千人,趕往戰場去助戰。
而現在,當這座山峰只剩下最後一名漢軍後,渾邪王便將手中最後的一千兵馬派到了戰場,不久前休屠王帶走了兩千兵馬,再加上渾邪王剛剛又派去的四千大軍,眼下,渾邪王的手中只有最後的這幾十名親兵。
但足夠了,因爲山上只有最後一個活着,或者說是不願死去的漢軍了。
渾邪王帶着身旁的親兵緩步行走於佈滿兩軍將士屍骸的山坡上,而那山頂上卻又是傳來了幾聲慘叫。
渾邪王眉頭一皺,大手一揚,身後的所有親兵都涌上了山頭,他自己則是留在了最後方。
渾邪王慢慢的走着,大概在十分鐘後,他終於走上了山峰。
放眼望去整座山峰都被剛剛的大火燒成了一片黑色,山峰上同樣佈滿了匈奴人和漢軍的屍體,兩方的屍體層層疊疊,渾邪王看到了很多臨死前還扭打在了一起漢軍和匈奴士卒。
瞧着這慘烈的景象,渾邪王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這時,一聲呼喚在他的耳畔響起,“父王。”
一名衣着華麗的年輕男子,在兩名匈奴步卒的攙扶下,淚眼汪汪的向着自己走來。
渾邪王的大王子,並沒有死,他成功的活了下來,這一切都要歸功於他這個好父親不顧一切的率人猛攻,導致仗打到了最後,漢軍幾乎都忘了這位人質,這也是他能安然無恙活到現在的最重要原因。
將自己兒子摟在了懷中好生安撫了幾句,渾邪王讓兩名士卒送大王子下山,好生修養。
當渾邪王的大王子哭哭啼啼,好像個女人一樣的走了後,渾邪王的視線投向了山峰最中央,被三十幾名匈奴步卒團團包圍的圓圈看去。
圓圈的最中央,便是最後一名還活着的漢軍將士,不對,是將領。
渾邪王帶着人向匈奴步卒所組成的圓圈走出,很快,他走進了圈內,看到了那個一直在等待着他,而不願死去的男人。
......
甲冑破爛,身後的大紅戰袍更是變成了一團染血的爛布,一杆長槍佇立在大地上,渾身鮮血,髮絲凌亂的李田用那杆長槍支撐住了自己千瘡百孔的身體,挺立在這天地之間。
手中的長劍不斷顫抖着,李田眸光虛弱的盯着眼前將他圍成了一團的匈奴步卒,在他的腳邊就有着四具剛剛死去的匈奴屍體。
從鎦圖千騎長第二次發起進攻時,李田的記憶就變得混亂了,他已經記不清自己是怎麼帶着幾百人又守住了這座山峰三個小時,他只記得,每一次匈奴人向第二道壕溝發起進攻時,他就帶人在壕溝內和匈奴人血戰,殺,一直殺,不停的殺。
在過去的三個小時裡,李田看什麼東西都是紅的,特別紅,那顏色就好像濃稠的鮮血一般,黑夜的天空,在當時他的眼中都散發着紅色的光芒。
李田帶着人守着,帶着人和衝上來的匈奴步卒殺着,羽箭射光了,將士們就衝下山峰和匈奴人肉搏,將士們死光了,留在山峰上休息的傷兵就衝下去和匈奴人肉搏,受傷最重,已經徹底無法動彈的人,剛剛都.......自己解決了。
李田很幸運,在匈奴人最後一波攻擊發起時,混戰中,他不小心被一名匈奴人打暈在了地上,當時的他,身上,腿上,臉上,胸口,都佈滿了匈奴人彎刀留下的傷痕和射入體內的羽箭,而也正是被人打暈,李田才僥倖的活了下來。
等他清醒過來的時候,大批的匈奴人已經退走了,渾邪王正帶着人向山峰趕來。
李田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斬殺了最先爬上山峰的四名匈奴騎兵,隨後,他將一把長槍狠狠的插在了大地上,後背靠住了搶把,以此支撐柱了他那不停顫抖,隨時都會倒下的身體。
他知道,那個人就快來了,就快.......到了。
很快,幾十名匈奴步卒衝上了山峰,將他團團包圍,過了沒多長時間,那個人來了,他日日夜夜都恨不得親手殺死的人,終於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鮮血順着李田的額頭緩緩流下,那滿是血污已經快辨認不出原本模樣的臉龐,可在李田看到渾邪王的第一時間.......他竟然笑了,很是解脫的笑了。
盯着向自己一步步走來的渾邪王,瀕死垂危的李田,輕輕的說了一句,常人所不能理解的話。
“那個圈......我就要走完了。”
“現在,只剩我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