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的“參政”,是地方上“承宣佈政使”的下級官員,從三品。
而王立,是正三品的“提督”,在氣勢上也不會輸給洪承疇。
或許是先入爲主,即使這個大明跟歷史上的不太一樣,王立還是把洪承疇看作“二臣”,沒給他好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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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政大人,你本是進士出身,不好好地呆在駐地管理文書,幹嘛學着別人帶兵?”
王立特意強調“參政”二字,暗示自己比洪承疇高一級,並且出言揶揄。
洪承疇並不生氣,微微一笑:“袁督師也是進士出身,不也做過兵部尚書?不也領兵禦敵?
再說了,廠公乃是樵夫出身,不也做到了三品提督?不也領着錦衣衛平息民變?
廠公沒讀過書,但在山西的種種賑災措施,讓楊總督也讚不絕口啊!”
洪承疇的話不卑不亢,對王立既貶又誇,懟得他啞口無言。
不得不說,這些學聖賢之道的書生,不僅罵人不帶髒字,聽起來還有些順耳!
此時的洪承疇還不是“二臣”,解韓城之圍後名聲大噪,王立很難找到繼續攻擊的方向。
所以,王立首先就慫,舉起酒碗:“洪大人,你邀我過來,不會僅僅是喝酒吧?”
洪承疇端起酒碗,卻沒有送到嘴邊,繼續說道:“廠公,你去年把山西的大夭王,九條龍、四天王、映山紅引到延綏,有些不仗義吧?
這幾股亂民,可是楊總督幫你擺平的哦!”
聽到這話,王立眉頭一緊。
什麼大夭王?
什麼九條龍?
還有四天王和映山紅,都是些什麼鬼?
這些名字,一聽就是造反頭目!
我都沒見過他們,如何把他們從山西引到延綏?
這是人乾的事麼?
我有那麼卑鄙麼?
咦?不對啊!
去年,確實把十幾萬饑民騙到了陝北!
難道,這些饑民到了延綏之後,全都造反了?
我去!
要是這些傢伙回了山西,我哪裡還有命啊!
我就說呢,怎麼沒見人回來!
原來,被楊總督給擺平了啊!
“呃……洪大人,那是個誤會,誤會啊!
來,乾了這碗酒,咱倆就是兄弟了,哈哈哈!”
兄弟?
跟個太監做兄弟?
洪承疇實在有些鬱悶,但還是端起酒碗,陪笑着一飲而盡。
“廠公,你真把洪某當成兄弟?”
洪承疇一臉誠懇,又輪到王立不樂意了!
這傢伙,很可能是個二臣啊!
跟二臣做兄弟,必遭後人的唾罵!
我沒什麼大志,只想撈點銀子,卻受不了世人的唾罵啊!
讓我的子孫後代,如何擡頭做人?
不過嘛,“嘴巴肉張皮,邊說邊在移”,空口白牙隨便說說,轉頭就可以翻臉不認!
所以,怕他個毛啊!
“洪大人的韓城之戰,就連萬歲爺也讚不絕口,以後的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能跟洪大人做兄弟,是小弟的福份啊!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
王立這話,確實是事實!
在他看來,楊鶴的掛掉是遲早的事!
楊鶴之後,沒人敢到陝西任職!
屆時,只要洪承疇膽子夠大,只要再立點功,“三邊總督”之位非他莫屬!
而且,歷史上的洪承疇,打起仗來那可是個狠啊!
眼下,原來的盟友袁崇煥蹲了大牢,魏忠賢又變得猥猥瑣瑣,自己想要混得長遠,是該另尋靠譜的盟友!
至於洪承疇嘛,只要跟他保持適當的距離,只要他變成“二臣”時首先跳出來唾罵,沒什麼大不了的!
只是……洪承疇這表情,又像哭又像笑的,到底幾個意思?
“洪大人,你這是……”
“廠公,你真願意跟洪某做兄弟?”
“呃……難道……有什麼不妥麼?”
“廠公!洪某是認真的!不是隨口說說!
如果你願意,咱們馬上就燒黃紙!拜天地!做真正的兄弟!”
洪承疇直直瞪着王立,生怕他反悔!
自陝西、山西的民變以來,洪承疇想了無數種平息的辦法,卻全都一一否決!
楊鶴的招撫,洪承疇並不贊成!
但,楊鶴畢竟是自己的上司,無法反對!
如今,招撫已成事實,民變暫時平息,朝野上下一片歡騰!
而洪承疇,卻看到了隱憂!
朝廷,向陝西下撥了十六萬兩的賑災款!
但,這筆錢出了京師不遠,就只剩下八萬兩!
運到陝西,只剩下四萬兩!
實到各州各府的總額,不足兩萬兩!
發到百姓手上的遣散費,總共不到一萬兩!
錢雖不多,亂民卻暫時“回家種地”了!
但,陝西的大旱,種地能有收成麼?
要是有收成,就不會有亂民!
所以,陝西的民變再起,必是遲早的事!
屆時,朝廷再不會相信“招撫”,必會全力圍剿!
但,朝廷又能撥出多少銀子?
這筆銀子到了陝西,又能剩下多少?
所以,招撫或清剿,都不是平息民變的最好辦法!
西廠在山西的招撫策略,洪承疇仔細地研究過!
帶領百姓種紅薯、種土豆種玉米,多少能填飽肚子!
帶領百姓開礦鑄鐵、帶領百姓挖煤、帶領百姓種植菸葉,又增加了百姓的收入!
可讓他們進一步填飽肚子!
如此賑災,朝廷無需投入太多銀子,卻是治標治本的唯一辦法!
而且,朝廷還能賺得一筆銀子!
由此可見,這位西廠廠公,絕非凡人!
只可惜,陝西與山西的民情和資源略有不同,很難複製山西的賑災之法!
以廠公的精明才幹,若能指導陝西的賑災,必能有所建樹!
當然,現在還不是時候!
等到陝西的一切“由自己說了算”的時候,再請廠公出馬!
所以,與廠公燒黃紙,拜天地做兄弟,這是未雨綢繆,勢在必行!
此刻,洪承疇迫切地想要做兄弟,可把王立嚇得不輕!
這個時代的人,特別看重“燒黃紙,拜天地”!
只要經過了這個儀式,如果犯大大罪,就算素不相識的人,也可能因“兄弟關係”被“誅連九族”!
尼瑪!
這個洪承疇,將來很可能是二臣啊!
自己只想找個盟友,找個可以互相幫助的盟友,可以隨時翻臉的盟友,這才假意跟他做兄弟!
沒想到,這傢伙竟然當真了?
難道,他也看《三國演義》走火入魔了?
或者,他知道自己的身家?
以爲自己是真正的太監,想得到自己的遺產?
不行!
不能讓這傢伙得逞!
不能讓他抓着小辮子!
“呃……洪大人,我只是個太監!
若與洪大人燒黃紙拜兄弟,可能有所不祥啊!
若是洪大人因此絕後,小弟的罪孽就太大了!
其實呢,異性兄弟最重要的坦承相對,彼此忠誠,相互扶持,而不是那些花裡胡哨的儀式!
你說是吧?”
王立那副人畜無害的表情,那番發自肺腑的話語,把洪承疇哄得雲裡霧裡!
“廠公所言甚是!
廠公,洪某虛長你十五歲,那就當仁不讓,做大哥了!”
“對,對,對!這就對了嘛!”王立哈哈大笑,站起身,恭敬地舉起酒碗:“大哥,小弟敬你一碗!”
“好!好!乾了這碗酒,咱倆就是兄弟了!”
洪承疇舉起酒碗,二人一飲而盡,互拍肩膀,大笑不止。
突然,洪承疇猛地拔出腰間長劍!
宋哲趕緊護在王立身前,洪承疇卻轉身去了帳外!
王立正在納悶,卻見洪承疇仰天起誓:
“蒼天在上!今日,洪承疇與王二狗結爲異姓兄弟,肝膽相照,榮辱與共,永不相叛!
有違此誓,如同此石!”
“呯!”
身前的巨石,被攔腰斬斷!
如此臂力,讓王立羨慕不已!
學着洪承疇的模樣向天發誓,卻始終斬不斷堅硬的石頭,讓洪承疇有些尷尬!
唉!
早知道,就該跟陳王廷學點武藝!
哪怕練個三十年,自己也才五十二歲嘛!
“噗……”
石頭終於被斬掉一小塊,宋哲趕緊打個圓場,這事就算過去了。
回到帳中,幾碗酒下肚,王立略有醉意。
趁機,洪承疇開了口:“二弟,聽聞……你正在山西招兵買馬?”
這話,馬上就讓王立警覺起來。
莫非,他知道自己挖煤賺了錢?
莫非,他知道自己想組建騎兵?
不行!
這事兒暫且得保密!
騎兵啊!多燒錢的玩意兒!
要是他開口借兵借錢,我哪好意思拒絕啊!
這傢伙,與自己拜兄弟,果然沒安好心!
於是,王立眼珠一轉,滿口哈哈:“哎呀,招什麼兵買什麼馬啊!人家滿桂是大同總兵,他跟我毫無關係!”
“哦?”洪承疇眉頭微皺:“我聽說……皇上把曹將軍調到了山西,不僅冊封了太原總兵,還給了他一千關寧鐵騎!
據說,曹總兵出發時,皇上特意交待,要他聽從二弟的指揮!
這事,你還不知道?”
“啊?有這事兒?”王立確實不知道,上下打量着洪承疇:“大哥,我確實向萬歲爺借調了曹將軍!
卻不知他已經出發了!
更不知道他帶了一千關寧鐵騎!
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二弟,你這西廠提督,消息還沒有我靈通啊!”洪承疇哈哈大笑,然後解釋道:
“曹總兵應該是奉了皇上之命,出京師後先是南下繞道河南,然後再往西安,再北上開往陝西;
估計,是想震懾各地的亂民吧!
剛開始,我還以爲曹總兵是支援陝西,着實高興了一場!
直到,楊總督說起二弟借調曹總兵之事,這才恍然大悟!
二弟,你果然神通廣大啊!”
聽了洪承疇的解釋,王立還是覺得哪裡不對勁!
剛纔,他提到的“招兵買馬”,應該不是單單指的曹文詔!
這傢伙,老是神神秘秘的!
一看就沒安好心!
跟他打交道,得多加註意了!
特別是自己貪錢的事,絕不能讓他抓到把柄!